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言扒開了青磚,見裏面都被泥土填埋住了,知道再呆在此地已沒意義。
他狠狠地呸一口,直接離開,臨走還踹碎了茅屋的房門。
你不是能跑嗎?我就到京城去,一邊嗑瓜子一邊圍觀你被殺頭,不,應該是凌遲才對。
嘖,真慘。
雖這般想,可宗言依然頂着雨在茅屋附近的街上晃了半天,被巡街的衛兵盤問數次,也未發現袁學義的蹤跡,連一絲可疑的地方都沒有,這才死心。
不氣不氣,這種不識好歹的人死了算了。
宗言嘴裏嘟囔着,隨便找了家客棧住進去,然後在夥計怪異的目光中,點了清蒸河魚、一隻燒雞。
這幾天野味沒少吃,也有過啃乾糧的日子,饅頭大餅乾癟寡淡,兔子野雞到底做法粗獷,哪有精調細作的菜餚美味?
果木烤制的燒雞香味濃郁、酥香軟爛且肥而不膩;新鮮的蒸魚用料考究、口味鮮香且肉質鮮滑。
宗言本就餓了,操起筷子就吃。出了這檔事,唯有美食才能平復心情。
儘管嘴饞,但對於夥計推薦的美酒卻一副毫無興趣的模樣。
請夥計燒了水,美美地洗個熱水澡,而後躺在床榻上補覺,這一睡就睡到了入夜,直到雨停後,宵禁的鼓聲將他叫醒。
他洗了把臉,從包袱里抽出兩塊黑布,將頭臉整個包了起來,才吹滅了蠟燭,從客棧的窗戶躍了出去。
一彎新月高高地鑲嵌在暗藍色的天空上,明晃晃地發着光暈。
但奉郡城的夜晚,寂靜無聲,顯然沒有多少人來欣賞這美麗的夜色。
有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快速穿行在街巷,即便四下無人,他也十分小心地將自己隱藏在黑暗中。直到他靠近了城西的一座大宅,速度才慢了下來。
先是貼着牆傾聽了半晌,才一個縱身,輕飄飄地躍到了院中。
宗言不喜歡晚上行動,因為沒了眼鏡,在夜裏真的太不方便。
他也不喜歡藏頭露尾,可萬一裏面埋伏的是官府,明目張胆闖進去,自己這麼明顯的髮型,豈不是一下子就暴露?
所以他只能挑夜裏,蒙住頭臉再去。
你說一個供職軍方又沒兵權的行軍書吏,是如何攢下這麼大家業的?就算他出身富貴,可又是「安全屋」又是地道的,至於嗎?還有那個只掃了幾眼的賬本,可是不簡單。
哎,都被人氣成這樣了,當然不是給袁學義平反。咱只是想去看看埋伏在院子裏的人是哪方面派來的,好奇而已。
這該死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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艷陽高照的第二天,宗言頂着副黑眼圈退了房,背起行囊慢悠悠拐到一間茶館,叫了份清茶與點心,在二樓應付着早餐。
可能是為了避開灼熱的烈日,大清早,街道上便熱鬧了起來。這家茶館的位置不錯,位於鬧市。宗言的位置絕佳,剛一坐定,四面八方的噪音就塞了一耳朵。
大多是無用且繁雜的,例如對面小販與買家的討價還價、西面燒餅攤的吆喝叫賣、菜市籠子裏雞叫鴨鳴、還有買菜大媽之間交流的家長里短與閒言碎語。
中間也夾雜些要緊的,例如府衙不知從哪裏調來了兵力,對某個姓袁的叛逆進行通緝。昨夜城西被大盜光顧,駐守其中追緝袁逆的官差全被敲暈,清早方醒。領頭的兩個捕頭更是被捆在房樑上,慘遭逼供了一整夜。
宗言抿了口熱茶,無奈地嘆了口氣。
那對付袁學義的幕後黑手,要麼是勢力觸及不到本地官場,要麼是另有佈置。
埋伏在袁學義家中的人,乃是本地的捕快,奉命行事而已。他昨夜疲勞審訊,連分開誘供的手段都用上了,依然未聽出什麼消息,這條線索算是廢了。
今晚再跑去郡守府問問?
會不會太囂張?
袁學義這老陰比也不知跑哪去了,估計還有藏身之所,偌大一個城市,想找個隱藏起來的人談何容易。
這個倒霉任務看來只能放棄。
誰知,他正想着袁學義的事,耳朵突然一動,緊接便有一陣銅鑼聲響傳來。
而隨着鑼響,原本就很熱鬧的街市瞬間如沸騰了一樣。
宗言循聲望去,遠處,百姓們正簇擁着一支隊伍緩緩沿街行來,兩旁看熱鬧的人群中不時傳來叫好之聲,甚至有人做着投擲的動作。
「這是官府又抓了哪個大盜吧?」鄰桌有人興奮嚷道。
愛看熱鬧果然是人的天性。宗言心裏吐槽一句,卻也伸脖子去張望。
這時,那群人已經緩緩到了樓下,然而,等宗言看到隊伍中那披枷帶鎖的人,肺都快氣炸了。
依他的視力,其實不大看得清誰的模樣,可誰叫枷鎖上面嵌的那顆光頭太亮。
又聽敲鑼的再喊「已抓獲袁逆」云云,更有孩童婦女一邊扔着臭雞蛋爛菜葉,一面罵着「奸細不得好死」之類的話,不就是昨天跑了的袁學義嘛。
「咯嘣」脆響,手中的筷子被捏斷,宗言不由火冒三丈。
說實話,他給袁學義剃髮,一是為了出氣,二來也好偽裝。一路冒充和尚去大營也好,直奔京城也罷,只要小心不暴露,總是安全些的。
沒想到這混蛋自作聰明,竟耍他一道。
你說你跑就跑唄,好好藏起來啊。
你的狡兔三窟呢?你糊弄老子的聰明勁兒呢?一天,不,才一天不到,就這麼輕易被官府抓了。
好了,原本的計劃都被打亂。難道要我眾目睽睽之下再救你一次?
呸,徹底暴露,到時海捕文書一下,光頭可比一般通緝犯顯眼多了。
他正咬牙切齒,街道上的袁學義原本心喪若死地低垂着頭,這時卻仿佛有了感應一般,腦袋上頂着幾顆臭雞蛋,瞬間抬頭。
兩人四目相對,宗言暗叫不妙急忙起身,可惜已經晚了。
袁學義也不知是不是真傻,還是絕望間死命想要抓住救命的稻草,竟大聲喊起來:「宗言大師,快來救我……」
他神色激動,不管不顧地就朝宗言的方向掙扎。
這聲音竟然一時間蓋住了衙役的銅鑼聲,而四周圍觀的人群自然也順着他的目光發現了正在起身的宗言。
「那個禿驢是奸細的同夥,快些抓住他……」
「抓住他,打死他……」
宗言一把抓住桌上的包袱,又閃身躲過直奔面門的黃瓜與蒜頭,一個縱躍就直接從茶館的二樓翻到屋頂,在無數「暗器」的攻擊下,踩着瓦片飛奔而去。
說時遲那時快,這緊是一瞬間的事,連那些押送袁學義的官差都沒反應過來,宗言已經仗着卓越的輕功,跑得沒影了。
人生地不熟,自己這形象又太好認,城裏自是不能逗留。
在靠近城牆的小巷子裏落了地,宗言感覺暫時安全了,便整了整衣衫,不慌不忙地重新出現在大街上,直奔城門。
奉郡的城門亦如昨日般寧靜,城外的人有序地排着隊,出城卻沒有盤查。
宗言藝高人膽大,這麼點的距離哪裏會怕,直接大搖大擺地走出城門。也是巧了,還是昨日那個伍長值班,他對宗言印象深刻,見他一個人出城,不由問了句:「小師父,你的同伴呢?」
「死了……」
說這話時,宗言鼻子還是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