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崇禎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八日,真定府城南滹沱河畔。
寒風凜冽,冰涼刺骨,滹沱河兩邊沿河岸處,一個個取水用冰窟窿剛剛覆蓋上一層薄冰。
河岸上,一座座營帳迅速消失,寨牆早已被軍士拆除,大車也都排列整齊,可惜好些大車都已經空空如也。
步卒們正在緊張忙碌着,一隊隊整理好行裝的軍士已在列隊,滹沱河畔又浮現出片片空地,只是多了些踩踏的痕跡。
原本該拉着糧谷的大車,現在都是一條條大木或木板捋在上面,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空空的糧谷袋子。
遠處的官道上,宣大三鎮的騎士們已經在整隊了。
昨晚,張誠領魏知策來到盧象升的中軍大帳後,魏知策一進入帳中,便跪地哭述獲鹿危急之情勢,連陪在盧象升身邊的楊廷麟都為之動容。
盧象升也是心中憤慨不已,當下,便細細問詢起獲鹿城外清軍的情況。
據魏知策述說,城外清軍大約有四千至五千人,已連攻獲鹿五日之久,其間折損近千清兵,可清軍又有來有去的,其兵力好似一直都維持在四千五百人左右。
而且還有萬餘被擄的明國百姓,在清軍脅迫威逼下,幫助清軍挖壕填溝,甚至是衝到城牆底下,來掏城牆根。
盧象升當晚便傳令諸將,明日晨起便到中軍大帳共議軍事,並做好拔營起寨的準備。
第二日清晨,宣大諸將集於中軍大帳集議,眾將對前往救獲鹿之危難,並無意義,畢竟清軍才不到五千的樣子,就算清軍有萬餘人,又如何?
雖然王朴率三千餘大同精兵,馳援山西,可餘下的仍在一萬兩千人馬以上,且都是百戰精銳,如今也是士氣正盛之時。
若是,真的遇到奴賊萬餘,雖不敢保證戰之必勝,但與之相抗,與之相戰,卻未必會落敗。
最後議定,由宣鎮游擊張誠部近千精騎,在魏知策引導下,為前軍。
盧象升督標營,合張岩部、姜名武部為中軍,楊國柱部為中部,虎大威部為後軍。
魏知節昨夜便宿在張誠的營中,有關獲鹿清軍的情況,張誠是問的事無巨細,一個愛問,一個呢,有愛講,兩人直談至深夜。
清軍在獲鹿縣內,共約有兵力七千人上下,他們自第一日攻城開始後,便選出兩千虜騎,分成數路,在獲鹿縣內劫掠,甚至遠掠到井陘。
餘下近五千的虜騎,四面圍住獲鹿,一連攻擊五日,幾番激戰,終未能破城,這是清軍惱羞成怒,不斷派出哨騎,將周邊各隊清軍調回,誓要襲破獲鹿。
依魏知策所言,城中炮矢殆盡,人力不濟,軍器不齊,若無外援,少則三日,多也就五日間,獲鹿必被奴賊攻破。
正因於此,才命魏知策等勇士,突圍而出,前來真定乞援,怎知,卻是這般結果,魏知策每每言及此處,都是一臉悲憤,眼中滿是淚水。
原來,此時任井徑兵備道提督兼山西僉事的李九華,原本應駐在獲鹿,可自清軍入寇時起,朝廷便悉令畿南各地軍馬,立即馳援京師勤王。
前時,李九華本是率獲鹿精兵,協守定州,自張誠隨盧象升解了定州之圍後,陳新甲進至祁州境,卻懼奴賊勢大,畏縮不敢進。
聽聞定州之圍已解,他不敢調動盧象升麾下軍馬,卻急調李九華率部馳援祁州。
李九華在率軍入衛京師前,將獲鹿防守事盡委其妻劉氏,自己則奉王命親自率師北上,清軍見獲鹿城內無備,便趁虛而急攻之。
時正定府通判、署獲鹿縣事的呂之蔭,方才到任未久,不知地方事,一時竟不知所為,幸李九華妻劉氏親冒矢石,主持大局,登城督軍民死守。
又有降壁村士紳魏天貴攜三子入城協守,加真定衛指揮曹時熙,及千總劉邦祚、王振基、呂漢等人統鄉勇同心協力,共御虜騎,才堅守至今時。
張誠知道,在歷史上,魏知策孤身乞援真定府,可巡撫張其平卻是「漠然如不聞」,死活不肯派援兵相救。
魏知策又連夜再次突進獲鹿,對眾人揚言援兵立至,以鼓舞士氣,又堅守三日,方為清軍攻破,劉氏、魏天貴及其子、呂之蔭、曹時熙、劉邦祚、王振基、呂漢均奮戰殉節。
獲鹿全城罹難!
乾隆年《獲鹿縣誌》曾記言:「戊寅之禍酷矣!而鹿之殉節者或縉紳之士、或草莽之人,或介冑之英,或閨閣之秀,灝氣不屈,貞心不磨,爭一死以報國,殺身以成仁。」
光緒年《獲鹿縣誌》亦曾痛言:「殘酷之慘莫此為甚!」
每次念及此段歷史,他都如身臨其境一般,每每心中憤懣,熱淚盈眶。
今時,張誠策馬在滹沱河畔的官道上,望着北邊的獲鹿方向,眼中含着淚水,竟不自覺的喝道:「既然老子來了,決不叫歷史重現。」
他身旁的陳忠和魏知策二人先是一愣,陳忠以為自己聽錯了,忙又問道:「將爺,說的啥嘞?」
張誠自知失言,卻也毫不在乎,並未理他,只是策馬回望了一下,見滹沱河畔的營地已基本清理完畢,大軍正在陸續整理隊伍。
他便大喝道:「整隊,出發。」
陳忠聞令,忙派出四名親兵,策馬在隊伍兩側奔馳呼喊着,整個騎隊立時提振精神,諸軍士都檢查戰馬鞍轡,盔甲軍器,躍身上馬。
一時間,甲葉撞擊,戰馬嘶鳴,旌旗招展着,一隊隊騎士找到自己隊伍的認旗,列成一列列騎隊。
陳錚率前哨與張廣達的左哨為前軍,張誠與魏知策率陳忠及眾護衛居中,右哨與後哨為後軍,策馬沿官道緩緩奔獲鹿而去。
魏知策在張誠身旁策馬奔行,心中萬分感慨,這兩日際遇,對他來說震撼頗大。
先是,乞援無果,心灰意冷之下,卻遇張誠,得見盧象升,乞得宣大精兵萬餘,落下之大,仿佛天上和地獄的差別。
尤其是這時親眼得見張誠麾下精騎,盔甲軍器齊整,鬥志士氣昂揚,令行禁止,行進間並無嘈雜之音,各部均依令有序而進。
他在心中着實敬佩,這魏知策家中,本是獲鹿大族,世代讀書習武,常有族中子弟在各處為官,魏知策也是生員,在獲鹿時也常常觀見軍伍操演,卻何曾見過如此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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