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明元年十月二十二,黃巢在河南四處流竄。所過之處,吏民逃散,各鎮軍皆避免與之交戰,仿佛看穿了他不會久留一樣,就安心等着黃巢閃人,去別的地方。
在江淮一帶,手握重兵的高駢不但不追擊,反而派人深溝高壘佈防,堅決不讓黃巢流竄回南方,逼着他往北方甚至是關中而去。
這大唐天下,就沒一個人真心討黃巢的,全在為自己算計。
就在這樣紛紛擾擾的局勢下,邵樹德帶着百名親兵,匆匆忙忙來到了麟州。
麟州地不過三縣,蕃漢民眾十餘萬,然武風甚烈,「民知戰」,「不滿十歲,皆諳武藝」,幾乎就是一個全民皆兵的斯巴達式的社會。邵樹德一行人的到來,讓麟州民眾頗為稀奇,有那些個少年兒郎,聽聞邵某人要迎娶折家的鮮花折芳靄,一個個橫眉冷對,幾乎就想上來比試比試,看看這廝到底有何本領。
邵樹德當然不用理會這些人的挑釁,他很快就被折家迎進了府內,折宗本、折嗣倫及其他幾個族老坐於上首,充滿審視的目光。
邵某人現在獨掌一軍,頗有底氣,自然不會再像在河東時那般侷促。被安排坐下後,含笑點頭,一一致意,從容不迫。
慌啥,不就是相親麼?老子後世相了十幾回了,經驗豐富。
「邵將軍從軍幾年了?」這是一位族老問的,剛才介紹過他名字,居然忘了。
「七年有餘。」
「天德軍我亦是知曉的,還算堪戰。邵將軍既能從中脫穎而出,二十餘歲便獨掌一州、一軍,自然有過人本事。人也長得相貌堂堂,可也。」
靠,這是放水吧。這位老爺爺,我待會一定要記住你名字。
「邵將軍在豐州可還有親族?」又一位族老問道。
「沒有。」
此人聞言皺了皺眉。沒有親族,這比較麻煩啊。萬一有事,這基業不知道就便宜哪個外人了。哪像他們折家,人丁興旺,宗族繁盛,父死子繼,兄終弟及,凝聚力強,可堪苦戰、死戰。
「聽聞邵將軍頗能籠絡軍士,鐵林軍應是一支勁旅。就是不知他日若舉兵攻宥州,是否會出戰?」
「若朝廷有詔、大帥有令,自揮師平也。」
老者聞言有些皺眉,似乎對這個回答不是很滿意。拓跋家與他們折家,多年來一直在爭奪党項部族的影響力。尤其是一些丁口眾多,又佔着水草豐美好地方的部族,為之動刀動槍也不是一回兩回了,邵樹德這回答,總讓他覺得不會主動與拓跋思恭開戰。
「好了,且住。」聽了半晌,折宗本終於開口了,只聽他說道:「樹德既得綏州,可有何理政之道?」
「開挖陂塘,引水灌田,民得大利,軍足食焉。」邵樹德答道。
「開河灌田,頗費民力,如何為之?」
「無外乎編戶齊民。」
在座諸人當然都知道「編戶齊民」是什麼意思,不過沒一人反對,這就很有意思了。
「黃巢若入關中,如何處之?」
「大丈夫用武之世,當討平之。」
折宗本不說話了。即便是這會,邵樹德也沒有察言觀色,順着人家的話頭說話,而是直抒胸臆,折宗本對他的想法已經瞭然於胸。
「戰馬、銀器某很喜歡,留下吃個飯吧。」折宗本最後說道,折嗣倫在一旁面無表情,狠狠瞪了一眼邵樹德。
折宗本的家宴,仍然只有剛才那些人,邵樹德沒見到自己求娶的對象,不過這也正常。看這樣子,婚事基本不會泡湯了。兩家結親,好處頗多,唯一的不利之處就是邵家這邊只有邵樹德一人,委實太單薄了一些,不過也不是什麼大事。
吃完飯後,一行人又去校場耍了一番。邵樹德騎射一般,但步射的功力委實深厚,讓折家一眾人刮目相看。這年頭的武夫,射術第一,槍術第二,沒有這兩樣,基本絕了當兵吃糧的路子。折家素來重武藝,換了幾個年輕後生上來,結果沒一個比得過邵樹德。到了最後,甚至有人拿他與李克用的射術相比,算是大大出了一次名。
十月二十三,在麟州住了一晚後,邵樹德又帶着親兵匆忙往綏州趕。州中事多,他是一天也不想耽擱。很多事情,必須在出征之前理好頭緒,來年才會見得大利。
「軍使,招募匠人之事,稍稍有些頭緒了。」剛回到州城,李延齡便來匯報:「原本隨軍的幾個匠人,已收了一些徒弟。今日某又從鄜坊募了十餘人,皆許以重利,允其自辦工坊,鐵林軍會擇優採買。」
「還是太少。」邵樹德道。軍械生產,夏綏諸州唯夏州有點規模,或許拓跋党項那邊也有不少工匠,但綏、銀二州真的沒啥花頭,軍械一直仰賴州城乃至朝廷供應。
這是不保險的!
但邵樹德沒錢,也沒啥資源,能從鄜坊那邊募得一些,已經是燒高香了。而今若想擴大綏州的制鐵業,一要解決原材料問題,二要解決人才問題,這個還是得從鎮外想辦法。翌日出征關中,倒是得好好留意留意了。
十月二十九,折家遣中人跑了一趟夏州,於是乎諸葛大帥又把他的節度掌書記蔣德溫派來了綏州,與邵樹德商量婚娶事宜。
首先自然是下聘了,這個沒問題。大帥說了,會遣人送一批駿馬、弓刀和金銀器過來,用作下聘之物。邵樹德非常感激,諸葛爽這是真拿他當子侄輩看待了,日後除非大帥要造反弒君,否則指哪打哪,絕不皺眉。
下完聘,還有一系列繁瑣的流程。折家漢化已久,婚禮當是行漢俗,而不是草原上那種在女方家裏結婚的風俗。
由於女方遠在麟州,這迎親就是個麻煩事。新郎要騎馬親迎,新婦乘車,之間一堆答謝禮儀,對了,還有各種衣物也要提前做好,真的很麻煩。邵樹德想了想,怕是要動用鐵林軍兩營人馬,攜帶大量輜重去迎了,委實興師動眾啊。
此外,佈置婚禮現場、宴請賓客、搭建拜堂的帷帳、安置新婚夫婦婚後居住的青廬等等,都是一堆事情。助興的樂舞隊要請吧,總不能把軍中的鼓角手弄來,那也太次了。拜堂成禮後,還有奠雁儀式,最後才是共入青廬。
「邵軍使,大帥有言,不若將婚禮辦在夏州。青廬宅子,大帥親賜,各色衣物、禮器置辦起來也方便。賓客更是現成的,大帥一聲令下,諸將都得來道賀,場面也隆重一些。另者,折老都將亦屬意夏州,聽說已經在找人購置宅院了,提前將折小娘子送過來,免得穿州過縣迎親之苦。真到了婚禮那天,邵軍使執燭騎馬去將新婦迎回來便成。你看如此可好?」蔣德溫坐在邵樹德對面,建議道。
「大帥待我有如子侄,今後願效死力。蔣書記出力甚多,邵某亦很感激,日後但有所請,絕不推辭。」邵樹德鄭重說道。
「邵軍使客氣了。」蔣德溫笑道:「那此事就這麼辦了,一會我便回去稟報大帥。」
「既來綏州,蔣書記不妨多盤桓幾日。」邵樹德邀請道。
「將軍不急着娶新婦乎?」蔣德溫笑道:「日後自有機會,眼下還是儘快把婚禮辦成再說,蔣某這便去也。」
「軍使,大帥親自幫着操辦婚禮,得鐵林軍四千眾效死力,如此施恩之手段,委實厲害。」蔣德溫走後,陳誠趕了過來,說道。
「大帥或有施恩之意,然將某當子侄輩看待亦是有的。」邵樹德道:「當年在河東時,我與大帥就很投緣,可能都出身甚微,看到了我,大帥就想起他年輕時候吧。不多說了,邵某有恩必報,大帥如此待我,只要不是大逆不道之事,我便保他一世又如何?」
陳誠不語。邵樹德也沒說什麼,他也是為自己這個主公考慮,夏綏四州之地,得之可為一方諸侯。若再取了西邊的靈、鹽、會諸州,則兵精糧足,進退自如,可為王霸之基。但只要諸葛爽還在,邵樹德就很難過了自己心裏那一關了,不可能踩着他上位。
當然若是拓跋思恭想簒取夏綏節帥之位,那麼就不必客氣了,定聯合諸方,共同舉兵討之,不死不休。
這夏綏銀宥四州,有十餘萬漢民,精兵兩萬,豈是你拓跋思恭可以覬覦的?即便朝廷給你老子也不認,大不了魚死網破,看看誰怕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