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鵬鵬!鵬鵬起床啊!」勞動節放假第一天,昨晚上九點多才在首都安天門附近的某家酒店安頓下來的江森,大清早天還沒亮,就兩眼冒光地醒了過來,跑到程展鵬的房門前哐哐敲門,精神好到簡直讓人感覺聒噪地大喊,「鵬鵬去看升國旗啊!」
程展鵬被江森聲聲吵醒,打開房門模樣格外憔悴。人到中年,這種旅途勞頓他根本就扛不住,更不用說,光就體能本身而言,他都差了江森三個水平線都不止。
「江校長!我叫你校長行不行?」程展鵬無比抓狂地怒吼,「你就不能自己去看!」
「我怕走丟啊!」江森繼續蹦躂,「路又不熟,兩個人一起去,要丟一起丟!」
程展鵬砰的一聲把門一摔,十幾分鐘後,刷了牙、洗了臉,總算恢復一點人樣,帶着江森一起出了門。二十分鐘左右,兩個人來到灰濛濛天安門廣場,廣場上已然人頭攢動。江森抬手看看時間,剛好五點出頭,非常滿意地點了點頭,一邊安慰程校長道:「鵬鵬,別生氣了,你應該慶幸我們是勞動節過來領獎,要是兒童節或者建黨節,那得四點鐘就起床。」
程展鵬感覺很造孽地揉了揉腦袋,說道:「那我得謝謝你哦。」
江森很認真地回答:「不客氣。」
鵬鵬瞬間就在心裏問自己,如果人生能重來一次,他還會不會把江森從山裏撿過來。
然後仔細一想,感覺好像還是捨不得扔掉,頓時就更特麼生氣了……
兩個人站在一大群人中間,等了片刻,5點15分一到,國歌的音樂一響,全場立馬全都肅穆下來。來自天南海北的遊客,仰頭看着五星紅旗迎着清晨的第一縷朝陽,在雄壯的《義勇軍進行曲》中緩緩在天安門前升起,人群中穿舊式軍裝的老人,被爸媽報來的兩三歲大的小孩,或激動得熱淚盈眶,或茫然得一無所知,但無一例外,全都對這個場景,表達了自己應有的敬意。短短不到一分鐘後,國旗升至頂端,全場頓時響起一片掌聲。
「果然感覺不一樣,牛逼!」老早就想過來打卡的江森,看完這個升旗儀式,感覺精神狀態和平時學校周一升旗確實大不相同。學校那幾個升旗手,經常拽着繩子要麼就快半拍、要麼就慢半拍,幹活跟做任務似的,毫無信念感,看升旗的渣渣們腦子,也都是走個過場的心態。
但這邊就完全不同,在這茫茫多的圍觀者中,有數不清的人,是輾轉幾千里特意跑過來,就為了在臨死之前能多看一眼國旗在天安門城樓前升起的樣子,那股子情緒就非常有感染力。江森感覺很是受用,有被感染到,轉頭就問程展鵬:「鵬鵬,有沒有覺得靈魂得到了淨化?」
程展鵬很無語地看看江森,無力地嘆了口氣,「有,有……」
「程校長,別這樣嘛,好歹算是參觀了一個知名旅遊點,高興一點啊。」
程展鵬腦袋發漲,困得眼皮子都快睜不開,滿心只想睡覺。
二十分鐘後,回到酒店,程展鵬勉強吃了些東西,直接就回了房間。
江森沒覺得累,也不想補覺了,便隨手拿出一卷子,定好時間,就開始幹活。不到兩個小時,等他一張數學試卷寫完,時間都還不到八點。江森乾脆又把定在八點的鬧鈴,調到了九點。
然而這個鬧鈴,也照樣沒能派上用場。
8點49分,江森又寫完一張政治試卷,起身伸了個懶腰,又去衛生間洗了把臉。摸摸肚子,感覺有點餓了,乾脆就趁着酒店的早餐時間還沒過,又去了一趟餐廳。
早上5點多吃過早飯,將近9點再來,江森大大咧咧進門,從容不迫地在幾個服務員略顯疑惑的眼神中,坐下來就干,分分鐘的時間,幾個大肉包子和一杯牛奶下了肚,臨走時還順走一根油條,大嚼着揚長而去,看得餐廳里的服務員們,全都不由產生了認識上的嚴重疑惑。
「他是不是吃過一次?」
「是吧……五點多的時候……」
「那吃兩次,第二次該不該收費啊?」
「不知道啊,我在這裏上班這麼多年,頭回看到早上吃自助還能這麼佔便宜的……」
森哥不經意間在酒店裏留下一個傳說,吃飽喝足回到房間,砰砰又敲響了程展鵬的房門,大喊道:「鵬鵬!起床了!要遲到了!」
屋裏頭的程展鵬,睡得比清早那會兒還要死。
江森按了起碼兩分鐘的門鈴,才總算把他按醒。程展鵬這回連跟江森扯蛋的心情都沒有,默默開了房門,再次洗臉,但不刷牙,然後穿好衣服,很沉默地就帶着江森出了酒店,出門後才說道:「這是我最後一次,一起跟你出門,以後讓高校長陪你來。」
「高校長年紀大了啊……」
「你特麼也知道啊?!」
在抓狂的情緒中,又是二十分鐘後,江森和程展鵬沿着和清晨一模一樣的路,坐着直接在人民大會堂門口下來,隔壁一百多米的地方,五星紅旗在旭日之下迎風招展。
同樣的路,走了兩次……
程展鵬用某種不想說話的眼神看看江森,江森很淡定道:「緣分啊,原來這麼近。」
鵬鵬就想罵人了。
兩個人進了正門,很快找到招待點,然後確認過身份後,拿到兩個掛牌,就被工作人員帶了進去,中間還過了道簡單的安檢。而隨着首都奧運會臨近,類似的工作,只會越來越嚴格。
九點四十多,兩個人在工作人員的引導下,在自己的座位坐下。
大堂里的人還不怎麼多,也顯然不全都是過來領獎的,彼此之間寒暄着,一聽滿嘴的產業佈局、地區治理、全國局勢、全球格局,就知道絕對不是江森能隨便去認識一下的人物。畢竟同樣的話,在路邊攤和在人民大會堂里說出來,那絕對是兩種情況。
江森和程展鵬兩個小透明坐在角落裏,全程屁都沒好意思放一個。
一直到過了早上十點,來的人越來越多,大會堂里越來越熱鬧,禮堂里的大燈全部開了,江森和程展鵬才掛上進場胸牌,站在走廊上,彼此給對方拍了張照片留念。
拍完後坐下來,江森就跟程展鵬嘀咕:「怎麼好像別的地方,都是一個個代表團一樣過來,就咱們好可憐的樣子……」
程展鵬小聲回答:「五一節這邊有很多獎要發的,他們是一個團過來,一次性拿一大堆獎的,咱們東甌市,就你一個……」
江森嘆道:「我日,這麼慘的嗎?」
「別說了,別說了……」程展鵬顯得比市里領導都傷心,讓江森閉了嘴。
十點半,全場座無虛席。
頒獎儀式居然沒什麼套話,坐在主席台上的大領導大概只說了五六分鐘,表揚了一下全國教育戰線上的勞動工作者,尤其說了說中學老師們面臨中高考升學壓力的不易,孩子們讀書也辛苦了,然後提了下去年各地的高中和大學升學率的長足進步,說完後就開始頒獎。全國十佳,一共頒出來21個,第一輪十個孩子拿完獎,拍完照,江森等到第二輪才被點到名字,上去領了證書,然後頗為彆扭地跟其他十個來自全國各地的小孩拍了合影。
從頒獎開始到結束,全程短短四十分鐘。
早上十一點出頭,對這件事憧憬了大半年的程展鵬走出大會堂,拿着江森的證書翻來覆去地看,相當不興奮地說了句:「這就完了?」
顯然是昨天趕路,今天又沒睡好,大腦麻木到連多巴胺都分泌不出了。
「是這樣的……」江森寬慰鵬鵬道,「早就知道結果的事情,要是現在還能興奮起來,那肯定腦子不太正常,要不是必須本人過來領獎,我其實連學校的門都不出……」
程展鵬點點頭,「那這個證書,學校先給你保管啊。」
江森很大方道:「送你們了,拿去跟十八中校史共存亡吧。」
程展鵬就覺得江森有點欠抽。
回到酒店,正是午飯時分,程展鵬實在折騰不動,不想再出門找飯館,就仗着這趟反正公款吃喝,就打電話叫酒店前台送了兩份西餐上來。屁大點的牛排外加一點麵包,還有些開胃酒、煎荷包蛋,和後世爛大街的套餐沒任何區別,江森吃完只覺得塞牙縫都不夠。
「等晚上上飛機再吃吧。」程展鵬填飽肚子,稍微活過來幾分。
江森正擦擦最,嗯了一聲,房門外,卻忽然響起了門鈴聲。
兩個人奇怪地對視一眼。
江森問道:「你叫什麼別的服務了嗎?」
程展鵬居然秒懂,把臉一拉,沒好氣道:「滾去開門!」
江森屁顛顛就跑過去,把房門打了開來。
屋外站着兩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一男一女,背着背包,穿得很休閒,女的微笑問道:「請問……是東甌市第十八中學的江森同學嗎?」
江森搞不清來路,馬上切換小號,「我是張家輝,你找江森什麼事?」
「哦,我們是《南方新財報》的記者,聽說江森同學在這裏,想來做個採訪。」
「什麼採訪?」程展鵬從屋裏頭走出來,對兩個不速之客交了底,「我是十八中的校長,他就是江森。」
女記者眼神古怪地看江森一眼。
江森道:「行走江湖,小心為上。」
「我真的是記者啊!」女記者立馬拿出自己的證件,給江森和程展鵬看了看,又一邊對程展鵬道,「校長你好,我們是《南方新財報》的記者,聽說江森同學這次是曲江省唯一拿到這個十佳榮譽的同學,我們主編說讓我們過來採訪一下,就半個小時,可以嗎?」
程展鵬看看江森,眼神中徵求意見。
那個女記者連忙雙手合十,對着江森拜佛似的道:「拜託,拜託。」
這兩個人能在首都酒店裏堵到人,確實也不容易。
江森還是體諒一線打工仔,鬆了口:「好了,就半個小時啊。」
「太感謝了。」女記者說話的腔調有點明顯的港台化特徵,笑嘻嘻地走了進來。
兩個人記者進屋坐下來,看到桌上的盤子,先說了句「剛吃完啊」的廢話,然後男記者就拿出錄音筆,女的就拿出本子和圓珠筆,像是要寫點什麼時候,眼睛卻盯着江森,張嘴就問:「江森同學,我們知道你今年拿了很多的獎,取得了很多的成績,你覺得在取得這些成績的背後,是你個人的天分和努力重要,還是社會給你的幫助更重要?」
這是什麼爛問題?
江森直接就懷疑這倆貨是不是正經記者了。
「不矛盾吧?」江森淡淡道,「內因和外因相結合,相輔相成,缺一不可嘛,當然是都重要。」
「所以你的意思,你還是比較認同我們現在的教育制度的?」
「這不廢話嗎?」江森微微板起臉來,盯着那個女記者,沒好氣地問道,「你們到底想問什麼啊?再問這些莫名其妙的,我就不伺候了啊。」
「呃……是這樣。」女記者沒問三句就被江森將了軍,只好支支吾吾地說,「其實是我們報社那邊,我們主編對你的這個人物形象很感興趣,覺得可以拿來跟我們國內另外一個很優秀的……應該叫青年偶像吧,做一下比較,而且之前網絡上也有人提起過,你知道圓寒嗎?」
「知道。」江森點點頭。
女記者問道:「你覺得他怎麼樣?」
江森反問:「哪方面?」
「各個方面。」女記者道,「你覺得是你優秀還是他更優秀?」
江森笑了,「姑娘,你們不這麼搞,報紙就賣不動是吧?」
這話一出,那男記者撲的一聲就笑了。
兩個記者十分鐘都沒撐過去,就被江森趕出了房間。
房門一關上,程展鵬一頭霧水,不解地問道:「這說得好好的,幹嘛反應這麼大啊?」
「鵬鵬,你幼稚啊!」江森道,「圓寒什麼知名度,我什麼知名度?我現在多說半個字,都是給人家當炮灰用,我才不拿自己當傻逼。」
程展鵬懷疑地看着江森。
江森淡淡說道:「你看着吧,兩個月內,他肯定要出什麼新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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