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自古紅顏多薄命(2/2)
白絹上是一首騷體詩。
什麼是騷體詩?這還要從戰國說起。騷體詩出現以前,詩歌基本上是四言體,也就是《詩經-國風》式的民歌。只是,四言體節奏短粗,單調呆板,容量也有限。在表現複雜的社會生活時,就顯得有很多局限性……直到戰國時,著名詩人屈原受讒言所害,遭遇驅逐流放,心中充滿悲憤和痛苦。只是當他想要用詩詞噴注心情時,四言體的局限性,令他忍無可忍。於是屈原便學習民間的俗歌俚句,不在拘泥於四言體的格局,而採用了五言、六言、七言體,但保留了詠唱中的語氣詞『兮』,也就是騷體詩的雛形。其中最有名的,也就是《離騷》。
到漢代,例如劉邦的大風歌,都屬於騷體詩的範疇。
曹朋此刻手上拿的,也正是一首騷體詩。
看用詞和格律,似乎是出自女人之手筆,而且是一個學識極為出眾的女人手筆。
用詞造句,極為出色。
曹朋這兩年也苦學樂府格律,偶爾能做出一兩首屬於自己的詩詞,但相比之下,他那些詩詞和手中這一篇騷體詩一比,就是個渣……更重要的是,曹朋有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這首騷體詩的作者,所用的筆法非常熟悉,似乎是……飛白體?
「這是……」
「友學可知蔡伯喈乎?」
曹操抬起頭,臉上露出一抹苦色。
曹朋嚇了一跳:要知道曹操身居高位,早已做到了喜怒不形於色的地步。不管遇到什麼事情,他都很少流露真實的表情。可眼前的曹操,卻好像是真的動了情。曹朋甚至可以看到,在曹操眼中,依稀閃動一抹水光,着實有些感到吃驚。
「蔡伯喈,豈非蔡邕先生,我豈能不知?」
「此詩,乃蔡琰所做。」
「蔡琰?」
「就是蔡伯喈之女,昭姬。」
蔡琰,蔡昭姬……啊,想起來了,那不就是蔡文姬嗎?
不過,蔡文姬是在後來才更改的名字。她本叫做蔡昭姬,只是後來司馬氏篡魏,為避司馬昭的名諱,於是才改成了蔡文姬。而後,世人就一直以蔡文姬稱呼。
蔡文姬,本名蔡琰。
昭姬是她的表字。蔡邕一生,膝下有二女,但命運卻截然不同。
蔡琰是長女,少有才女之名,卻命運多桀。
她年少時,博學能文,善詩賦,兼辯才,精音律,曾以班昭為偶像,從小留心典籍,博覽經史,曾與蔡邕續修漢記。只是,她命運多桀,第一次出嫁,遠嫁河東衛氏,丈夫衛仲道是以修《大學》而聞名的士子。在當時而言,才子佳人,不曉得羨煞多少人。可惜不到一年,衛仲道咯血而死,蔡琰便遭遇衛家嫌棄,認為蔡琰是『剋死丈夫』,乃不祥之人。蔡琰也是出身名門的才女,心高氣傲,且能受得這種侮辱。一怒之下,便返回家中,從此和衛家斷絕關係,再無往來。
只是,衛家對蔡琰,卻是嫉恨不已。
董卓入雒陽,啟用了蔡邕。
不久之後,董卓被殺,蔡邕也被王允所害,李傕郭汜攻佔長安,關中戰亂不止……而在這時候,羌胡乘機出兵,洗掠關中。詩中記載『中土人脆弱,來兵皆羌胡,縱列圍城邑,所向悉破亡。馬邊懸男頭,馬後載婦女。長驅入朔漠,迴路險且阻』。蔡琰也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連帶許多被擄掠的婦女,被帶往南匈奴。
此後,天下大亂,戰事不止。
誰又會去掛念一個柔弱女人?
而蔡琰的妹妹,名叫蔡貞姬,和蔡琰卻是截然不同的命運。
蔡貞姬的才學遠不如蔡琰出眾,相貌也不似蔡琰美艷。可是一生平平安安,嫁給了一個名叫羊衜的男子。也許,很多人不知道蔡貞姬是誰。但蔡貞姬還有一個了不得的兒子,在後世大大有名。那就是西晉最為著名的將領,羊祜……
後世武俠小說的宗師金庸,也曾在作品中提及羊祜。
人生不如意事常十居***,正出自羊祜之口。
曹朋抬起頭,輕聲道:「此為蔡琰所作?」
曹操深吸一口氣,用力的點點頭,而後露出落寞之色。
蔡邕,與曹操亦師亦友,交情深厚。
曹操道:「此次征伐河北,我偶得當年伯喈之作,還有這篇悲憤詩,據說是昭姬被擄去漠北後所作。我看到這首詩,故而有些感慨……想當年,伯喈才情出眾,少有人可比。可現在,一代宗師屍骨無存不說,連當年小才女也受這多磨難。」
王允殺了蔡邕後,將蔡邕棄屍荒野。
不久後,李傕郭汜圍攻長安,殺人無數。一直以到最後,竟無人知道蔡邕的屍首埋在何處。李傕郭汜死後,曹操入主關中,依舊無法找到蔡邕的屍首何在。
他抬起頭,輕聲道:「阿福,我欲贖回昭姬。」
說實話,曹朋對蔡文姬倒是沒太多的感受。
因為在後世,蔡文姬的名聲並不是太好。其根源所在,就是蔡琰一生三次嫁人。
第一次是衛仲道,第二次是匈奴人……雖說嫁給匈奴人,並非蔡琰所願,卻依然成了後世衛道者攻擊的藉口。說她不貞潔,若是烈女,就不該苟且偷生。既然苟且偷生,就別回來,還生了兩個兒子,結果回中原時,又把兩個兒子拋棄。
總之,在衛道士的眼中,蔡文姬就成了傷風敗俗之人。
可事實上,在東漢年間,人心向古。婚姻不需三從四德之約束,更不能以節烈之名,羈絆名節。所謂節烈,大致上是從宋明理學之興而開始……朱熹老兒把自己的觀念,強加於千餘年前古人的身上,簡直就是荒天下之大謬。
曹朋討厭朱熹,但也說不上喜歡蔡文姬。
所以,當曹操說欲贖回蔡文姬的時候,曹朋本人並無太大的反應。
你要贖回蔡文姬,那就去贖回,和我說什麼?你堂堂司空,贖人又何必與我說?
曹朋疑惑的看着曹操,卻見曹操目光灼灼,盯着他看。
不由得心裏一顫,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叔父的意思是……」
「如今,袁紹方死,河北戰事仍熾,非短時間可以竟全功。
我抽不出身來,所以只能找人,前往漠北尋找昭姬。你也知道,如今漠北羌胡林立,匈奴,鮮卑混戰不止。若無勇武之人前往,只怕是難以尋獲……阿福,我想讓你代我出使匈奴,迎昭姬歸漢。此行必有許多困難,不知你可否願行?」
讓我去漠北,迎接蔡文姬歸漢?
曹朋雖說有思想準備,可乍聽之後,仍不免頭暈。
幹嘛讓我去?
他看着曹操,卻見曹操仍凝視着他,目光灼灼閃亮。
腦子裏,驟然閃過一道靈光,他睜大眼睛,看着曹操,半晌後輕聲道:「叔父,莫非是要我……」
曹操用力點頭。
「我也不瞞你,讓你去漠北,也是我深思熟慮之後的決定。
你想必清楚,自有漢以來,胡害不止。此前是匈奴,後來是鮮卑……如今更有烏丸,靺鞨等異族,一直虎視眈眈。
特別是烏丸,與袁紹關係甚密。
此前在官渡時,我就見到過烏丸鐵騎,混雜在袁紹軍中……而今,我將蕩平河北,烏丸始終是我心腹之患。所以,你此去漠北一來是迎接昭姬歸漢,第二件事,也是最為重要的一件事,便是探查漠北形式,破壞烏丸與漠北異族的關係。」
迎接蔡文姬,是私事。
破壞烏丸和漠北異族,才是公事。
不過,老曹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吧……這麼大的事情交給我去做,你不怕我辦砸了嗎?
「叔父的意思,我為使者?」
「當然不是,你此去並無身份。」
「沒有身份?」
「這次前往漠北,正使乃中宮仆周良。」
操……
曹朋有點懵了。
中宮仆,其實就是近侍,或者說是太監,宦官。
你怎麼讓一個太監跟着我一同去漠北?誰都知道,中宮仆是大長秋屬官,而大長秋則是漢帝身邊最親近的宦官。曹朋真的暈了,難道說,這還牽扯到了宮中?
曹操似乎沒有發現曹朋的目光,是何等幽怨,自顧自的說道:「周良,是陛下老奴,在長安時便跟隨陛下……他此次往漠北,也是奉了陛下之名,去拜訪南匈奴單于呼廚泉。哦,你可能不太清楚這些……呼廚泉乃羌渠之子,上代單于於夫羅之弟。此人與我漢室素來傾慕,此前陛下東歸,呼廚泉也是出過大力……」
曹朋似乎有點懂了!
漢帝在這個時候派遣中宮仆前往漠北,莫非是想要……
曹操藉口尋訪蔡琰,於是讓自己隨同前往。看起來,自己的責任不僅僅是要尋找蔡琰,破壞漠北異族之間的關係,同時還有一個重要的任務,就是監視周良。
責任太大了!
別看曹朋平時在外面總是一副牛逼哄哄的樣子,可自己幾斤幾兩,心裏清楚的很。
曹操讓曹朋去,是對曹朋的信任。
而且,曹操也知道,曹朋和宮中的關係很不融洽,所以不需要擔心曹朋與宮中勾結。
最重要的是,曹朋心細。
曾破獲過許多大案,所以曹操也相信,曹朋能夠勝任。
其他人?
目標太過明顯。
而曹朋這兩年不太張揚,深居簡出的,以至於不少人甚至忘記了他的存在。
曹操看着曹朋,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阿福,你可願往?」
你他娘的大半夜把我從許都找來,如果我不願意,你肯答應嗎?
「叔父,侄兒願往……只是侄兒一個人,恐怕孤掌難鳴。」
「孤掌難鳴?」
曹操笑了,「你放心,我會派人協助你。我這裏有一枚腰牌,必要時你可以節制護兵,隨機而動。」
說着話,曹操取出一塊白玉雕成的虎頭腰牌,遞給了曹朋。
「叔父讓誰協助我?」
「呵呵,你到時候自然知道。」
「那什麼時候出發?」
「你放心,使團入漠北,至少要來年開春以後,否則漠北苦寒,周良細皮嫩肉的也未必能夠承受。我知道月英將要分娩,所以不會耽擱你看到我那侄孫降世。」
還好,你還記得我孩子要出生了!
「對了,月英一切都好?」
「回叔父的話,一切正常。」
「可預計到何時會分娩?」
「據回春堂的肖先生估計,就在近日。」
「恩,我這次征伐河北,得了一株二百年的玄參。你今天過來,正好拿去給月英補身子。」
「那出使之事……」
「出使之事你莫問,該出發時,自會通知你。
在此之前,我不會再召見你……你做好準備,挑選一些隨從,到時候自有人與你聯繫。」
「侄兒,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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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今天的談性很濃,拉着曹朋說了很久。
直到將近丑時,他才算放曹朋離去。不過,曹操讓曹朋連夜返回許都,不要在長社停留。這月黑風高,天氣酷寒。曹朋無奈之下,只好上馬帶着韓德,連夜趕回許都。
這一路上,他在心裏不停的咒罵。
這老曹可也真是夠嗆,把我神神秘秘的找過來,又讓我神神秘秘的趕回去……
這唱的究竟是哪一出啊!
漠北!
曹朋一想起來這件事就有些頭疼。
蔡琰身陷漠北,可漠北那麼大,林林總總有幾百個部落散落於其間,怎麼去尋找?
歷史上,曹操是從誰手裏贖回了蔡琰?
曹朋一時間,可真的是想不起來。而更頭疼的是,這裏面還參雜了皇家事由,使得事情也變得更加複雜。老曹,可真是給我面子,把這麼重要的任務交給我,他也不怕我把事情搞砸了嗎?想到這裏,曹朋不由得越發頭疼,還真是麻煩啊!
幸好,曹朋如今沒有住在曹府,不需要入城。
許都如今正是夜禁,每天晚上過了亥時,便會關閉城門。那樣的話,就得在城外等到天亮才行。
曹朋返回田莊外,自有守護的莊丁打開莊門。
他來到自家宅院門口,還沒等下馬,就見王雙從門裏面風一般的沖了出來,一把拉住了曹朋的坐騎。王雙今年已十六歲,也許是西涼人的緣故,所以骨頭架子很大,比之正常人要高大許多。當初剛到曹家的時候,王雙顯得有些枯瘦。可是這幾年在曹家,王雙過的很滋潤,所以這體型,也變得比普通人魁梧許多。
「公子,你可回來了!」
「怎麼?」曹朋翻身下馬,疑惑的問道。
王雙一臉憂急之色,拉着曹朋的衣袖道:「碩夫人,碩夫人她……馬上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