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波身披雙層重甲的清軍甲騎,他們挺着密密層層的長槍大刀闊斧,在午後陽光的照射下,閃爍着耀眼的光芒。
他們肆無忌憚的吶喊着,結陣往明軍大陣衝起。
而策騎沖在最前面手持刀盾利斧的韃子,正是各旗中最精銳的巴牙喇兵和葛布殊賢兵,他們專門對付明軍的長槍馬,屬於破陣摧堅的精兵。
再後面又有層層疊疊的清軍重騎,他們手持丈許長的騎槍,鐵蹄翻滾,待命而動。
惡戰只在頃刻之間,清軍重騎還未曾來得及發起衝鋒,銳陣中的明軍刀盾兵、長矛手就已被逼得連連後退。
就算明軍盾陣後的刀棍手、大棒手齊上,也未能改變這一局面,冥冥中似乎註定山海軍今日之敗,已不容更改。
馬智勇也知步軍們適才阻止潰兵沖陣,已耗費過多體力,如今在清軍重騎的壓迫之下,又極度緊張和畏怯,自然無力再戰。
正當他翻身上馬,想要率領麾下家丁精騎奔上去衝殺一陣,好為步軍們緩解一些壓力之時,不知為何陣後竟傳來陣陣吼聲,接着就是一片吵雜的紛亂。
還來不及派人查看,就見一個步卒急奔而來,大聲報道:「馬參將,大事不好」
馬智勇沉聲喝問:「何事驚慌,好好回話。」
那步卒喘了幾口氣,略有平復,才又回道:「報馬將軍,後後軍營嘯,奪門逃營而而走
」
馬智勇聞言心猛地往下一沉,喝問:「韃子才發起進攻,何以後營先潰?」
「回將軍,後營本平安無事,可不知是哪個賊子大喊『韃子襲營,馬總帥都逃了,咱們敗了,逃命啊』。
他這一聲叫喊,立時引起後營大亂,紛紛奪門而去。」
馬智勇聞言暗道一聲:「完了,全完了。」
此前,他也知己方大營肯定無法固守,但身在軍中還是要為將士們多設想,因此才奮力組織抵抗,只希望能夠堅持到援軍來臨,幫助分擔些壓力,或可全軍得免崩潰之結局。
然此刻正兵營也重蹈了左翼營的結局,未等奴賊虜騎發起強攻,便因內部崩潰,而至大敗。
其實,馬科的正兵營這邊還是可以擋一擋韃子,並非不能一戰,他們也有三千多,近四千人的戰兵,其中還有包括數百家丁在內的精騎,近兩千之數。
而且戰車火炮火銃諸物也都較何友仁的左翼營為多,若是軍心穩定,再加組織得力,即使在韃子強攻之下,也未必就會落敗。
可惜,馬科見援軍到來,一時心切,竟不顧大營安危,親自前往迎接,這才使得後軍眾將士以為前方戰敗,主將倉惶出逃。
當然了,馬科未必沒有逃離險地的意思,他聞知白廣恩部已打開西石門通道,正率部來援,急急趕去迎候,主要還是怕自家營陣不安全。
主將如此,又怎好怪軍士們誤會呢?
但後營放棄了,前營此刻卻並不知情,他們仍是在上官的威逼之下,堅持抵抗着韃子進擊。
戰馬哀鳴陣陣,不斷被明軍的長矛大槍戳翻在地,而明軍的長矛大槍也在重騎壓迫之下,一根根折斷。
而失去長矛大槍的明軍步卒,也接二連三的被韃子戰馬踢飛或是踩踏,又或是被他們的騎槍挑起,最後被滾滾過來的鐵騎踏成一灘灘血水和肉泥。
策騎衝來的韃子也有許多跌落馬下,他們雖重甲在身,一般的刀砍很難傷到,但明軍陣內也有大斧、鐵錘等重兵,只要被砸上不管多厚的盔甲,註定難以成活。
更何況,韃子認識自己人,可他們策騎的戰馬卻不辨敵我,畜生可不管你是誰,只要到了他的腳下,照踩不誤,被自家戰馬踩踏而死的韃子也不在少數。
但波波重鎧清騎奔襲而來,生生在馬科正兵營盾陣沖開幾處缺口,直殺入陣中,他們並不戀戰,想要快速突入,分割明軍好逐個擊破。
那些清軍中的沖陣死兵,以及巴牙喇兵們持着刀盾,身披兩層,甚至是三層重甲,除了明軍中的火器近距離打射,才是他們的克星。
否則便有若無敵的坦克一般,在明軍陣中往來衝突,幾無人可擋!
他們或策騎馬上,或下馬步戰,個個刀法嫻熟力猛勁大,山海軍正兵營的步卒萬難抵擋,手中的長矛大槍,不是被砍斷,就是被磕飛。
這些個韃子重甲步兵橫衝直撞,明軍盾陣被撞破沖開,七扭八歪,已完全失去作用,而後面的長矛手大槍兵們,沒了盾陣的保護,在韃子重甲的身影交錯中,多數都是肢體橫飛,殞命當場。
他們撕開明軍刀盾陣、長矛陣的口子後,所到之處,便是鮮血噴濺,腦漿涌射,肢體橫飛,明軍紛紛向後退避,如遇鬼怪一般。
而在他們的身後,又是一波波的清軍策騎吶喊着衝來,只在一轉眼間,馬科正兵營的銳陣,就被韃子襲破,步軍防線已然全盤崩潰。
他的中軍親將馬智勇策騎在戰馬之上,眼見正兵營就要崩潰,心中大急,他取下自己的大槍,怒吼道:「弟兄們,錦州到山海關只有幾百里,我等今日退卻,韃子明日就能打到山海關下。
到了那時,汝等的妻子兒女都將為其擄掠,當牛馬做奴婢,受盡欺辱,爾等可能忍得?」
「不能忍不了」
馬智勇有大聲吼道:「汝等妻女成為韃子的玩物,兒子也改做韃子種姓,頭上也綁一個金錢鼠尾,爾等可能忍得?」
「忍不了」
馬智勇見將士們的怒火已被勾起,心中甚為滿意,但他還想再燒一把火,只聽他繼續怒吼:「今日不殺一個韃子,爾等有何臉面去見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爾等哪一個與韃子沒有血海深仇?奪妻之恨?殺父之仇?就在今日報啦!」
「報仇報仇」
騎兵們的怒火被徹底點燃了起來,馬智勇見軍心可用,心下甚為滿意,他舉槍大喝:「弟兄們,聽我號令,隨我殺奴!」
「殺奴殺奴殺奴」
他一馬當先策騎奔出,眾將士此刻已經鐵了心要與韃子一戰,自然更無顧忌,大家齊聲發出怒吼就奔韃子虜騎衝去。
雖只有不足兩千的精騎,但人人憤怒之下的策騎狂奔,聲勢也很驚人。
果然,本來還勢如破竹的韃賊虜騎也被這邊的怒吼所震懾,就在他們一愣神的功夫,馬智勇已率着麾下騎士沖至近前。
雙方根本來不及互打招呼,便捉對廝殺在了一起。
古有雲「哀兵必勝」,馬智勇所率山海鎮精騎此刻已於哀兵無異,他們個個都是滿腔怒火被引燃,如今人人奮勇,早將生死拋諸腦後。
憑着這一腔怒火,再加上他們一直在中軍休息,才剛剛加入戰鬥,體力也正處於巔峰狀態,自然比已奮戰多時的韃子勇猛一些。
在一陣陣三眼銃的爆響聲中,韃子甲騎也不斷向後退卻,他們原本十分兇猛的攻勢登時遇挫,竟一直退卻到戰車防線之外才止住。
馬智勇原意其實也並非想要率領騎兵們,真的戰死在此地,他只是想將韃子逼退,以給那些步卒贏取些許喘息之機,好重整軍陣。
如此,或許就會有更多的將士們存活下來,畢竟薊鎮援軍就在眼前,頃刻間即可趕來增援,那時或可抵禦韃子的攻打。
可他想錯了,或許他的想法是正確的,但現實確「啪啪啪」的狠狠抽打了他!
那些步卒在韃子的衝擊之下,潰不成軍,哭爹喊娘的死傷一片,根本就毫無還手之力。
可當他們看到馬智勇率領着騎兵衝殺過來,逼退韃子甲騎之時,並未在軍官們的呼喝下結陣自守,而是亂紛紛的繼續向後竄逃而去。
有膽子大一些的步卒,回身爭搶起韃子遺落下來的戰馬,更有甚者,竟然直接搶奪自家騎兵的戰馬。
為了能夠逃得快些,嚇破了膽的步卒們已經六親不認。
他們為爭搶到馬匹而相互撕扯辱罵,甚至是刀兵相向,自家弟兄廝殺起來,也不管自己是不是騎兵了。
馬智勇策在戰馬上,看着這一切,整個人都呆愣在當場。
這些他為之拼死保護的軍卒,竟是如此不堪,他不由仰天長嘆:「天亡我也啊!」
「將軍快走吧,我等護着你殺出去,咱尋得馬帥,未必不能再建功業!」馬智勇的一個心腹家丁,策馬來到近前,他一把拉住馬智勇的戰馬韁繩,急切說着。
而剛才憑着一腔血勇殺退韃子甲騎的家丁精騎們,也都緊張簇擁在馬智勇的身旁,不住勸着他一起去尋馬大帥。
看剛剛退卻的韃子甲騎,又四面的蜂擁而來,尤其是南北兩側的那些蒙古輕騎兵們也在不斷逼近,他們騎射出波波箭雨,對還未逃遠的步卒威脅仍是很大。
不斷有人渾身血污的倒地不起,也有一些步卒慌不擇路之下,竟奔逃至那些蒙古騎兵的馬前,被他們一陣追逐,最後慘死在北虜戰馬的鐵蹄之下。
此時,正兵營幾千人馬已潰散大半,他們自顧自的四下里奔跑逃命,卻無一人敢於回身殺奴,也顧不得各人的上官軍將。
馬智勇身邊還有不到四百的馬科家丁,以及近千的精銳騎兵,原本將近兩千的精騎,但剛剛的一陣搏戰,雖殺退韃子甲騎,自身也損失二百餘騎士。
他不由在心中暗想:「關鍵時刻,還是要靠這些家丁銳騎,大帥平日付出的錢糧,今日終於有了回報!」
然而,馬智勇又轉念一想,既然大家已無鬥志,且步卒們的表現也寒了馬智勇的心,他無奈地大聲喝道:「兒郎們,隨本將殺出去,咱們去尋馬帥,投薊鎮白總兵營中。」
他此刻顧不得多想,勒住馬韁,四下里望了一圈,對眾人又道:「東面不能去,北虜快要合圍啦。咱們先往北去,那邊北虜不多,殺出去,咱再奔東邊沖。」
在一眾家丁精騎們的合力之下,馬智勇這一隊人馬順利衝殺了出去,他們在北面折而向東奔去。
四面目力所及之處,皆是清軍甲騎,他們似乎漫山遍野而來。
至此,整個山海鎮裏最強的正兵營和左翼營,已是全線潰敗,他們兩營就幾乎佔了山海鎮的一半兵馬。
餘下的只有都司胡忠信手上千餘人馬,還算稍具戰力,而那兩個游兵營,恐怕就真的是游兵了,打起仗來不知游在何處,可一旦打完就立馬出現。
當然,最慘烈的還是跟隨這兩營的那數千民夫軍壯,似乎整個天地間,都還迴蕩着他們的哭喊哀嚎之聲。
吳三桂策騎在一處高地上,他臉色鐵青地看着西面潰逃而來的薊鎮軍馬,這一場戰鬥,就發生在他的眼皮底下。
從接戰到全營潰敗,是如此的短暫與殘酷!
吳三桂也是才剛剛突破石門山清軍防線,不過,他並沒有第一時間開進至石門山北麓平川。
相比於其他諸鎮將帥,吳三桂還算是一個有韜略之人,他清楚的知道,石門山上的勝利只是一個開始。
而在石門山北麓平川上,定必有更為兇險的戰事等待着自己,所以他並未急於從石門山上殺下,而是就在山上清理戰場,使將士們簡單用些乾糧,回復一下即將用盡的體力。
而後,才安排各營分批開進至石門山北麓平川地帶,且各營下山後的首要之務,便是穩穩紮下營壘,以備不測。
直到麾下四個營的兵馬全部紮營完畢,他這才親率麾下精銳向西邊開進,而直到此時,早早攻克東石門的唐通部兵馬,仍未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之中。
他一直立馬在這處高崗之上,觀察着遠處薊鎮兵馬與韃賊的戰鬥。
寧遠鎮精銳將士才整隊結陣完畢,正準備繼續向西開進,以加入戰鬥,援救薊鎮白廣恩所部。
卻在此時看到不知為何,薊鎮營中一陣騷亂過後,便全營崩潰,在韃賊虜騎的追擊之下一路向東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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