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樹 第七十一章倍相思四
花溪閣琴師李詩詩為情人殉情而死，這個悲情的故事被成浩然編成纏綿悱惻的情歌範本、小劇場等作品，供人們消遣。利用樓里姑娘的私隱消遣的結果是前來光顧花溪閣的客人絡繹不絕，閣里日進斗金。
失去了愛將，卻讓魏清意心生鬱結。何曲讓被襲當天，花溪閣遭遇盜賊，尤其是樓上何曲讓的廂房被賊人翻箱倒櫃，所有琴譜書籍等物品被搜刮一空。魏清意覺得奇怪，特意前往花溪閣探看情況。豈料就看到了舞台上正在綵排的人。
「拿死人招攬顧客，這究竟是誰出的主意？」魏清意一氣之下勒令關門謝客。
「林幹事說這樣可以提高花溪閣的知名度。」成浩然認為魏清意乃一介女流不懂經營，於是刻意搬出林朝陽的話。
「什麼？只是為了提高知名度你們就可以將何幹事編進表演項目里？你們實在叫人心寒！」
「但林幹事說……」
「大膽！你是聽林幹事的，還是聽我的，誰才是你的主子？」
話一出口，有些真相逐漸變得清晰。林朝陽作為花千樹的骨幹對商團作出了重大貢獻，這是有目共睹的。後來魏清意執意離開鄴國，他第一個站出來為她吶喊。一直以來，魏清意都覺得林朝陽是一個忠誠的謀士。
同事一場，何曲讓死了，遠在國外的其他幹事紛紛寫信前來慰問，字裏行間無不表達出對何曲讓的緬懷。然而，身在都陽城的林朝陽不但沒有表現出絲毫的傷心，還利用他的死宣傳花溪閣，實在讓人不解。
何曲讓雖不是他的至親，但人死了總不能當沒事發生吧。從林朝陽對何曲讓遇襲身亡一事看來，他的態度過於冷淡，冷淡得讓她不得不對他產生懷疑。從泗水城到都陽城的路上，李槐跟魏清意說了很多話，其中就包括他對林朝陽的一些偏見。李槐說說林朝陽這個人一點都不簡單。表面看來，林朝陽的確對主子的話惟命是從，但仔細一想，主子制定的命令中哪一條不是由他親自佈置的？他甚至氣憤地說花千樹所有人都不過是在對林朝陽惟命是從罷了。大病初癒的魏清意並未將李槐說的話放在心上，可如今看來他當時並非戲言，而是有所暗示才對。
原來問題早就出現了，只是她從未對林朝陽有過懷疑，才遲遲沒有正視它們罷了。有那麼一瞬間，魏清意產生了一種錯覺，她不過是林朝陽手中一隻可以隨意玩弄的棋子而已。想來也是，昔日大暘國和北國重臣聯手將韓府害至家破人亡的地步，以林朝陽堅忍的個性，怎麼可能不報仇？
救下林朝陽之前，魏清意提出必須讓保家衛歸順於花千樹，這樣她就可以隨意調遣他鏢局裏的人。本以為保家衛不會答應這個條件，可他不但答應了，還跟魏清意說只要能夠救出林朝陽，韓府舊人也將一併歸順於花千樹門下。那時的魏清意簡單地以為韓府舊人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才硬着頭皮投靠花千樹。可根據兩年多來的觀察，韓府舊人憑藉殘餘勢力就足以組成一個立於江湖而不敗的幫派，又何必委身花千樹？
林朝陽得到重生以後，沒有為韓府申張正義，也沒有帶着韓府舊人遠走高飛，反而一心一意服務於花千樹。他的苦心經營為的恐怕不只是得到明承女王的青睞吧。天下之大，他林朝陽想要安生，哪裏需要呆在鄴國？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的到來，只怕是為了更大的企圖。
林朝陽曾跟魏清意提過李澄英是導致他父親入獄的罪魁禍首，但對當年韓相被人陷害的事情經過卻從未提起。李澄英的勢力再大，也不過是鎮康皇帝的一隻走狗，憑他一人之力怎能策劃出讓韓府滿門抄斬的慘案？林朝陽的目標定然不只是李澄英，不然也不會在明知他的死訊後還要搬來都陽城。
如果魏清意的猜想成立，那麼由始至終她都不過是在替人作嫁衣裳。林朝陽因為自己的野心將花千樹拉了進來，也就等於將半個鄴國拉了進來。按照他們的計劃，周邊各國會出現兵變和叛亂，也會陸續向鄰國出兵挑起戰爭，大暘國最終會被鄰國合力攻佔。一旦計劃成功，大暘國和北國都有可能成為戰爭的犧牲品，而這兩個國家正好就是林朝陽的心結所在，他無需耗費吹灰之力就能為北國韓府報仇，他才是整個計劃的得益者。
「什麼用人之道，什麼自知之明，全都是林重陽用來恭維自己的話。在他眼中，我就是帶着花千令牌的扯線娃娃，任由他在背後指手劃腳，沒有思想也沒有自由。」當魏清意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已經從花溪閣回到了李府。她冷冷地看了刀一眼，「你們的任務究竟是保護我還是監視我？」
「主子何出此言？」
魏清意無法從刀的臉上看到任何信息，就在這時腦海里飄過了魏儒的身影。魏儒和刀光劍影是同門，不但膽識過人，還能輕易將光影二人掃倒，如此優秀之人卻只能作為林朝陽安插在翰林山莊的眼線，這又說明了什麼？
她的心裏咯噔一下，越想便是越害怕。
林朝陽在韓府舊人中選拔最為優秀的暗人派往各地成為監聽者，刀光劍影是他們那期中最優秀的四個人，因而特意派到了她的身邊。如果只是用來給她作護衛，豈不浪費了四個人？如此想來，林朝陽恐怕是利用他們在監視她的日常，這樣他就能從她這裏獲取至關重要的情報，從而讓她的計劃無縫接入到自己的計劃中，成為計中計。
如果真如自己所想，林朝陽這個人實在太可怕了。所有的計劃配合得天衣無縫，誰會想到她竟然也在走着別人早已安排的路？林朝陽步步為營，將她引出鄴國，來到都陽城，攪亂了大暘國的朝局，而她竟絲毫沒有察覺。
一仗功成萬骨枯，如能將鎮康皇帝推倒，魏清意不過是其中的一枚棋子。一旦事敗，花千樹的所作所為被鎮康皇帝發現，她也不過就是林朝陽的替死鬼罷了，林朝陽永遠是隱藏在背後的人。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用盡一切手段攪局，卻無須為此付出代價，世間哪有如此便宜的買賣？
魏清意越想便越是心寒，刀雖然不知道她正在想什麼，但已感受到了來自她心底的寒意。
「怎麼，果然被我說中了嗎？」魏清意一回頭，發現刀不經意間已離開自己有三丈遠，整個人看起來十分謹慎。
她終究沒能忍住憤怒，在花園的石桌上抄起一個紫砂壺向刀砸去。紫砂壺是李槐方才泡茶所用，壺裏的茶水還剩半壺。成浩然派人來將李槐叫到了花溪閣，李槐急着要走竟來不及命人收拾。紫砂壺被魏清意擲落，壺身先是砸到了刀的頭部，然後掉落在地摔得粉碎，可見力度之重。
刀來不及抵擋迎面而來的紫砂壺，額頭處一片殷紅，鮮血一滴一滴往下流，流過他的眼角他的面頰，最後滴落到地板上。他不敢看向魏清意，只依稀聽到血滴滴答滴答既清脆又沉重的響聲。
「小姐……」李槐命知禮出來收拾茶具，知禮剛從正廳走出，就看到了這一幕，廊上幾個僕人竊竊私語皆不敢上前勸阻。
「閉嘴！」
此時無論是誰說話，都一定會觸動到魏清意的神經。
她實在太過憤怒了，她的憤怒足以讓靠近她的人受到傷害。平生第一次，她感到了莫大的侮辱，這種侮辱來源於一個自己十分信賴的人的背叛。她視他如師如友如父如兄，他卻將她當成傀儡，這一口悶氣，無處可發泄。
魏清意明白魯莽和衝動並不能為她帶來有利的條件，因而很快就將情緒控制下來了。她在明林朝陽在暗，如今她已注意到自己所在的位置，就更不能讓林朝陽有機可乘。在還沒弄清楚林朝陽的意圖以前，她只能忍氣吞聲，否則恐怕連人身自由都難以保證。
「知禮，去將金槍藥拿過來給刀敷上。」魏清意一揮衣袖，邁着碎步走進書房。她離開花園以後，李府上下又恢復了日常，女僕從洗衣房拿出漿洗完畢的衣服被鋪到院子裏晾曬，玉簫從一條石柱背後探出身來躲在刀隔壁的一個房間。
不一會兒，走廊里出現了一個人的腳步聲，玉簫知道刀回來了。又過了一會，知禮和劍拿着藥箱過來敲門。來的路上，知禮已經將剛才在花園發生的一幕全數告知劍，劍聽了以後絲毫不相信，直到親眼看到刀額頭上的傷口。
「主子怎麼會發這麼大的脾氣？」劍皺着眉頭。
「知禮，我們兄弟二人有話要談，你……」隔牆有耳，刀不希望有人將今天的談話內容傳出去。知禮會意，自行告退。玉簫聽到對面房間的動靜，伸出手指捅破面前的窗戶紙。只見知禮走出刀的房間後又悄悄地折了回來，她在門外偷聽了半刻鐘便又悄然離去。
不久後一隻信鴿從李府放飛出去。
信鴿的離開更加印證了魏清意對林朝陽的猜測。刀光劍影四人中，刀是大哥，他所知道的情況肯定要比其他人多得多。剛才在花園裏，她對他發了這麼大的脾氣，他必定能夠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在弓月城的時候，魏清意就知道刀光劍影四人或多或少能夠讀出她的心思，如今信鴿飛走，一定是去給林朝陽報信的。飛鴿傳信是她的提議，可萬萬沒想到這個提議最後竟成了出賣自己的最有效手段。
「我該怎麼辦？」魏清意陷入沉思中。
「小姐，我是玉簫。」生怕被人察覺，玉簫儘可能壓低嗓音，伺機溜進魏清意的房間。
「你是不是看到了什麼？」
「鴿子是知禮放走的，劍還在刀的房間裏。」玉簫輕皺眉頭，欲言又止。
「還看到了什麼？」
「不是看到，是聽到……」玉簫湊到魏清意耳邊，將方才躲在刀隔壁房間聽到的一切全數告知。
「如此說來，是我錯怪刀了。」魏清意長嘆一聲，頓感左右為難。
刀光劍影是她的得力助手，但他們畢竟是韓府的舊人，林朝陽才是他們真正的主人，誰能保證有朝一日他們不會出賣她呢。此刻魏清意的心情是複雜的，她不知道商團里安插了多少林朝陽的耳目，也不知道李府有多少人正在監視着自己的一舉一動。事情到了此番境地，僅憑她一人之力，似乎已經無力回天。
「李槐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我寫一張紙條，他回來的時候你悄悄交給他。」魏清意攤開宣紙，用小號毛筆沾了墨水寫上幾行字。寫好以後她往紙上吹了吹，待墨水干透後交到玉簫手中，「絕對不能讓其他人看到了，知道嗎？」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