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中之後,今冬的第一場大雪就紛紛揚揚灑落了下來,兩日方止。
雪方停,邵樹德便打算去神都苑打獵,無奈身體不適,便留在上陽宮內休養。
他果斷停止了服用海狗丸。
張居正晚年吃了很多這玩意,最後死了,可能是積勞成疾,也可能與海狗丸有關。
邵樹德從一開始對這玩意不屑一顧,到出巡途中暗示太醫局製作此物進獻上來,以便臨幸嬪妃,其間服用了多少枚,他已經記不清了。
反正自有了此物後,他雄風大振,在高昌王后偰氏、渤海王后高氏、契丹王后述律氏以及種氏、小儲妃等人身上折騰了好多回。
雖說他自認身體比讀書人張居正強了不是一星半點,但年紀也比張居正大了好幾歲,再吃下去,整不好暴斃啊。
他現在也想通了有些事強求不得。
李嗣源能在65歲生下兒子李從益、66歲生下一個女兒,這個身體素質確實不錯,雖然他只活到了67歲。
不要羨慕別人。
海狗丸也不一定就非吃不可,多休息休息,拉長間隔,還是可以振作一下的嘛。
「陛下,該吃藥了。」種氏端來了一碗黑乎乎的藥湯,輕聲說道。
「好。」邵樹德端起碗,一飲而盡。
種氏欲言又止。
她現在挺着個肚子,已經懷孕數月,對聖人這般年紀還要縱慾,為此不惜求助虎狼之藥十分不滿。但又很矛盾,她反對聖人荒淫,但又把服侍男人當做天經地義的事情,一時間竟不知從何說起。
「好了,朕心中有數。」邵樹德輕撫了撫種氏隆起的小腹,訕笑道:「這可能是朕最後一個孩子了。」
偰氏拿着本書,在一旁看着。她懷孕比種氏還要早,誰讓聖人一想到她的身份,就把持不住呢。
「陛下要愛惜龍體。」種氏嘆了口氣,然後走到邵樹德身後,輕輕為他按壓肩膀,說道:「波斯那邊有使者過來,等了陛下數月了。」
「聽聞他已經在京中置宅,所為何事?」邵樹德問道。
「妾聽聞那人在波斯寫了一本書,惹得波斯君王龍顏大怒,通緝那位使者。」種氏說道:「使者也算人緣不錯,有人通風報信,於是就逗留在洛陽,不敢回去了。」
「寫的什麼書?」
「就那本。」種氏指了指偰氏,笑道。
偰氏聽到他倆的對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只見她把書一合,道:「粟特語的書,陛下看得懂嗎?」
「小心朕吃兩粒海狗丸,狠狠收拾你。」邵樹德本來是開玩笑,但看着偰氏隆起的大肚子,竟然不用吃藥也有點那啥了。
偰氏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
「先放你一馬。」邵樹德笑道:「書名叫什麼?」
「《胡大之鞭》。」偰氏說道。
說完,又節選了幾段她認為有趣的,讀給邵樹德聽。
邵樹德聽了也忍俊不禁。
此書作者塔姆,他召見過幾次,因其熟知各國風物,又通曉多國語言,一度想留他在大夏做官。無奈塔姆想回到家鄉,便作罷了。結果他竟然因為一本書而被通緝了?
「波斯官府通緝還是教會通緝?」邵樹德問道。
「都通緝了,但官府的人給他通風報信。」種氏說道。
「波斯公卿貴族的信仰也不虔誠啊。」邵樹德笑道:「他們與教會並不是毫無矛盾的。事實上,矛盾還不小。權力之爭這種觸及靈魂的東西,沒有絲毫退讓可言。」
種氏看了邵樹德一眼。
波斯人如此,聖人又何嘗不是呢?
若無鄂州那場大病,怕是也不願意交權吧?甫一回京,立刻召太子前來問對,了解軍國大事,指點得失。隨後,又下令草原諸部酋豪、諸奴部宮監前來洛陽,明年二三月間舉行祭天大會——這次是由太子代為主持。
交託家底的態度十分明顯了。
但在此之前呢?又是什麼態度?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大範圍染指禁軍是絕對不允許的,太子要是敢這麼做,六皇子直接就會被一紙詔書,從八平城召回洛陽。接下來就是腥風血雨了,結果也是顯而易見的,聖人往軍中一站,跟了太子的軍將們都得跪地棄械。
世情變幻,就是這麼讓人猝不及防。太子多年等待終於得到結果了。
想到此處,種氏內心深處突然升起一股感傷。
雖說她是被家族「獻」上來的,但與聖人相處十餘年,心中又怎麼可能沒有感情?至少,行事方正的她非常認可聖人的功績,認為他是為天下百姓帶來福祉的英雄,也是真心做事的人——這個天下,做官的多,做事的人太少了。
如今連聖人也——確實有點難受。
偰氏也隱約感覺到了一點愁緒,於是轉移話題,笑道:「陛下,聽聞《胡大之鞭》這本書在布哈拉賣了數千冊,撒馬爾罕、沙什等地也各賣千餘本,一經刊出,轟傳遠近。妾覺得,巴格達那邊可能也有了,雖說是禁書,保不齊很多人偷偷收藏呢。」
「那又如何?」邵樹德下意識說道:「朕還需要他們來替我揚名?」
「讓更多的人知道無上皇帝的威名,總是好的呀。」偰氏說道:「說不定就少了很多兵戈之事呢。」
「此書給毗伽送一份吧。」邵樹德笑道。
偰氏白了他一眼。
邵樹德心花怒放。以前偰氏對他是什麼態度?即便被臨幸,也是一副英勇就義的樣子,現在呢,竟然已經打情罵俏了。
「《商業》、《地租》兩篇,你看過了嗎?」邵樹德看向偰氏,問道。
「看過了。」
「如何?」
「好像有那麼幾分道理。」
「有沒有道理都無所謂了,反正兩年後就考。」邵樹德說道。
其實,這兩本書在一年前就付梓印刷,刊行天下了。原本打算自成一本再去掉一本雜經的,後來乾脆加入到了《致治》之中,令其由三篇變成了五篇。
邵樹德如此苦心孤詣地給官員預備役們掃盲,其實就是為了改造進士們的三觀,提高他們的眼界,阻止他們向腐儒的方向滑落。
兩年後的科舉,考的就是新《致治》五篇,並且此書將上升為大經,不再是中經了。
有同光七年的經驗,學子們都知道《致治》這本書不得了了,出題一半以上與其相關,如果再不好好攻讀,那就是自己作死了,怨不得誰。
社會的改造,就這麼一點一滴,潤物細無聲地進行了下去。
與兩個大肚婆聊了一會後,邵樹德的心情變得愈發不錯。
其時天剛正午麗春殿內暖洋洋的。邵樹德喝完藥,又吃了一盞茶,便來到了殿前的林苑內,半躺在胡床上,享受着冬日的暖陽。
劉氏捧着一摞奏疏,匆匆走了過來。
種氏微微向其搖頭。
「放案几上吧。」邵樹德懶洋洋地說道。
「是。」劉氏應了一聲。
「有無緊要奏疏?」邵樹德問道。
「泰封弓氏退兵了。」劉氏回道。
「唔。」邵樹德擺了擺手,示意劉氏自便。
朝鮮半島三國爆發戰爭,大約是幾個月前的事情了,其時邵樹德還在路上,聽到後也未給出明確答覆,只是讓鴻臚寺加緊打探消息。
新的消息很快傳來,弓裔遣兩萬多人南下新羅,連陷十餘城。
聽到這個之後,邵樹德終於感覺很沒面子。
他派人調停,結果沒人理會,還是打了起來。於是乎,樞密院立刻接到了調兵命令。
東萊鎮軍率先出動,幫助新羅軍隊擊退來犯之敵。隨後,他們又馬不停蹄,向西進擊,迫退了意圖趁火打劫的百濟軍隊——就這個事,邵樹德一直想不明白,百濟甄萱為何不肯聯合新羅,共同對付泰封,反而要趁火打劫。
聯吳抗曹都不肯玩,到底鬧哪樣?腦子進水了麼?
其實,真正對泰封造成巨大壓力的,還是從北方南下的遼東府兵。彼時他們正在冬訓,萬餘人迅速南下,進抵樂州。
樂州恰好有地方大族叛亂,當場就被南下府兵鎮壓了,隨後大行株連,一下子流放了三四千戶人。
向南進展不利,北方又面臨威脅,弓裔最終屈服,也就是可以預見的事情了。
經此一戰,朝鮮半島統一變得遙遙無期。至少在邵樹德看來,幾十年內都不大可能。
唐代犯過一次撤軍的錯誤,令新羅得以統一,夏朝暫時沒有其他方向的牽絆,不可能再掉進同一個坑了。
現在,最要緊之事,還是趁着這次成功地軍事干涉,加緊把新羅「于闐化」。邵樹德打算過兩天就召開觀風問對,並挑選一批素質相對不錯的官員東行——人數暫定為二十人——前往新羅,出任各級官府的佐貳官員。
這是唐代的老招數了,在西域各國非常好使。發展到最後,于闐、龜茲等國的稅收都被唐朝掌握了,最基層的官府之內都有唐朝官員,整個國家幾乎被和平演變。若非安史之亂後吐蕃趁勢北上,強行打斷了這個過程,西域諸國可能就會廢藩置郡,成為大唐正州了。
邵樹德準備在新羅重複這個過程,目前已經開了一個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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