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戶怎麼可能有怪談？ 151.殺生石

    正門口的淨口舍，有落葉。

    這很正常，因為是露天的，即使每天清理，總會有沒來得及的時候。

    但正殿裏的水盆，也不是那麼清澈。

    這就有點奇怪了。

    再加上他們來了這麼久，也沒有神官出來接待，很可能是出了什麼事.....

    「神官去做法事了？」

    龍馬也意識到不對勁。

    「看起來...沒那麼簡單。」

    秦明望着神社的後方，即使真要做法事或者有要事離開，最少都會留一個人守在神社裏，基本的禮儀總得有，何況這年頭，偷盜神社的人，也不少。

    而且從主殿裏的簽筒內容來看，神社提前準備了十月要用的神簽，也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封社。

    「往後面走走看，興許能見着什麼人。」

    土方提議道，他倒覺得沒什麼問題，他們也就只在前殿晃了晃，淺間神社這麼大，指不定神官是在哪處僻靜沒人的地方抱着巫女呼呼大睡呢。

    後方有一條長長的道路，也不知道是不是參拜道路

    遍佈着高高的燈柱，仿佛隨時都會亮起來。

    一路走到盡頭，有一方「涌玉池」。

    古時道眾在攀登富士山前，曾在此淨化身心的污穢，源於富士山雪融，穿過幾層熔岩湧出，形成了這個池。

    四周柱子牆身斑駁的紅漆、石燈籠上鋪開的青苔，聽到潺潺的流水、偶爾幾聲的鳥鳴，一切都很平常。

    「那邊還有一個祠堂！」

    眼尖的龍馬指着右前方。

    在涌玉池的旁邊，還有一個祠堂，大小規模竟不比神社正面供奉木花咲耶姬的主殿，小上多少。

    「這個規模....」

    秦明心中猜測，能夠和主殿平分秋色，一定也供奉着什麼特別重要的東西。

    但這個東西不能輕易露面，所以就建在後院池邊。

    「殺生石....？」

    秦明能想到的，只有這個東西。

    根據忍野村村民所說，淺間神社實實在在有供奉殺生石。

    「是....殺生石吧？」

    機智的龍馬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殺生石也屬於怪談。

    「殺生石封印着千年前被陰陽師打敗的九尾妖狐的妖力結晶，是一種毒石，不論是昆蟲還是飛鳥，一旦接觸到這種石頭，就很容易死亡，而一些寺廟就把它搬去，當做神物安放，淺間神社就是其中之一。」

    本來就是來看殺生石的，秦明倒也不躲避。

    而且殺生石又不是什麼妖怪，從怪談來看的話，更像是「咒」所形成的產物。

    當然，就是玉藻前的妖力結晶也說得通，這就得看時間先後了。

    總之，不是妖怪，而且根據怪談，只要保持一定距離，就不會有什麼問題。

    眾人走到祠堂，推門而入。

    就看到三具屍體倒在地上。

    「淺間神社的神官？」佐奈子驚呼一聲。

    屍體的穿着打扮直截了當的表明了死者身份。

    「沒有出來接待我們，是因為都死了？」

    近藤湊上前，第一時間檢查起屍體：「死亡有一段時間了，並不是最近的事情，只是因為氣溫低，還沒有開始腐爛。」

    「殺、殺生石的傳說是真的？！」

    「這座祠堂供奉的大概就是殺生石了。」

    山南指着地上的木牌，念道：

    「殺生石於下野國那須高原，老狐死後怨氣所化，所放出毒氣，鳥獸昆蟲觸之即死，応永二年乙，亥正月十一日，源翁和尚以杖打破化解。」

    「那就沒錯了。」龍馬變作一副神神叨叨的樣子，望了望莫名死亡的幾個神官，又望了望供奉在中央，一顆模樣奇怪的石頭：「這些神官修行不夠，法力不深，被殺生石毒死了。」

    眾人不約而同的後退一步，疏遠了殺生石。

    勘察現場的近藤有所發現：

    「地上還有好多書籍，大多都是古籍，記載着平安時期的事情。」

    「很亂，神官們是在翻閱書籍的時候，死去的？」

    「書籍？平安時期？」

    秦明眼睛微眯，談到平安時期，他可就不困了，那可是安倍晴明所活躍的時代。

    也是玉藻前活躍的時期。

    「我來看看。」

    秦明從屍體身下抽出一本書，這本記載着的是玉藻前和殺生石的淵源。

    平安時代，鳥羽天皇有一個極為寵愛的嬪妃，由於其絕世美艷，才識廣博，被譽為「自體內散發出光芒的賢德姬君」，天皇特賜名號，稱為「玉藻」。

    然而不久以後，鳥羽天皇一病不起，大臣們因此開始懷疑玉藻，請求當時有名的陰陽師安倍晴明，暗中對她進行占卜，結果顯示，玉藻的正體是九尾妖狐，慣於誘惑君主，擾亂朝綱。

    於是安倍晴明作法，逼玉藻前現出原形，狼狽逃竄，鳥羽天皇隨後不藥而愈。

    不久後，鳥羽天皇命令幾位將軍，率領八萬大軍前往征討逃竄的玉藻前，一路追到了下野國那須高原上，終於成功封印玉藻前。

    玉藻前身雖被封印但妖力太過龐大，寄身火山口附近的石頭，放出毒氣，繼續毒害附近的人畜，甚至連飛過的昆蟲，鳥類都不能倖免。

    這便是殺生石。

    直至兩百多年後，得道高僧源翁心昭經過此處，用法杖擊石化解其中怨氣，殺生石碎成數塊，從此不再害人。

    「和安倍晴明有關。」

    「還帶着玉藻前的傳說。」

    「但是殺生石已經被擊碎了，而且依照傳說是不能害人的....」

    秦明總覺得奇怪的地方太多了，又從屍體下抽了一本書看去。

    這本具體被圈畫出來的地方，是有關於天皇下令，將軍帶兵除妖的討伐戰。

    一場惡戰，記載的十分完整，一共分為四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戰起，玉藻前被安倍晴明的五代孫安倍泰親揭穿真面目後，逃亡那須野，鳥羽天皇發動總討伐戰。

    第二個階段，將軍率13萬5000士兵前往那須野圍殺，結果十三萬大軍只有六七人生還。

    第三個階段，鳥羽天皇繼續增派30萬軍隊繼續追擊，而玉藻前於此階段開始反擊，一夜間三十萬大軍損失過半，所幸高野山和天台宗各地的僧侶趕到，集結了大量僧侶的戰力，雙方勉強陷入僵持。

    第四個階段，鳥羽天皇繼續增派追兵50萬人，其中包含數千僧侶，法師，陰陽師，最終以20萬士兵的性命為祭品，所有參與的僧侶、法師、陰陽師耗盡壽命為代價，發動了鑒真大師的法箭，將玉藻前殺死。

    玉藻前死後，魂魄附於石頭上變為殺生石，後為玄翁和尚引天雷劈散。

    秦明看完，這就離譜。

    比《甲陽軍鑒》還離譜，平安時期那是什麼年代啊？華夏還是宋朝的時候，這個時期，日本這破地方能有接近一百萬軍隊？

    不過更讓他疑惑的，是時間線上的混亂。

    上面還說是安倍晴明識破了玉藻前的真身，現在又變成了安倍泰親？

    都五代孫了，怎麼可能同時存在於同一時期！

    就算能同時存在，有安倍晴明，怎麼可能會退而求其次去選安倍泰親？

    也就是說，這兩個記載，有一個是錯誤的。

    不過民間對玉藻前的封印，倒是一直有二次封印的說法，第一次，是安倍晴明封印了玉藻前，沒多久玉藻前破開了封印，由安倍泰親出手，再次封印玉藻前。

    這也是最廣為流傳的說法。

    「不對勁啊....」

    秦明想到了一個問題，之前在調查明歷大火的時候，他也查過玉藻前。

    那時候是根據流傳最廣的傳說判斷的，第二次封印是由安倍泰親出手，在1157年封印了玉藻前。

    這個時間很敏感，距離明歷大火1657年剛好五百年，他當時特意記了一下，絕對沒有錯。

    1157年也確實是鳥羽天皇在位的時間，雖然他當時已經禪位給了兒子崇德天皇，自己當了上皇。

    等等....

    秦明一陣頭皮發麻。

    鳥羽天皇的兒子是崇德天皇，那位化身天狗的「日本國之大魔緣」。

    本來他就覺得天狗黨到富士山的目的，就可能和這位爺有關，現在又來？

    玉藻前，大天狗，這關係，錯綜複雜！

    更複雜的，還涉及到安倍家唯二能在歷史上留名的陰陽師，安倍晴明和安倍泰親。

    「安倍晴明的話，我可以肯定他的生卒年月，完全和鳥羽天皇扯不上關係。」

    上輩子秦明聽說過安倍晴明千年祭，那是在2005年舉辦的，也就是說往前推一千年，安倍晴明死於1005年。

    儘管這個世界可能存在着長生者，但秦明認為安倍晴明不是，不然現在也不至百鬼夜行，陰陽師們也不會被玉藻前嚇得提桶跑路去京都，後人是這麼個玩意老祖宗早揭棺而起了。

    而且以安倍晴明的知名度，要是沒死，肯定有更多的事跡流傳出來。

    秦明沉默了，他覺得事情有很多內情，而且還涉及到兩個大妖，兩個頂尖陰陽師，就更複雜了。

    但龍馬沒有沉默，他一直嘰嘰歪歪的念叨着殺生石、玉藻前之類。

    還試圖拉着秦明要將他拉出祠堂。

    除了還在認真勘察屍體的近藤與發愣的秦明，其他人都已經退到門口。

    幾個神官死的太莫名其妙了，再加上殺生石毒害生靈的傳說，不得不讓人忌憚。

    秦明被龍馬拽得回過神來，望着供奉在中央的殺生石道：

    「這顆殺生石，的確是真的毒石。」

    「鳥獸蟲接觸確實可能導致死亡。」

    「不過並非是瞬間死亡，長期接觸才會死亡，這幾個神官，應該是在祠堂里呆了幾天，才死去的。」

    「那...」龍馬一拍腦袋：「殺生石真的存在，意思就是說，玉藻前也......」

    秦明趕忙搖頭：「但殺生石和玉藻前沒什麼關係。」

    「可以用蘭學解釋，簡單點說，就是火山岩有毒硫化物。」

    「不當接觸，很容易死亡。」

    「當然，毒硫化物只是我的個人猜測，這裏沒有專業的設備，無法做精確檢測，也可能是具有強輻射，哪怕只是拳頭大小的石頭，一旦具有強輻射，也能致幻甚至死亡，這些在西洋都是有研究成功的。」

    「總之，我們還是離祠堂遠一點，避免輻射、硫化物什麼的。」

    秦明唰的一下就跳出了祠堂，這鬼地方他也不樂意呆。

    聽秦明這麼說了，老實如近藤，也不會自殺，他將祠堂里的屍體和書籍都拖到了外頭。

    至於殺生石就算了，讓他在裏頭待着吧！

    「這些屍體外表沒有任何傷口，很可能是中毒而死。」

    「粗略看起來，好像是在祠堂里呆了好幾天，如果真的和秦明說的一樣，殺生石具有什麼輻射、毒硫化物，在室內長時間接觸，可能中毒而死。」

    近藤的分析印證了秦明的猜測，這些神官是因為某種原因，在祠堂里長期接觸殺生石而死。

    「這也太...」

    龍馬覺得有點扯：「祠堂的門又沒鎖，他們為什麼要待在裏頭不吃不喝？而且殺生石要真的是那什麼輻射、硫化物，怎麼又和玉藻前扯上關係？」

    「這可不僅僅是怪談，不少歷史記載都有提及，鳥羽天皇、玉藻前、殺生石，這都很容易在史書上看見。」

    相比讓秦明更加困惑的時間線問題，這倒是簡單了。

    他立即便想好了說辭：「記載的存在必定有其道理，妖怪故事，本都是人編的。」

    「鳥羽天皇並非登臨大位後，就掌握大權，在其剛成為天皇的幾年裏，其祖白河法皇垂簾聽政，一聽便是三代。」

    「直到鳥羽天皇熬成了鳥羽上皇，將天皇之位禪位兒子崇德天皇，都沒有掌握太多實權。」

    「崇德天皇登位，又過了好幾年，白河法皇才終於離世。」

    「這時候，鳥羽上皇開設院政，學習白河法皇，也垂簾聽政，才算真正開始把持大權。」

    「但有一個問題，他要掌權，要下達自己的政策，可白河法皇已經歷經三代，垂簾聽政了三代，有不少政策是經由在位的天皇之手而發出的，白河法皇同樣也以鳥羽天皇的名義，下達過不少政令。」

    「推翻自己的政令，豈不是讓人笑話？」

    「所以鳥羽天皇就編撰出了一個九尾妖狐，妖妃玉藻前，將一切都推給了妖怪。」

    「目的就是為了告訴人們，以前都是妖怪乾的，下達的政令也是，現在祛除了妖怪，要勵精圖治，大刀闊斧的改革了。」

    眾人似懂非懂，連連點頭。

    連山南這樣的有些學識的人，都被忽悠過去了。

    聽着還挺是那麼一回事的，這樣就能朝令夕改，推翻自己的政令，後面無比誇張的百萬大軍討伐玉藻前，也可以說是在顯示鳥羽天皇的武力，這都是鞏固統治地位的手段。

    龍馬雖是變得將信將疑，但還有一個問題沒解決：

    「那這幾個神官為什麼要禁足在祠堂里不出來呢?」

    「殺生石怎麼看都不是吉利的東西，淺間神社就供奉着殺生石，他們還能不知道危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