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偉華戰車繼續在海外滾滾向前,勢如破竹。
公司終於啟動了薪酬制度的變革,以「以崗定級、以級定薪、人崗匹配、易崗易薪」作為原則,刷新了工資框架,明確了例行的工資調整機制。
拋開管理理論上的玄機,海外的中方員工和本地員工普遍得到了加薪,績效優良者獲得的加薪幅度不小。每個人都離不開人間煙火,工資普調算是在各家對通信人才爭奪正激烈時下了一場及時雨,穩定了偉華的軍心。錢旦亦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公司開始在全球範圍內推廣蘇丹的「鐵三角」經驗,全球各個代表處圍繞特定客戶的核心團隊更加同心同德,更加高效有力,並且初步打破了過去煙囪式的業務管控機制,為將來把業務責任、權力和能力進一步下沉、前移埋下了伏筆。
公司亦調整了地區部的組織架構,把技術服務主管的崗位升了級,變成了交付副總裁。交付副總裁把技術服務、採購、供應鏈等幾個部門拉通管理了起來,一切只為了更高效率地協同作戰,支撐更多、更複雜的大合同、大項目。
星期五下午,錢旦的新領導,地區部交付副總裁老王召集他麾下的部門主管們在尼羅河的帆船上討論業務。
數百年來,這種叫作「as」的帆船一直是尼羅河上最重要的交通工具,如今雖然已經不再需要它們運糧送人,但從上游的阿斯旺、盧克索直到下游的開羅,依然到處可見白帆點點,它們是去埃及旅行的人們重要的異域體驗。
離「friday』s」餐廳不遠就有一處帆船碼頭,整齊排列着供遊人用的白色帆船。
風很大,老王領着眾人上了船,船夫扯起風帆,帆船在河上乘風破浪。
他們之前已經在會議室里唾沫橫飛地討論了兩天,已經得出了2007年要做的最重要的三件事,這個下午算是最後的總結和務虛。
從會議室來到大河上,大家的心情放鬆了不少。錢旦往船幫的軟墊上一靠:「哎呀,廢寢忘食地討論了兩天,top3的還是這三件事,和老韓去伊拉克之前得出的結論一模一樣。」
話脫口而出,他頓時後悔。在始終推崇變革的偉華,一個不否定前任的領導需要更大的勇氣,一個強調繼承的變革者並不多見,自己沒心沒肺地感慨新領導在炒下了課的舊領導的舊飯,是不是有些不敬?
老王不是第一天認識錢旦,他不以為忤:「誰說我們每年必須從零開始?既然大家早有共識,那今年就實實在在地把這三件事情做深做透!」
他頓了頓,接着說:「我們是既要苟且,又要遠方,這兩天算是討論清楚了苟且,定了今年的top3,今天大家可以務務虛,展望遠方。」
眾人開始了七嘴八舌、高談闊論。
船至中流,人們更加意氣風發。
有人感慨:「這兩年我們的業務發展得太快了!前年一個國家的銷售額能上億元算了不起,地區部億元代表處也沒幾個,現在動不動一個項目就是上億了!我們從游擊戰變成陣地戰了。」
有人附和:「是啊,現在埃及es項目組的、代表處的、地區部的中方員工加起來都有好幾百了吧?算上本地、分包商,有一、兩千人了不?這兩年眼看着業務呼啦啦地起來了,人呼啦啦地多了。」
有人展望:「聽說公司在歐洲快要大突破了,在美國也很有希望,老闆說的通信設備商三分天下我們有其一,快成了!」
老王也激動,他說:「我一直有個觀點,這個世紀中國必將受益於全球化而快速發展。其中說到人的因素,我認為中國先是農民工紅利,世界工廠,這個大家好理解。然後是工程師紅利,什麼叫工程師紅利?就是我們這撥人,就是1990年代大學擴招之後,源源不斷的自小家境一般、加班熬夜無所謂、哪個鳥不拉屎都願意去、經濟又耐操的理工科畢業生們帶來的紅利。」
錢旦頓時覺得老王講得很有道理:「真是這樣啊!我偶爾在飛機上和坐在旁邊的老外聊天介紹到自己的職業是工程師時,遇到兩、三次人家感嘆怎麼中國人個個是engineer?老外還真沒有這麼多工程師!」
有人進一步說:「我們還便宜!工作時間比西方公司的長得多,工資比他們低,的確是成本優勢,工程師紅利!」
老王說:「你們有沒有想過將來這個工程師紅利是會慢慢被削弱的?」
錢旦想到了:「嗯,如果我們不加工資,人都
被友商、客戶挖光了,這次公司普調一把,大家很開心,但成本慢慢上去了。」
老王說:「我們的人力成本會越來越高的,你們看到國內的房價這兩年是怎麼漲的了嗎?大家都會被丈母娘逼着買房麼,薪酬一定會跟着房價持續往上走,人力成本會越來越高的。」
「所以我們必須加大本地化,更多地依靠本地員工。」
「不僅是要本地化,應該是要全球化。全球化和本地化有什麼不一樣?我們要在全球範圍內尋找能力的高地、成本的窪地。比如你們做軟件,全球的能力高地、成本窪地在哪裏?在印度!我們是不是可以在印度建設軟件服務的資源中心,招聘一堆印度的軟件工程師來為我所用?再加上遠程交付,我們將來做埃及的軟件項目的說不定是以印度人為主呢?其它產品也要有一樣的全球化視野。」
老王是越講越發散:「農民工紅利、工程師紅利背後是中國勞動力的數量,以及越來越高的平均質量,更深層次是一個時期中國教育的結果的輸出。中國是適合發展大產業的,但是,我們是有風險的,風險在於原創性發明不夠、持續創新不足。我們將來能不能掌握頭部話語權?會不會有一天被人牽着鼻子走?面向未來,我們需要什麼樣的教育的結果輸出?」
老王的嗓門越來越大,錢旦又開始佩服領導了,老王一如既往地比大家先想了一步,真正是既有苟且,又有遠方。
大家在帆船上揮斥方遒,直至夕陽映紅了大河才讓船夫將帆船靠了岸。
老王招呼着去隔壁的「friday』s」共進晚餐,唯獨錢旦鬼鬼祟祟地請假:「王總,我晚上還有點事,先走了。」
老王狐疑地望了他一眼:「你老婆沒來吧?有什麼事連飯都不吃了?」
錢旦含糊地說:「我一個本地骨幹出差回來,我約了他吃飯。」
他做賊心虛地說了謊,他並沒有約什麼本地骨幹。
錢旦急匆匆趕回宿舍,林漢和王海濤兩個人都在廚房。他們見到錢旦,驚訝地說:「老大,你這麼早回來了?老王不請你們吃飯嗎?」
錢旦支吾:「我還有事,先回來了。」
王海濤說:「回來得早不如回來得巧,我的大盤雞正好新鮮出爐。」
錢旦看了看手機,和兩位兄弟一起來到餐廳坐下,他匆匆嘗了王海濤的得意之作,扒了幾口飯,把碗筷一放:「我約了人,得先走了。」
他進自己臥室換了身運動服,穿上球鞋,就往門外跑。
林漢在背後叫:「你今天約了誰啊?我怎麼覺得好詭異啊!」
錢旦直撲邁阿第俱樂部,蘇琳在俱樂部門口的街邊等着他。她把頭髮高高紮起一個短馬尾,穿着一身專業的網球服,短裙,既洋溢着小女生的活力,又在昏黃路燈下顯出幾分嫵媚。
這一天是蘇琳約了錢旦學網球。邁阿第俱樂部里有七、八塊紅土地球場,每個小時場地費四十埃鎊,教練費四十埃鎊,合計折人民幣一百塊錢左右,比起國內算便宜很多了。
錢旦初學,蘇琳請的那個叫摩西的埃及教練帶着他練。她則在球場旁邊又跳又叫,誇張地為他喊着加油。
錢旦團隊的本地骨幹阿馬爾確實也是在那一天結束了在塞浦路斯的出差任務,順利回到了開羅。
新的一個星期,從塞浦路斯歸來的阿馬爾總在問錢旦有沒有機會把他調動去深圳總部工作,他說的不是短期輪訓,而是定居深圳。
他第一次問時錢旦沒放在心上,只是覺得難得有個埃及人如此認可公司,認可中國,倍感欣慰。
他第二次問時錢旦認真了,一本正經地和總部同事討論了可行性。最大的問題是阿馬爾算不上「業界高端」,不能以顧問、專家身份和公司另簽合同,公司現有的人力資源政策保障不了他常駐深圳之後的個人利益。
錢旦問阿馬爾為什麼惦記着去中國常駐?阿馬爾說因為他喜歡中國。錢旦隱約覺得他另有所圖。
周末的時候錢旦請同宿舍的兩位和老謝在231街的「上海人家」吃醃篤鮮、紅燒肉、生煎包。他提到了阿馬爾對偉華和中國的強烈認同感。
長期「包打聽」,掌握各種最新江湖八卦的林漢在一旁嘿嘿笑了:「阿馬爾不僅僅對偉華和中國有強烈的認同感,他對中國姑娘也有強烈的認同感。」
原來,阿馬爾在塞浦路斯時愛上了公司研發去支持同一個項目的一個中國姑娘,兩個人在維納斯的故鄉共同度過了一段美好時光,只是那時光對於阿馬爾來說是朝夕相處,對於
研發姑娘來說只是並肩戰鬥,是一段剃頭挑子一頭熱的愛情。
過了幾天,阿馬爾約錢旦去尼羅河對岸那家叫做「casino」的河畔餐廳抽水煙。
路上,阿馬爾沉默地開車,音響音量調得很大。錢旦兀自望着一側的尼羅河發呆,沒有留意到同一首歌被放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阿馬爾跟着大聲唱了起來:「icanttakemyeyesoffyou,ican』ttakemyeyesoffyou,,,」
錢旦欣賞地說:「我也很喜歡damienrice,他的歌總是誠摯、憂鬱。雖然我不憂鬱,但憂鬱的歌往往容易打動人心。」
阿馬爾把音量稍稍調小了一點:「我在塞浦路斯時經常聽這首歌,我憂鬱。」
錢旦敏感:「聽說你在塞浦路斯愛上了一個中國姑娘?所以,這是你喜歡的歌?還是她喜歡的歌?」
阿馬爾憂傷地說:「這是我推薦給她聽的歌,她很喜歡這首歌。但是,她不像我喜歡她那麼喜歡我。」
他又告訴錢旦:「我買自己的房子了,在離大金字塔不遠的地方。從我的房子裏可以天天看見金字塔的早晨,我要為我的房子找一個女主人。」
又是夕陽墜入尼羅河的時候,錢旦望一眼他被染成金色的憂傷的臉,認定他新換的怪異油頭十有八九也是因為那姑娘。
他心裏嘀咕:「這麼認真的單戀?我向總部呼喚個研發專家去塞浦路斯支持項目,沒想到是個女工程師,更沒想到你心心念念要把人給拐到埃及來做你的女主人?」
錢旦小心翼翼地說:「我希望你房子的女主人早日出現,但是,我想那應該會是個漂亮、聰明的埃及姑娘。」
阿馬爾伸手又把音響的音量調大了,大聲說:「所以,你不支持我?」
錢旦不知道怎麼接話了,他想了想,說到:「這件事情上我是否支持你不重要。重要的是時間,時間會證明一切。要麼我們把這件事情暫時放一放,三個月之後再討論?」
阿馬爾皮笑肉不笑:「noproblem.」
跟隨偉華走遍萬水千山的年輕人越來越多,兄弟姐妹們不僅奮鬥在別處,往往還愛戀在別處。在巴西、俄羅斯、泰國、馬來西亞、土耳其、伊朗都有錢旦認識的小伙娶了當地姑娘,亦有中國姑娘嫁給了當地小伙的例子。
不知不覺中,中國和中國人越來越外向,越來越與這個世界緊密融合在一體。
詩詩如期地在尼羅河邊上生了一個胖小子。
她分娩的時候很辛苦,大出血,幾乎是去鬼門關走了一遭,所幸還是母子平安。
曾子健在自己的勞動合同到期之後沒有續簽,離職了。
他們搬出了偉華的宿舍,但是並沒有走得太遠,就在熱鬧的9街旁邊找了套不錯的房子住,一樓,帶了一個小小的花園。
心思縝密的曾子健始終沒有讓人找到自己做內鬼的任何證據,領導們不甘心他逃之夭夭,但畢竟一切只是推斷,又不能把勞動合同到期後拒絕續簽得他強行扣下,只能同意他安靜地離開,對他內鬼身份的判斷也控制在了很小的範圍內,沒有擴散。
錢旦對曾子健的離職並不覺得多意外,但他仍然不知道背後的故事,只以為曾子健是像跟他聊天時說起過的那樣,要在變老之前去專心開創屬於自己的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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