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就要對自己狠一點 第三百零九章 心裡的聲音(保底更新17000/15000)

    「所以你覺得這種刻意,是有必要的?」

    中場暫停十分鐘,「休息」完回來的王智,知道劇本已經偏題,乾脆台本也不要了。但是就算要放棄抵抗,也不能那麼明顯,只要得繼續做做樣子,按照剛才的那個節奏,再把話題帶下來。於是他乾脆避而不答,直接又反問起了江森。

    而江森這麼一回來,就直接火力全開了。

    他想都不想,就脫口而出。

    「當然是有必要的,所有的刻意,我想我們應該去看結果,而不是所謂的動機。如果一個壞人,每天抱着毫不利人、只為利己的目的,但他假裝好人,做了一輩子對社會有益的好事,那麼這樣的壞人,我希望越多越好,我恨不能全世界每個人,都能成為這樣的壞人。

    反過來講,一個心懷善意的好人,每天都希望別人過得更好,但因為他的認知水平不到位,做出來的事情常常影響到別人的生活,損害到他人的利益,而且他還為此感覺委屈、心碎,受到了社會的不公正待遇,那麼這樣的好人,我當然希望越少越好。

    做事情,尤其是我們站在自己的角度上看別人,我覺得動機不重要。就像您剛才的問題,你可能覺得,我孝順江阿豹,似乎是帶着什麼樣的目的,我覺得這種思維方式,一來過於主觀,在對他人的評價上,立場上會有先天的偏離,回造成一種評價上的不公平,二來過於機械,因為這樣去思考一件事情,就無法看清事件的全貌。

    就像我剛才舉的那個例子,你光看到那個人假裝好人,你覺得他虛偽,卻沒看到他一輩子虛偽,客觀上對社會做出的貢獻;你光看到那個好人,天天想着做好事,還天天被人唾棄,卻沒看到他壞了別人多少的事情,給社會帶來多大的麻煩。

    我覺得我們看別人的事情啊,考慮動機,當然顯得很聰明,但是動機要看,結果也要看,手段要看,目的也要看,你不全都看明白,怎麼去做完整的評價呢?只抓住一部分的東西來說話,那不成斷章取義了嗎?對不對?

    再說了,動機好壞,目的好壞,也不是永遠不變的,說不定你今天幹的事情,所有人都批評你,再過上二十年,事隨時遷,反倒又顯出什麼好處了,大家又得回過頭,說你有先見之明。反之你今天做了件讓大家都覺得舒心的事情,又等個三五年,就因為當初你乾的這個事情,現在出現惡果了,這個事情,又怎麼評價?」

    「是不是有點離題了?」王智稍微打斷了一下。

    江森搖頭道:「沒有,我說的就是這件事。您問我,盡孝有動機嗎?我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您要再問,如果有動機,這個動機到底是單純的還是充滿利益考量的,我也可以說既單純,又存在利益考量。但是,那又怎麼樣呢?我只知道,這件事情,中國人已經做了兩千年,我昨晚上才背過《陳情表》,伏惟聖朝以孝治天下,西晉時期,距今差不多將近兩千年吧?孝道這個事情,也應該不止是西晉開始的吧?再往上,秦漢、戰國,多少總該有點的吧?」

    王智點點頭,插不進話。

    江森自顧自繼續道:「兩千年的中華文明和道德倫理傳統,大家做得都挺好,我為什麼不接着做?我有什麼理由非要特立獨行,標榜自己跟別人不一樣?無非是別人家怎麼過日子,我就怎麼過日子。頂多是我掙錢之後,給了江阿豹更好的生活,所以這就值得懷疑了嗎?那這到底是在懷疑我的動機,還是在敵視我的財富呢?還是說,如果我沒有這麼多錢,沒有現在的名氣,大家對我做的事情,就能不那麼用放大鏡去看?您說呢?」

    王智心說我說個屁,笑了笑,「我覺得,你說得有道理。」

    「所以您覺得我為什麼要活得小心?」江森也露出了微笑,「我覺得這個問題,非常沒有意義,因為這個世界上,每一個追求進步的人,都不得不活得小心。您應該也一樣吧,每天工作十分辛苦,經常坐着飛機飛來飛去,腦子裏時時刻刻要想,待會兒遇上節目嘉賓,怎麼切入比較好,怎麼引導話題比較好,怎麼讓節目效果能更好的呈現出來。可能一檔節目開始之前,您和您的同事,還需要做大量的前期準備工作。為什麼呀?因為您和您的同事,是在全中國乃至全世界最頂尖的媒體機構上班,您的一舉一動,同樣是被人拿放大鏡看着。

    容我說一句可能有點狂妄的話,王智叔叔,咱們兩個人,多少都算名人,您問我,活得是不是有點小心,我想這個問題的答案,您應該早很多年之前,心裏就有數了吧?」

    「好!」台底下,忽然有人鼓掌。

    隨即不等領導瞪眼,幾乎所有人,都跟着啪啪啪拍起手來。

    江森抬起手,在掌聲之中,對王智比劃了一個動作。

    王智無言以對,只能跟道:「看來是說道大家的心裏去了。」

    「對啊。」江森道,「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為什麼不把評價的權利,交回到群眾的手裏呢?媒體只要公正客觀地把自己看到的東西寫出來,那不是更好嗎?為什麼非要引導社會,對某些所有人都沒看清楚的事情提前做出判斷,甚至是審判?我想,這不是媒體的責任吧?」

    王智道:「江森同學,你可能誤會了……」

    「不要緊。」江森打斷道,「從現在開始,咱們只說你們需要知道和希望知道的事情,可以嗎?不帶引導社會反應的,我們把事情明明白白地說出來,讓社會來評價我,可以嗎?」

    「當然可以,這也是我們一直在努力做的。」王智很少見地微微提了口氣,心裏已然沒招了,停頓了幾秒後,乾脆直白地問道,「那麼你為什麼在知道自己和你們當地沒有任何關係,乃至可以說,你其實就是當地買賣人口習俗的直接受害者,為什麼你還能這麼平靜地接受,並且反過來還能拿出五百萬,捐獻給當地呢?」

    「這個問題,其實我前幾天在縣裏回答過,但您幾位遠道而來,我可以再重複地說一次。」江森放慢了語氣,「因為道理其實很簡單,我雖然是受害者,但甌順縣,算不算我的家鄉呢?」

    「你覺得算?」

    「對,我覺得算。」江森道,「我在十里溝出生,小學畢業之前,我沒出過十里溝村的村口,初中畢業之前,我只到過世界上的兩個地方,一個地方叫十里溝村,一個地方叫青山村,我的整個童年,都是在甌順縣青山民族自治鄉度過的,那片地方,憑什麼不算我的家鄉?

    我上小學之前,不管有多苦,是吃着山裏的飯活下來的,上學校的時候,是靠着鄉里和縣裏給學校的補貼活下來的,是靠着鄉里和縣裏的給的教育資源讀書、識字,年復一年讀上來的,我是花着鄉里和縣裏的錢長大的,那片地方,憑什麼不算我的家鄉?

    有奶就是娘對不對?為什麼不對?我都吃到嘴裏了,那奶媽也是媽啊!有一口奶,那就是恩情啊。難不成我現在稍微有點出息了,就該理所當然翻臉不認了?就因為江阿豹做了壞人,我就該把火氣撒到所有的人身上?」

    「但是我聽說,你們全村應該都知道這件事。」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江森道,「當時那種情況,哪個村民敢跳出來壞規矩?每個地方,都有每個地方的規矩,那是人家千百年來傳下來的,賴以生存的東西,我們不能因為覺得這套規矩,和我們現在所接觸到的那些想法、那些現在制度格格不入,就說那一群人都是王八蛋。試問這個世界上,如果能有條件當一個所有人心目中的好人,誰會願意主動去當個王八蛋?極少極少數吧?

    我不知道您去沒去過類似十里溝村那樣的地方,但是如果您沒去過,我相信您也一定能明白,在那種窮山惡水當中,不論是生存還是繁衍,都是非常困難的。

    拐賣人口,拐賣婦女兒童,對嗎?當然不對,不僅不對,而且罪大惡極,人販子就該受到法律的懲罰。那些買貨的人,江阿豹,還有那些幫江阿豹隱瞞,拒絕幫助我母親逃出深山的人,他們對嗎?他們當然也不對。但是您說,這些人,千錯萬錯,難道我就要一個個全都起訴了?讓全村兩千多人不得安寧?讓我們鄉里、縣裏臉上無光,甚至讓整個東甌市跟着丟臉?

    意義何在呢?

    就算我做了,我的母親能活過來嗎?那些已經發生的悲劇,就能被拉進電腦回收站里,輕輕一點就刪除了嗎?做不到的,對不對?發生的事情,就是發生了。

    而且您說,這個事情,村子裏頭,就沒有無辜的人嗎?那些老人、那些小孩,甚至包括我的師父,他在村子裏當赤腳醫生,當了三十多年快四十年,我出生的時候就是他接生的,那我是該報復他,還是該感謝他?對,村子裏的人知情不報,村子裏的人沆瀣一氣,可是他們有什麼辦法?沒有。如果有更好的辦法,那麼這件事的結果可能就完全不一樣。

    如果我們村子不是一個村子,而是一個城市社區,如果我母親被抓到山裏的第二年,火車就修到山溝里了,隔壁開了一片荒山,建了個國際機場,另外一邊建成了某某某主題公園,村民們人均年收入從此突破十萬奔小康,這種事情,您說還會發生嗎?」

    王智聽得有點投入,居然沒反應過來。

    但幸好江森也就是隨口一問,立馬就往下接着說:「當然不會的,所以這個事,不能因為一兩個人做了壞人,一小群人主動地做了幫凶,我們就要把整個群體都牽連進來。

    他們中的一些人,就算在外界看來,再怎麼壞,再怎麼愚昧,再怎麼無知,但是他們客觀上,也為我能活下來,活到今天,提供了一些正面的條件。黑暗再暗,還是要努力地去尋找光明。

    所以我為什麼要捐那五百萬呢?因為我看出來,一切的悲劇,都是有客觀的、歷史的根源的,如果我們不把這個根源剷除掉,早晚有一天,像我母親這樣的悲劇,還是要重來一遍。那些不願意做壞人的人,會為了自己的利益,主動地變成那樣的人。人性是很難克服的,但是我們可以努力地,去改變產生某種人性的環境,讓人性回歸到善良和正義的那一面。」

    台上的王智,和台下的聽眾們,此時全都陷入了安靜。他們默默看着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的江森,心中都仿佛有什麼塵封已久的東西,又被揭了開來。

    江森站起身,走到台下,拿了瓶礦泉水。

    然後坐回到王智對面,擰開蓋子,敦敦敦喝下大半瓶,然後把蓋子一合,用衣袖擦擦嘴,繼續緩緩地往下說道:「這三五年,我已經幾乎沒聽說過,十里溝村出這樣的事了。因為山裏的路越修越好,經常有鄉里的警察上來巡山,有些人就沒膽子做壞事了,人販子也不敢再隨便過來。前年我們那邊又颳了很大的颱風,受災很嚴重。

    鄉里收到不少錢,颱風過後,就把整條路全部修了一邊,市裏的扶貧辦,還撥了很大的一筆錢,在山上削了兩個山頭,蓋起了樓房,跟市區的那些社區,可以說一模一樣。然後就把各個大寨、小寨里的人,全都搬了下來,住進了新樓里。村子裏通水通電,除了四樓、五樓的水壓稍微有點小,其他一切都好,再過段時間,寬帶也要通進去了,坐在十里溝村,能跟紐約人吹天下大勢,您說,我媽那樣的事情,還會發生嗎?」

    王智沒回答,江森就輕輕搖了搖頭,「很難了……」

    王智這時終於插了一句話:「但既然村子已經發展得這麼好,為什麼你還要繼續投這筆錢?」

    江森看着他,沉聲回答道,「因為很難,並不意味着絕對啊。國家是花了巨大的力氣,在做這些事情,但是一手包辦到底,至少根據我從村裏的實際情況看來,還是有難度的。

    而且十里溝村本身,地理位置偏僻,這一點無法改變。現在村子裏的生活條件,確實是比以前好了,但是村民的收入,卻沒有根本性的提高。所以做壞事的那顆種子,還是在的。而且正因為路修通了,客觀上在方便村民進出的同時,是不是也方便了人販子進出?十里溝村山後那麼大一片地方,要怎麼保證不會有人為了傳宗接代,又跑回山里去?沒法保證。」


    「警察呢?」

    「警察也是人,也需要吃飯、睡覺、上廁所。」江森道,「我們村子裏現在有個警務室,修得比大城市裏的社區警務室還功能完整。每天早上三個人,晚上兩個年,大年三十都值班。但是人販子為了掙那點錢,他們有的是冒險精神,甚至從山後面繞過來,他們都做得出來。

    甌順縣後面的荒山,地圖上的總面積將近三萬畝,但是那些山溝、山巒,你把它攤平了,面積至少還能再大個三五倍,那是一片很大的,沒有人住的地方。一個人躲在裏頭,那就是躲進了一望無際的原始森林,藏個人有多簡單,您應該可以想像。」

    王智道:「你說要尋找光明,卻又在往最壞的地方去想。」

    「這話不對。」江森糾正道,「我這是做最壞的打算,但是抱最大的決心。我是要盡我的力量,把這顆罪惡的種子,永遠給他埋起來,不讓它有再冒出來的機會。」

    王智道:「這聽起來,好像是個很大的工程,你覺得你一個人能完成嗎?」

    「從來不是我一個人在做。」江森道,「還有整個社會,還有國家和政府。以前我在山裏讀希望小學,能有一口飯,那就吃一口飯,總比沒有要好。現在我回去做點事情,能幫到多少人,就去幫多少人,有人去做,總比沒人去做要好。您說是不是?」

    王智沉默片刻,說道:「所以,這就是你做這些事的邏輯?跟你的養父事實上並沒有直接關係,或者說,你的養父只是巧合之下把你帶到了這裏,但你的人生,還是掌握在自己手裏的。」

    江森斬釘截鐵:「當然。」

    王智看着江森,安靜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說道:「我感覺自己今天,感受到了一種很強大的力量。」王智比了比自己的胸口,「本來我還是有挺多問題想問的,可是節目好像已經錄得挺長了,並且我感覺,我也應該已經聽到了你心裏最想說的那些話……」

    江森道:「剩下那些問題,可以快問快答。」

    王智好奇道:「怎麼快問快答?」

    江森道:「你隨便問,我用直覺五秒鐘內回答完你的問題。」

    「聽起來挺有意思……」王智露出了微笑,「可以試試嗎?」

    他轉頭問監製。

    那個跟來的領導點點頭,王智便走下去,拿回了他的台本。

    「你有恨過村里人嗎?」

    「有。」

    「你希望抓到人販子後怎麼處理?」

    「槍斃。」

    ……

    「你真的捐了五百萬?」

    「先捐了兩百萬,剩下三百萬三年內在村里搞個扶貧項目。」

    嗯?王智聽得一愣,感覺自己好像今天問漏了重要問題。

    但是語速一起來,腦子就不聽使喚了,很慣性地就跳了過去,飛快接着問道:「網上還是有不少人質疑你的作品代筆,你怎麼看?」

    「不看。」

    「現在已經是零七年了,你後悔為了高考放棄奧運嗎?」

    「不存在的事情,不後悔。」

    「你預測自己接下來高考能考多少分?」

    「沒法預測,但可以先給自己定個目標。」

    「什麼目標?」

    「全省第一。」

    台上台下,齊齊一頓。王智錯愕片刻,露出了笑容,「好了,今天的問題,就先問到這裏吧。收穫很大,感謝你接受我們的採訪。」

    「感謝你們大老遠的,特地為我跑一趟。」

    江森和王智握了握手。

    台底下響起一片掌聲。

    十幾分鐘後,央視的人跟市裏的領導們簡單地寒暄道別,東甌市電視台和《東甌日報》又跟上補了大約二十分鐘左右的採訪和拍攝,兩邊就雙雙離去。

    王清風對從二哥變成二二的江森戀戀不捨,臨走前趕緊拿出相機,對着江森咔咔一通猛拍,然後在領導們很莫名其妙的目光中,被潘達海強行拉走。

    等到媒體的人走後,剩下的七八個領導,才紛紛對程展鵬誇獎有加,說小程同志慧眼如炬,給市里培養了優秀人才,誇得鵬鵬簡直站不住腳,差點原地升仙。

    錢秘書長則暗戳戳地走過來,拿了份文件,讓江森簽個字。

    江森一瞧是甌城雄文的退股協議,略有點不放心,直接答:「等下,我叫個律師來。」

    剛被誇得程展鵬聽到,立馬就條件反射了,轉身就跑過來,很不客氣地問道:「怎麼又連律師都安排上了,你還想幹嘛啊?」

    「沒什麼,沒什麼,區里一點小事,簽了字就好了。」錢秘書長為了升職,簡直迫不及待。

    程展鵬又很奇怪問道:「江森,你什麼時候還有個律師了?」

    錢秘書長道:「他一直都有個的。」

    一邊的領導們聽到,不禁也有些好奇,紛紛上前打聽什麼情況。

    江森很快給鄭悅打完電話,轉過頭給領導大佬們解釋了一通。

    然後就說了大概十五六分鐘,剛說完,鄭悅就似乎完全沒問路地一溜煙跑了上來,進門就各種叔叔伯伯地喊,喊到政協某個副主席時候,居然來了句:「爸。」

    江森當場就我草了。

    所以說東甌市為什麼是三線城市?

    就這尼瑪分分鐘認爹的小地方,你不三線誰三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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