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牛皮紙袋裏裝載的資料可以看出,青鳥盟着手調查刑部大牢囚犯失蹤一事,起源於五年前醉意樓姑娘聽到的一個小道消息。
資料記載,姑娘當日接待一名人稱「老鬼」的客人,客人酒醉後指着房中另外一名客人諷刺他們刑部的官員表面清高,實則比誰都貪婪。老鬼提到他的主子要從刑部大牢弄走一人,與他碰頭的官員開價兩萬兩,否則免談。和老鬼一起的那位客人對此事不作任何評論,似乎早就瞭然於胸,事後叮囑在場的姑娘不得將今晚聽到的話泄露半句。
姑娘將所聽所聞如實寫到日記中呈交信行對接人,信行派人到刑部大牢調查的時候,一個叫張鐵生的囚犯在沒有經過任何審批的情況下被人提走,之後再也沒有回到大牢中。信行是情報機關,發現刑部暗箱操作的驚人□□,定然不會放過。專門安插了兩名信行人員進入刑部,五年間,不斷發現囚犯失蹤或未經批准被提走的事件。
柴敬在獄中的情況被記錄在一張仍帶着墨香的新紙上。
二月十五日,一名為王黑的人前來探監,刑部尚書作陪。兩人走到柴敬所在牢獄位置站了一會後,跟柴敬說了幾句話。所說內容不詳,但柴敬反應很大,從大牢伸出手來猛然抓住尚書衣領。刑獄見狀,前來幫忙拉開柴敬雙手,警告他不得放肆。
二月二十日子時,王黑溜進刑部大牢,用鑰匙打開柴敬的牢房,餵藥後,將昏睡的柴敬帶走。由於刑獄均收到上級命令,當晚不得干涉王黑在大牢中的一切行動,更不得將在牢中發生的事情向外透露半句。當晚王黑手握令牌駕駛馬車出城,無法追至城外,二人下落不明。和以往發生的事情類似,柴敬失蹤一事並未上報。
二月二十三日午時,牛家村發現一具身穿囚服的屍體,京兆尹衙門無法證實死者身份。當日令史鄒靖平獨自進入刑部大牢,在原囚禁柴敬的大牢前停留片刻後離去。牢中所困之人為劉白石,乃另一牢房轉入的囚犯,經刑部尚書周統親自審批轉入,似有掩人耳目之嫌疑。
「主子,二月二十三日,就是我和影二人到達都陽城的日子。」光拿起散落在書桌上的文書細細讀來,發現牛家村以及二月二十三日那個敏感的日期,推測當日京兆尹衙門的運進城內的死者,正是柴敬。「王黑,御林軍首領。主子,御林軍為什麼要提走柴敬,又將他殺害呢?」
「光,你這個問題的切入點不對吧?我反而更想知道是誰讓御林軍這樣做。」能夠使喚御林軍的人,首先是皇帝,其次是皇族中的其他權貴,再次便是王黑的摯友。沒有靠山,沒有深厚感情的牽絆,誰願意冒這個險?魏清意沉思着究竟什麼人非要將柴敬置之死地這個問題,一時之間竟忘了天已漸黑。
「主子,是留在花溪閣歇息還是回府?」
花溪閣中有留宿的客房,成浩然帶回來的資料,他們只大略看了一些,還有大部分仍未翻閱。按照主子的習慣,今夜極有可能逗留於此,連夜看完才肯罷休。這種把自己往極限推的個性,跟隨多年,刀光劍影四人早已知曉。如果主子決定留宿,光必須先行找店裏的人打點一切。
「回府吧。」
「……」
這個回答讓人意外,但光仍不動聲息開始收拾桌面的紙張。一切收拾妥當後,魏清意去跟竹生道別。無論她如何勸說,竹生堅持要留在花溪閣中不願跟她回李府。也罷,天下鮮有知道華笙月存在的人。遠離她,對竹生來說也有好處。
起碼她不會被青鳥盟的人日夜緊盯,也可以避免日後很多麻煩。
成浩然將今早在醉意樓中和范二對話傳遞給魏清意,懷疑范二並不知道主子和自己的關係。突然間有種烏雲蓋頂的感覺。今天以前,范二可能並不知道關於她是華滿月的一切,但今天之後,信行一定會對她的底細進行徹查。花千樹的存在,只怕無法繼續隱瞞。
她高估了他,他小瞧了她,才導致今天的信息不對等,聰明反被聰明誤的局面。魏清意已做好被林朝陽訓斥的準備。
「戶部辦事處那本私賬抄得怎麼樣了?」
「已經在跟進,派去的人回報明天就能將賬簿副本送過來。」為了不讓戶部發現,只能採取人工抄寫的辦法。每天晚上從戌時開始,摸入戶部辦事處取走賬簿,卯時一到便要歸還。如此這般,手下竟也用了幾天時間才能將整本賬簿抄寫完畢,可見戶部非法交易之多。
「漢蘭江下遊河水倒灌一案有沒有進展?」
「至今未收到韓谷的飛鴿傳書,恐怕他們遇到了棘手的事。如今劍也去了漢水,相信不久之後就會帶回消息。」
韓府人做事向來有擔待,但成府已經有將近十天沒有收到派去調查河水倒灌的人的消息,魏清意只好派劍前往當地接應。一切似乎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但一切似乎又都不再控制之內,讓懸着的一顆心始終不能落下。
兩人沿着煙柳巷往外走,路經醉意樓的時候,魏清意無意中看到站在陽台仰望繁星的范正,不免多看了幾眼。屋檐上的彩燈從他身後灑落,燈影斑駁,她卻看不清那張揚起的臉。直到她走出煙柳巷,范正仍沒有低頭看她一眼。她心中失落,負氣快走了幾步,只想儘快離開。
她對他不是沒有埋怨,但埋怨過後,她仍然會想他。
范二說青鳥盟從不干預朝政,這應該也是范正拒絕她的理由。
不是不愛,是不能愛。誰叫她是華滿月?
事已至此,她反而看開了。不能在一起就不能在一起吧,最終她會忘記他。只是現在,需要一段時間過渡罷了。
大清早,管家就聽到了三長兩短的敲門聲。急忙前來開門,連鞋子都踩掉了,旁邊守衛的人忍不住發出嘲笑。
「臭小子,聽到敲門聲也不開門!」管家跟着笑罵了一句,開門的一瞬間,一個傷痕累累的人倒在血泊中。那人旁邊的一匹白馬的背上染滿鮮血,觸目驚心。撥開臉上幾束頭髮,這才發現來人竟然是外出辦事的劍,於是立即叫來守衛幫忙扶他進府,自己到街上請來相熟的大夫。
大夫診斷後鬆了一口氣。劍受了多處劍傷,失血過多,但未傷及內臟。由於救治及時,不必過度擔心。府中有人提到回春堂的雪參是補血聖藥,影立即批了外袍前往採購,絲毫沒有考慮回春堂根本還沒開門。
劍為人嚴謹,又不愛說話,影可是一點都不喜歡他。但當他滿臉血跡出現在眼前時,有那麼一刻,影差點哭了。有些人無論你多麼不喜歡,都不希望親眼看到他死。
「主子,」刀從劍的房間出來,臉有憂色。「劍醒了,有話要跟您說。」
「讓他好好休養,其他事暫且不提。」
「您不過去,他就要過來了!」
一個被劍鋒在身上割了幾十道口子,奄奄一息的人,醒來後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向主子匯報工作,實在叫人無語。作為這個不要命的人的主子,魏清意不得不進行自我反思。人們常說豬一樣的主子身邊總有狼一樣的屬下,這樣才能保證主子不被其他狼群襲擊。自己是有多無能,才迫使這些屬下做事如此不顧一切?反思過後,魏清意覺得屬下太拼,並不能說明就是她的無能,於是對「豬一樣的主子,狼一樣的屬下」這句話一笑置之。
劍見到韓谷的時候,韓谷正被人追殺,於是一路掩護他逃走。後來兩人被逼至一艘客船,走投無路之際,韓谷在船身澆滿了火油,不讓殺手靠近。為了脫身,兩人商量跳河自救。
跳河之前,韓谷和劍約定好了蜀山驛站作為集合點,假若二人在河裏失散,就到該集合點等待對方。他還交待搜集的情報全部放在客棧酒窖牆上一個洞裏,只要掀開鬆動的磚塊就能看到那些情報。劍上岸之後第一時間找到前往蜀山客棧的路,翻出情報後默默記下,卻遭遇了另一群身份不明的殺手。殺手不問客人身份,逢人便滅口,場面一度失控,他好不容易才躲過了毒手。
韓谷在蜀山城不僅見到了三皇子夏奕驍,還見到了戶部尚書歐陽勛禮和工部侍郎杜羌。
「河水倒灌造成百姓流離失所,房屋被淹,水壩被毀,戶部和工部派人前往統計傷亡,修葺基建不足為奇。不是嗎?」光分析有理,魏清意贊同地點點頭,但劍則擺手叫他們聽他繼續說下去,內情並非表面看來如此簡單。
三人見面之後說了不到幾句話就吵起來了。
韓谷從他們吵架的內容中從未聽到統計傷亡人口數量,搶修水壩,修葺房屋的事。反而是杜羌一口咬定造成河水倒灌的根本原因在於戶部幾個月前收受賄賂,讓人在蜀山城郊外的樹林非法砍伐木材。理應承擔本次災難的全部責任。
伐木工人將砍伐下來的樹幹扔進漢蘭江中,藉助水流的力量送至下游,但下游打撈上來的木材數量和砍伐的大樹數量和有很大缺口,懷疑是木材在運輸過程中沉入河底或來不及打撈,沖至漢水城。
蜀山非法砍伐事件發生在上年秋末,木材缺口數多達三十根。被採伐的樹幹口徑均有一定標準,多為三個以上成年人張開手才能抱住的大小。體積如此龐大的三十根樹幹落入漢蘭江中,一旦形成堵塞,後果將不堪設想。
秋去冬來,漢蘭江全段結冰停航,表面看來跟往常一樣平靜。直到開春時分,江上冰面融化,冰塊伴隨水流往下流。原本沉沒或擱置在河床里的木材陸續浮出,流入江中。由於伐木隊伍早已撤退,下游再沒有打撈木材的人,導致木材堆積在蜀山至漢水一帶的水壩。木材和冰塊泥土以及枯枝爛葉形成了天然的隔水帶,導致河水倒灌,兩城被淹。
「戶部當然不希望此事敗露,所以歐陽禮勛才會親自前往蜀山談判?」
「是。杜羌雖然是蔡原任的心腹,但為人比蔡原任圓滑得多。上司蔡原任是夏奕驍的姑父,出於禮節,杜羌還是徵詢了夏奕驍的意見。本以為他心繫百姓,一定會揭露戶部的罪行。但讓人意外的事發生了,向來和戶部沒有交情的夏奕驍竟然有意替他們隱瞞。」
「大暘國百姓對這個夏奕驍作何評價?」
魏清意的話題跳躍幅度大,眾人被她問住,頗有默契地全部側頭看向光。刀光劍影中四人之中,只有光和影能夠及時跟上了她的思路,但影更多的側重於認路和找樂子這兩方面,認人非他所長也。
「夏奕驍的母妃是太史蔣充的女兒,工部尚書蔡原任妻子的姐姐。三皇子自小飽覽群書,膽識過人,勢力不容小覷。」
「對四皇子的評價又如何?」
「夏奕風的生母是天狼將軍柳解的姐姐,曾是鎮康皇帝最寵愛的妃子。四皇子有勇有謀,文武雙全。」光輕輕地瞟了一眼魏清意受傷的手腕,上面還纏着一圈紗布,緩緩地放低音量繼續說:「跟隨柳解南征北戰,立下戰功無數,非池中物。」
「哼!好一個文武雙全,非池中物。」魏清意對被他的酒壺擊傷一事仍耿耿於懷,「大暘國子民的雙眼都餵狗了吧,如此不客觀的評價也能說出口?」
「恐怕是為了維護皇室形象,特意為他們量身訂做的吧。」影和夏奕風只見過前後兩次,最後一次便是親眼目睹他走進煙柳巷之時,又聽說主子被他弄傷,對他的好感瞬間消失殆盡。話一出口,被刀狠狠地瞪了一眼,似乎在訓斥他不應插口。他吐吐舌頭,假裝沒有看到,結果被光捕捉到心虛的一幕,遭到他無情的嘲笑。
「額頭還沒長好,就忘記血的教訓了?小心大哥打斷你的狗腿!」
魏清意沒有阻攔二人打罵,轉過身叫知禮到廚房看看用雪參熬製的湯汁準備好了沒有,讓將湯汁端過來。從頭整理了劍剛才所說的話,她似乎想起了什麼,疑惑地問道:「劍,你在蜀山受的傷?」
「不是,我昨夜在郊外被五個黑衣人所傷。」
「知道對你下手的人的身份嗎?」
「他們帶了面罩,無法辨認。那些人應該是都陽城的,且手持入城令牌,守城士兵很快就讓他們進來了。」天大亮的時候,劍發現回城的路上有星星點點的血跡。昨晚激鬥過後,他着實傷得不輕,但對方肯定也負了傷。回城路上的血跡,應是他們流下。血跡已變成鐵紅,根據乾濕程度來看,他們是連夜入城的。到達城門口,地面只有少量血跡,由此推斷五人在城門口停留的時間不長。大半夜,能進城的人必定擁有入城令。
「手持入城令牌。御林軍也手持入城令牌……」
「主子,您說什麼?」
「沒什麼,好好養傷。」
「主子,夜裏那些人看不清我的臉,和我動手似乎是看中我一身黑衣打扮。」劍覺得這件事有必要讓其餘幾個兄弟注意。黑衣人在他面前只說了兩句話,一人問「是他」,另一人答「看身形和衣服都一樣」。劍和韓谷在暗人組織的培養下,身高和體格相似,又都身穿暗人服飾。如果黑衣人根據身形和服飾判斷要殺的對象,那麼刀光劍影及前來都陽城辦事的韓府暗人誰都逃不掉。
「知禮,」從廚房端來參湯的丫鬟應了一聲,躺在床上的人全身塗滿藥膏,恐怕傷得不輕。她心想他一定很難受,於是不用小姐吩咐,便主動上前給他餵湯。魏清意突然叫她的名字,手不經意抖了一下,湯汁灑落到劍身上。原以為小姐一定會訓斥她自作主張,不料她只是淡淡地說:「將這四人所有黑色衣服扔掉。還有,去將你們家老爺相熟的裁縫叫來。」
刀光劍影相互看了一眼,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主子每次給他們做的衣服,無不花里花哨不忍直視。不得不承認,主子在為男子搭配衣飾這件事情上沒有任何的天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