測試廣告1服過藥又用過早膳,蕭明徹聽戰開陽與岑嘉樹稟了幾樁消息,做好吩咐後,便回北院寢房補眠。文師閣 m.wenshige.com
他並非當真鐵打的,在御前值守通夜,此時多少也有些睏倦了。
但他心中懸着泰王叔的事,等李鳳鳴拿着祛疤生肌的藥膏進來時,他便強打精神趴在枕間,眯着眼與她慢慢說。
以往蕭明徹只靠一種本能麻木活着,像個落單的幼獸,沒更多念想。若無必要,他對大多數人都抱着警惕與迴避。
長久疏於與人深交,就造成他不擅察言觀色,時常無法準確判斷別人的言下之意。
如今許多事不同了,他知道只有活成強悍的姿態,才能將李鳳鳴穩穩護在身後。
所以近來他像一塊乾涸已久的棉團,拼命汲取各種水分,逼着自己學習、思索許多事,以求快速充盈強大。
今日出宮後,泰王叔在白玉橋前那番意有所指的「臨別贈言」,蕭明徹是放在心上了的。
但他實在想不明白泰王叔的意圖,所以選擇向李鳳鳴求助。
李鳳鳴盤腿坐在他身側,指腹沾着藥膏慢慢抹過他後背的傷痕。
一心二用聽完他陳述今早的事,李鳳鳴手上稍停,略作思忖後笑了。
「你是不明白你父皇的心病是什麼,還是不明白泰王叔為何突然提醒你這種事?」
蕭明徹不明白的,當然是後者。
他只是有時腦子不太會轉彎,又不是真傻。
朝中都知,齊帝當下最大心病,無非就是「欲傾力與宋國一戰,徹底劃定南境邊界,但主戰的太子一派對兵源匱乏問題提不出解決方案」。
這個解決方案,蕭明徹心中也是有點眉目的。他的困惑只在泰王叔而已。
這麼多年來,泰王叔在齊帝面前俯首帖耳,時時以詩酒風雅的做派避嫌。
在皇子們中間更做「一碗水端平」狀,從不格外親近誰,生怕招來猜忌。
今日卻一反常態,突然提點蕭明徹該如何在這節骨眼上博得齊帝垂愛……
「你說,他是何居心?」
蕭明徹回眸望着李鳳鳴,澄澈眸底是全然的信任。
李鳳鳴與他四目相接,歪頭笑道:「泰王叔幾十年來從不亂說話,謹小慎微大半輩子才保住閒王富貴。總不會今日突然就糊塗了吧?」
蕭明徹反手在她腿上輕輕一捏:「請平鋪直敘,開門見山。」
這種意有所指的反問句,就是他最難理解的說話方式。
李鳳鳴嗔笑着在他後背拍了一掌,不重,卻很響亮。「有求於人,你還敢掐我?」
「我沒有掐你,只是捏,」他催促道,「他究竟意欲何為?」
「他八成就是幫你父皇做個傳聲筒,」李鳳鳴直接挑明了,「你父皇是不打算再與宋國耗下去了。」
齊宋邊境之戰拉鋸幾十年,齊國南境自也被戰火來回犁了幾十年,各地青壯兵丁、國庫更是為此持續往南境輸送、耗損。眼下東鄰又有異動,遊牧部族也開始脫離掌控。
所謂長痛不如短痛,若能一戰抵定與宋國的邊境國土爭議,齊國才好騰出手來防備東邊鄰國、收拾蠢蠢欲動的遊牧部族。
「你父皇想儘快傾力一戰定乾坤,就必須在短期內解決兵源匱乏的問題。其實這不難,只要下令開始徵召女兵,兵源就能迅速倍增。」李鳳鳴搖搖頭,勾唇笑嗤。
「一句話就能解決的事,我能想到,你能想到,太子,甚至你父皇也能想到。」
可太子不敢提。
古往今來,以命搏軍功是平民躍升階層最快速的途經。
若開了徵召女兵的口子,齊女整體地位勢必飛速大漲。
大量有軍功的女子將會形成一股新的勢力,她們會成為爭取女子權益的中流砥柱。
如此,公主入朝議政很快就會成為齊國朝堂不可迴避的議題。
這對太子顯然不利好。
齊帝倒不是不敢提,只是這話不能直接從他口中說出來。
他是一國之主,但凡從他口中說出的話,那都叫聖意決斷。
若到時朝野以反對居多,他便沒有騰挪的餘地與退路,稍有不慎就會引發舉國大亂。
所以他需要有個人站出來,代他發聲,先行試探朝野的反應。
聽了李鳳鳴抽絲剝繭,蕭明徹雙臂交疊於枕,下巴杵在臂上,若有所悟。
「泰王叔今日來點撥我,是得了父皇授意?」
「沒錯。這事對太子不利,恆王主和,兩個都指望不上。別的郡王又不夠分量,你父皇這回就只能寄望於你。」
若由蕭明徹提出「徵召女兵」這件事,只要事先溝通到位,以軍方對蕭明徹的敬重,大致可確保武將派系不會有太大反彈。
如此,齊帝就只需安撫住太子,再以「居中裁決」的姿態設法按住恆王一派的守舊文臣勢力。
「但你要擔個風險。若最後你父皇沒能成功按住守舊文臣,他多半會推你出來問責。」
所謂帝王之術,萬變不離其宗。做任何事之前,都要先為自己備個替罪羊做餘地。
蕭明徹豁然開朗,便開始昏昏欲睡了:「那我離京之前再上折。」
遞完摺子就去南境赴任。
若到時反對聲浪過大,他人在邊境,朝中口水仗打得再凶,一時三刻也波及不到那麼遠,他至少還有時間設法自救脫困。
「變聰明了啊。」李鳳鳴滿懷欣慰,順手扯了被子替他蓋上。
被誇獎的蕭明徹像只得意又慵懶的大貓,閉目輕哼:「再說,若輕易就事成,我做再多,在別人眼裏都是輕飄飄的。」
人心就是如此。
一件所有人都知該怎麼解決的事,大家礙於利弊權衡而不動如山,偏偏有個人站出來輕鬆解了死局,通常情況下,這個人不會順利得到讚揚與回報。
更多人會認為,這人好像不費吹灰之力,就撿了天大的便宜。
拖到所有人都急成熱鍋上的螞蟻,才出來從容打開局面,他的付出才有可能得到最大化的認可。
李鳳鳴稍愣,望着蕭明徹疲憊入睡的側臉,喃聲淺笑:「你快出師了。」
「是王妃教導有方。」他含混嘟囔。
李鳳鳴靜靜望着他,無聲輕笑。既如此,她就放心了。
*****
很多事往往就是一通百通、一順百順。
當蕭明徹只是個不被愛重的皇子時,他要什麼沒什麼,舉步維艱。
所以他沒有、也不會有什麼野望,不過就是木然地熬着活,艱難求存。
可經過數年蟄伏與點滴蓄力,一切在悄無聲息間慢慢不同。
他憑戰功贏得了軍方勢力的認同;通過承擔聯姻從郡王躍升親王;這半年裏再有李鳳鳴數次關鍵時刻的指點,使他迅速在朝中不顯山不露水地站穩了腳跟。
各方勢力突然意識到,在太子與恆王膠着僵持的死局之下,明明還站着淮王這個「第三種可能」。
武有廉家,文有聞氏,皇嗣有福郡王、大長公主、長平公主,急需得他搭救的正定伯府……
甚或齊帝本人。
很多人都不動聲色開始嘗試在蕭明徹身上押寶。
而淮王府內部,一切也在向好。
這幾個月,戰開陽偶爾得到李鳳鳴點撥,更有淳于黛毫不藏私的教引並督促,他的進益可謂飛速。
當他行事漸有章法,蕭明徹也開始放下對他的偏見「嫌棄」,開始對他委以重任,算是真正倚他為臂膀。
再有岑嘉樹等人入府,蕭明徹更是如虎添翼。
萬事俱備,「完善淮王府相關建制」、「進一步壯大實力」、「穩中求進,向朝堂格局發起衝擊」等諸項事宜就迅速被提上日程。
一個人但凡氣運起勢順遂,整個人在方方面面都會迅速改變。
去過的很多年裏,朝堂實權相關的事務,蕭明徹根本沒機會接觸太深,偶爾有事突如其來,他就只能笨拙應對。
如今不同了。
他每日都在遭遇許多突發事件,要面對許多不同的人。樁樁件件、點點滴滴,於他都是淬鍊與雕琢。
人在實踐中的成長速度是驚人的,用「一日千里」來形容都不為過。
蕭明徹就像是塊璞玉,這一天天水裏來火里去,再經過千刀萬鑿,很快就嶄露出連他自己都沒想到的耀目光華。
眼下人才、機會都在陸續向他湧來,他不再捉襟見肘,也就不必處處呈被動守勢,有足夠人力與資源去提前佈局。
他突然前所未有地忙碌,也前所未有地目標明確、意氣風發。
在外與人周旋,在內與智囊們夙興夜寐,不見絲毫疲態。
仿佛突然打通任督二脈,智計、心性都有了飛速躍升,掌控起局面來逐漸遊刃有餘。
李鳳鳴旁觀着他的顯着而迅速的變化,于欣慰中一天比一天安靜。
到了八月初,蕭明徹終於隱約察覺到不對勁。
因為他很快就要前往南境赴任,府中有太多事需做好部署,所以近來過分忙碌,有時甚至忙道晝夜顛倒。
已有好長一段時間,他只有在每天喝藥、上藥時才能見到李鳳鳴。
他不清楚李鳳鳴自己在忙些什麼,只知這女人近來除了監督他喝藥,耐心為他抹塗祛疤生肌的藥膏之外,很少出現在他面前,也不會主動過問他的事。
聽戰開陽說,她甚至連出府都會走側門,儘量避免避免接觸前府的家臣幕僚。
若是個尋常齊國王妃,這種自覺與分寸,是極為得體合理的。
但她是李鳳鳴,這種種行為放在她身上,那就很反常。
蕭明徹越想越不安,端起藥碗沒有立刻喝下,而是直視着面前笑吟吟的李鳳鳴。「你近來為何不管我了?」
李鳳鳴溫柔挑眉:「我若沒管你,此刻你手上端的是什麼?」
「不是說這個,」蕭明徹有些氣悶,「我很快就要去南境了,你不擔心我忙中出錯,沒將府中的事部署周全?」
「你做事有你的法子,我也不是事事都對。如今你心有定見,我若多嘴,反倒容易擾亂你思緒。」
世間沒有兩顆一模一樣的腦子,許多事也並非只有一種解決方法。
蕭明徹能靠自己穩穩往前走下去,她便沒必要非得強求他每一步都走她的路子。
她相信,在不久的將來,他會強大到完全不需要她。甚至,她的存在於他而言,還會成為某種阻礙與束縛。
就像她的父母。
曾經的魏帝也只是個被發配苦寒州郡的落魄皇子,除了妻子,什麼也沒有。
那時的他也緊緊牽着妻子的手,像握緊一根溫暖又堅定的浮木。
後來,那隻曾經給他溫暖和力量的手,在他心裏卻成了攔路的桎梏。
曾經的不可或缺是真,後來的如鯁在喉也是真。
李鳳鳴一直很清醒。
她明白人的心意與感知會隨處境變化而改變,所以她從沒想過要和蕭明徹走到自己父母那般地步。
*****
八月初七清晨,天光未亮,姜叔已替蕭明徹打點好行裝,隨行赴任的文武官員也已等在府門外。
卻久久不見蕭明徹的身影。
外頭的人當然不會知道,從寅時到現在,蕭明徹已在李鳳鳴的寢房門口進進出出十幾次了。
不勝其煩的李鳳鳴側身跪坐在帳中,披頭散髮,心浮氣躁。
明明早就說好,她今日是不會特意送行的。
依依惜別地相送十八里?那種纏綿悱惻的哀婉場面,實在不適合她與蕭明徹。
再說了,他只是去赴任,又不是去打仗,搞什麼傷感氣氛?平白觸霉頭。
前幾日說到這個時,蕭明徹是認同的,兩人痛快地達成了共識。
可今日事到臨頭,他就一點都不痛快。
李鳳鳴瞪大惺忪睡眼,忿忿睨着又折返回來站在床前的人。
「上一趟是忘了拿走佩玉,上上一趟是忘了將金印交給我,這回又是忘了怎麼?」
蕭明徹居高臨下,面無表情地俯瞰她:「有件很重要的行李忘了帶。」
「你的行李是姜叔親自打點的,這會兒肯定全在馬車上了,」李鳳鳴蹙眉,「再說了,就算你忘了什麼行李,那也該在北院。你往我這裏跑什麼?」
「我最重要的行李又不在北院。」
蕭明徹說着,忽地彎下腰,扯了被子將她裹住,背了就走。
突然天旋地轉的李鳳鳴忙不迭環住他的脖子:「發什麼瘋?」
「我想過了,還是將你帶在身邊才妥當。」蕭明徹止步,理直氣壯地偏頭睨她。
她的側頭嗔瞪他:「妥當個鬼。你家南境隨時都可能打起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懂不懂?我金貴着呢。」
道理蕭明徹都明白,只是捨不得分別罷了。
見他還僵着不動,李鳳鳴攀住他的雙肩,伸直腰背支過去,在他唇畔落下一個輕吻。「把我放回去,然後趕緊啟程。」
她相信蕭明徹此刻的不舍是發自肺腑。
這人從小到大擁有過的東西不多。這半年來,兩人或多或少有點相依為命的意思,所以他捨不得。
但他將來會擁有很多如今想都不敢想的東西。
會遇到很多人,得到更多的好。
他很快就能習慣身邊沒有李鳳鳴這個人。
就像最近這一個多月,他倆同在府中,但其實各忙各,單獨相處的時候屈指可數。
他照樣活得很好,並沒有太大影響。不是嗎?
蕭明徹背着她,緩慢踱回床前,重新將她放回床榻。
他板着不豫的冷臉,動作卻很溫柔,像是捧了尊瓷娃娃,輕拿輕放。
李鳳鳴跪坐在床上,仰頭笑望他,嗓音溫柔:「去吧。該做什麼做什麼,照着你心中所想好好走下去。等到冬天再回來,你就徹底不同了。」
若諸事順利,那時的淮王蕭明徹會是齊國朝堂最受矚目的新興勢力;還會是全雍京城,甚至整個齊國姑娘們心中的英雄。
蕭明徹俯身趨近她,鼻尖輕輕與她相抵:「那時,你會不會在城門外接我?」
李鳳鳴閉目輕笑:「放心。到時候一定會有很多人去接你。」
她不確定那時自己還在不在雍京。
但她確定,等到蕭明徹回來的那天,城門外會有十里繁花相迎,哪怕漫天風雪也擋不住無數張為他盛放的如花笑臉。
「我不管別人,就要你來接我。」他的聲音里藏着幾許執拗,好像非要她一個承諾。
李鳳鳴無奈地睜開一隻笑眼,促狹道:「若我沒去接你,你還能不進城了?」
「對,」他低頭,輕輕咬住她的唇,沉嗓微微發顫,「要看到你,我才找得到回家的路。」
李鳳鳴承住他這糾糾纏纏的深吻,卻沒有應他半個字。
她聽見了,可她不信啊。測試廣告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