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名女子圍在何曲讓身邊饒有興致地往高台那邊走,一邊走,還一邊討論起儀仗隊的樂曲。殺手眼看一時無法近身,只好默默分散在四周靜待時機。
過了一會,一女子被戴着面具的男子帶走。另外幾名女子見何曲讓和李詩詩相談甚歡,識相地離開。何曲讓一側沒了掩護的人,殺手疾走幾步靠近何曲讓身邊。
魏清意遠遠地看到何曲讓和李詩詩的背影,剛想上前寒暄幾句,忽然看到一人從腰間掏出匕首,又扭頭對另外一人比劃了兩個動作。魏清意心想不妙,急忙往前跑了幾步,無奈路上行人密集,她和刀均是舉步維艱。
「何幹事,小心身後有……」
「人」字還沒說完,殺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何曲讓身上捅了數刀。李詩詩見何曲讓腰間有血跡,嘩的一聲嚇得大哭。再看何曲讓臉上的時候,早已沒了血色。何曲讓的身子癱軟,李詩詩再也支持不住,相繼跌倒。
「不要!」李詩詩爬起來後,哭聲仍然不止。周圍的人沒有目睹事故發生的經過,只看到地上瞬間出現了一灘鮮紅的血跡,紛紛掙扎着想要離開。場面一度陷入恐慌和混亂中,殺手趁機逃脫。刀見情況不妙,一躍而起,踩着行人的肩頭追逐着其中一個殺手。
夏奕驍派出了幾個殺手負責這次行動,其中兩人負責對付何曲讓,兩人負責清理目擊者。剛才隱藏在周圍的殺手恰好留意到了刀和魏清意二人,刀走後,沒有了隨身侍衛的魏清意便成了殺手的獵物。
劉月在高樓之上看到人群中出現異動,陽光底下幾道金屬光線晃了一下,她大叫一聲不好。
「怎了了?」劉月向下指了指,范正正好看到被擊倒在地的何曲讓,忽見兩道明晃晃的亮光。他下意識地用手袖遮了遮眼睛,往亮光附近張望,一眼便認出了人群中獨自一人的魏清意。
「是她?!」
兩名殺手正在走近,魏清意掛念着何曲讓的傷勢,竟絲毫未覺。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范正想到她身處險境,整個人都變得緊張起來。
他要去救她!范正一個箭步跑了下樓,將劉月扔在身後。
「盟主!」在劉月心中,范正一直是理智的代名詞。理智的竟然也表現出了失控的一面。看着他遠去的背影,劉月忽然覺得很害怕。這種害怕的感覺很快便侵襲了她的身心,有那麼一刻,劉月覺得范正不會再回來了。可范正為什麼不會再回來了呢?
劉月搖搖頭,覺得自己想多了。這裏是都陽城,有他的青鳥盟,他怎麼可能不回來?
「不好啦,斬人啦!」有人哭着鬧着要往外逃離,結果卻引發了高台附近的恐慌。李欽大聲喊着護駕,幾名帶刀侍衛立即將皇帝圍在人牆之中,百官紛紛跑下高台。
高台面對恐慌做出了過激的反應,遠處的群眾以為有人要刺殺皇帝,急忙往外跑。人群向四面八方逃離,殺手被衝散,離魏清意有了一些距離。魏清意想着如何突破人牆走到何曲讓身邊,卻被外逃的人群帶倒,好不容易才從地上爬了起來,被推到一棵大樹下。
如果當初沒有把何曲讓調來都陽城,他是否就不用面對此番殺戮?
看着鮮血從劃破的手掌往外流,一股無助的情緒湧上心頭。她雙手抱着頭,背靠大樹緩緩蹲下。路過的人聽到有人痛哭,不由得往這邊多看了兩眼,腳上卻不停加快步伐。
「你一個姑娘……」范正下樓以後,在高台附近找了很長一段時間也沒有看到魏清意的身影。生怕她被其他人衝撞,他心裏一急,只好命手下兩名大漢將他托起,這才發現魏清意蹲在了離高台不遠處的大樹下。
他撥開人群,往她所在的位置走來,一路上想了很多訓斥的話。可當他到達她的身前,見她蹲在地上抱頭痛哭的樣子,范正鼻子一酸,根本說不出任何話來。
人沒事就好。此刻,他能想到的只有這麼一句話。
意識到有人在背後盯着自己,范正一轉身,看到范二拉着竹生的手匆忙離去。范正叫了兩聲,范二絲毫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反倒是緊跟在他身後的竹生不時回來關切地望向魏清意所在的方向。
「咦,那不是竹生姑娘嗎?她為什麼會跟何先生在一起。」劉月的話在耳邊響起。剛才范二一臉戲謔地跑下樓以後,劉月往樓下一看。目光所到之處,並未看到范二的身影。只是竹生一身白衣出現在人群中,還是引起了她的注意。她俯視她所在的位置,正好看到走到竹生旁邊的何曲讓。
何曲讓和竹生一起出現,范二匆忙下樓,殺手掏出短匕。何曲讓被害,范二拉着竹生離開,殺手分散四處。一連串畫面浮現在眼前,似乎都在暗示着這事跟范二有關。
「難道……」
對於范二的猜測,范正從未有過失誤。「難道」二字剛從腦海里飄出,范正便自覺地將反問句變成了肯定句。怎麼可能是「難道」呢?范二一定是將何曲讓的行蹤向戶部背後的勢力透露了,不然何曲讓怎麼會在此時被殺手襲擊?
至於這股勢力是誰,范正暫時無法給出肯定回答,畢竟戶部在他眼裏,也是一個深不可測的潭子。在這個潭子中,有些人耗其一生也未能看清浮在水面中的一層薄霧,而有些人則早已沉淪至潭底,貪婪地汲取着深淵裏的養分。大部分人都知道潭子裏有惡魚有毒草,還有骯髒不堪的淤泥,卻沒有人知道是誰在裏頭攪局。似乎大家都在各顧各地施展伎倆爭奪戶部,又似乎大家都在商量着通過戶部瓜分利益。相互矛盾又相互合作,多方勢力同時共存,造就了戶部如此的局面。
從另一個角度看來,何曲讓被害與青鳥盟有着密切的關係。這一回,作為青鳥盟盟主,范正斷然是逃不掉了。花千樹間接害死胡蝶衣的養父在先,范二為胡蝶衣出頭故意出賣了何曲讓的情報,看起來倒沒什麼錯。但以花千樹的實力,很快就會查出殺手的來源,查出信行從中作梗。青鳥盟傷害了魏清意,范正卻要護她安全,他的心裏總有一種貓哭老鼠的感覺。
「知道真相後,魏清意恐怕會恨我吧?」想到這裏,范正有些內疚。
一人從身邊跑過,見是范正便又倒了回來。
「盟主,您幹啥子站在這?」
「沒什麼,我就看看。」
「那可不行,您是盟主,怎麼能站在這?」處於驚慌中的人群還在匆忙逃離,范正不顧個人安危站在路中心,要人被人撞傷了可不行。那人從腰間掏出一個銀哨放到嘴邊。
銀哨響了幾聲,是信行的召喚令。傳喚令一響,陸續有人橫穿人群,向大樹這邊走來。范正心有愧疚。他們本不需這麼做,保護魏清意是他個人的行為,他並不希望影響到其他人。然而周圍的人還在跑動,不時有人撞到他的身上,讓他不斷後退。再往後退,恐怕就要撞到身後女子身上了。盟友聽到哨聲後趕來幫忙,的確減輕了他的負擔。
今天是端午節,盟里放假一天。信行幾個人都在龍舟上參賽,信行一定來了不少人觀賽。果然,范正周圍很快就圍了十來個人。只見剛才吹起銀哨的人大聲指揮着來人站位。
「你,你,你,還有你們,面朝外,圍着大樹。我們盟主在這,可不能讓他受傷了!」
「是!」來人乖乖地學着范正和他兩名手下的樣子,背靠里,面朝外將大樹團團圍了起來。一些人身上穿着繡有青鳥標誌的盟服,於是又將其他各行的人吸引了過來。外圍的圈子越來越大,范正在厚厚的人牆保護下,終於不必擔心被行人逼退或殺手持刀闖入。
花千樹選擇了和大暘國的朝廷作對,魏清意就該做好迎接一切的準備。殺戮總是難免的,她將來需要面對的事情遠比今天殘酷百倍。也許此時敵人就在周圍潛伏着,越是困難的時候,她便越要表現得堅強,絕不能讓人看低了。想清楚這些以後,魏清意抹掉眼淚,堅定地抬起頭來想看清四周。
這一看,把她嚇了一跳。魏清意的眼淚不爭氣地在眼眶打轉,心中感動得一塌糊塗。如果不是因為鄴國,她也不過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姑娘,在自己最美的年齡里,遇見了一個值得託付之人。可誰又知道她和他之間,有着深如鴻溝的隔閡?
魏清意不顧他人的目光,毅然貼近范正雙手抱住他的腰際。
「范正,他日大暘國改朝換代之時,如我仍活着,便嫁與你為妻!」
范正被人從背後抱住,身體因為緊張而變得僵硬,他從未與人如此貼近。聽到身後魏清意在喚他的名字,這才放鬆了下來。可是當她說「便嫁與你為妻」後,范正再一次感到震驚。
她以為他會回頭會跟她說上幾句。
可他除了沉默仍然是沉默,這讓魏清意頓感失望。
青鳥盟是范正的王國,她從未想過破壞它不參與朝政的原則,因而尊重他沒有選擇和她在一起的決定。她不能停止復仇計劃,也不能停止對他的思念與愛慕。能像今天一樣,留在心愛的人身邊當一個柔弱的女子,享受着被照顧被心疼的感覺,恐難再遇。他是真心對她好的,她感受到了,所以才會說嫁他為妻。
「我走了。再見!」留下冷淡的告別後,魏清意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高台上的李欽大喊護駕,卻始終沒有遇到從天上地下跳出來行刺皇帝的人。
「陛下,似乎不是刺客。」眼見周圍動靜越來越小,李欽走到皇帝身邊。皇帝撥開侍衛,小心翼翼地往外看。
原來只是虛驚一場。
「大膽刁民!」皇帝指着高台之下正要大罵,忽然意識到這不是百姓的錯。於是轉過身來指着觀禮的官員「呵」了一聲,兵部尚書自知理虧,立即跪地求饒。其餘官員不明就裏,紛紛效仿兵部尚書向皇帝求饒。
「都陽城的秩序究竟歸哪個部門管了?台下亂成這樣,為何只有一丁點人在維持秩序。」現場只有幾個衙差在安撫百姓,疏散人流。一些人被逃跑的人流帶到,發生了踐踏事故,被人扶起以後,哭着鬧着說要衙差為他們住持公道,不能讓踩他的人跑了。皇帝見百姓受苦,看着不忍,大嘆官員無能。
「這次事件必須給我追查到底!」
「臣領命!」
皇帝一個命令,並未指出責任人。現場十多個人同時領命,恐怕又會相互推卸。官員這種隨便敷衍的處事態度早就讓皇帝感到不滿,他哼了一聲讓李欽記住今天出席的人員名單。
「這件事歸誰管,你們心知肚明。三天之後朕要看到奏報!」
十數個官員面面相覷,禮部和兵部尚書的臉唰的紅了起來。
「王尚書,接下來還有什麼事項?」
王尚書聽出皇帝語氣不善,生怕被罵,急忙低頭翻看行程表。
「龍舟賽結束後還有一個頒獎禮。」
「喔?龍舟賽還有多久結束?」
「快了,要不陛下先觀賞一段歌舞?」
龍舟賽預定了半個時辰,這才剛開始不到半刻鐘就發生了動亂,放在高台上用來計算時間的水漏都已被人踢翻,王尚書還得及時留意河道里的變化,以迎接龍舟隊歸來。心急之下一時口誤,竟在這個緊要關頭說出了場面話。皇帝興致本就不大,經過方才的恐慌,睡意全無,聽到王尚書滿不在乎地叫他看歌舞,忽然怒氣不止。
「欣賞歌舞?你們可真有興致!」
皇帝心情欠佳,獨自生悶氣,嚇得在場的人提心弔膽。眼看人群逐漸散去,距離高台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下卻聚攏了將近一百人。皇帝以為那邊又有人受傷,忙招來李欽過去打聽。
「小李子,可有人員傷亡?」
「據說青鳥盟盟主受傷了。那邊全是青鳥盟的人,他們自發圍成一圈,保護盟主。」
皇帝鬆了一口氣,命太尉急調巡營房的士兵前來維持秩序。
巡營房離這邊較近,很快就領命前來鎮住騷亂。士兵增加,人心安定,遠處傳來吶喊聲。
龍舟隊回程,百姓又紛紛跑到河邊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