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辛依依不捨地回國了。
錢旦送走秦辛,從機場回到宿舍,關上臥室門,坐在床沿發呆。
房間仿佛是在瞬間被抽成了真空,一點人氣也沒有。錢旦心情沮喪,無精打采,不知道自己該幹些什麼?
終於,他站起來,抓起秦辛留在門口的一雙舊運動鞋,把它們扔進了垃圾袋中,然後拎着垃圾袋出了門。
他以為把秦辛留下的痕跡清除乾淨自己就不至於睹物思人,走出門去邁阿第的街巷卻到處是秦辛的影子。他一直走到了7街,買了只土耳其烤雞,打了兩瓶芒果汁,又往回走。對於他,整個7街都是秦辛發現的新大陸。
錢旦的寂寞空虛沒有能夠持續多久,一個充滿意外的冬天來了。
老莫的到來是那個冬天第一個意外。
老莫就是錢旦初來中東北非時與老王一起在阿聯酋的es電信拜訪的那位大名叫做穆罕默德的刁鑽客戶。埃及es電信3g新牌照項目終於要開工的時候,老莫被es電信集團調動到了其在埃及的子公司,仍然負責電信軟件產品,又是與錢旦的團隊開練。
埃及es項目是偉華公司全球的重大格局項目,老韓非常重視,錢旦不敢怠慢,他抽調精兵強將,把林漢安排在項目中擔任軟件產品的項目經理,又急忙把王海濤從伊拉克調回來擔任軟件產品的技術總負責。
他本想把他的本地副手阿馬爾也投入項目,只是偉華的戰場越鋪越廣闊,新近又攻陷了地中海上的島國塞浦路斯的電信市場,塞浦路斯的首戰項目也在向錢旦呼喚炮火,阿馬爾去了那裏出差。
錢旦、林漢、王海濤和一位銷售的同事一起去位於開羅「智慧村」產業園區裏的埃及es電信參加軟件產品的項目開工會,客戶側參加會議的只有老莫和他的一個助手。
雙方寒暄了兩句,坐定之後林漢開始對着投影出來的t講解項目計劃、項目組的組成、變更管理機制等,老莫一言不發的聽着,錢旦想起一年多以前他制止偉華的項目經理講t時的粗暴,心裏稍稍舒了口氣。
林漢講完t,老莫說:「請回到第5頁。」
「第5頁是什麼?」錢旦正在腦子裏回憶,林漢已經翻了回去,第5頁是項目組的組成結構和人員。
老莫數到:「你們這一頁上寫了這麼多人,人呢?到今天我才看到你們四個人,一個項目經理,一個部門經理,一個銷售,只有一個工程師?」
林漢解釋:「穆罕默德先生,我們的其他工程師會依據項目計劃及時進場的。」
老莫面無表情:「我要求你們明天至少有10個工程師在現場。」
錢旦心裏暗罵:「怎麼還是這個破毛病?一上來就數人頭?」
林漢滿臉堆笑地說:「穆罕默德先生,作為項目經理,我會保證現場有足夠的人力資源,保證項目按計劃進行,現在這個階段並不需要10個人在現場。」
他用手指了指王海濤:「王海濤經驗豐富,他會作為這個項目的技術總負責和我一起始終在現場把關。」
老莫打量了一下王海濤,加強了語氣:「這個項目非常重要,我一天也不能耽誤,你們必須確保足夠的人力,不能偷懶,明天早上我將去機房,你們應該有10個工程師在那裏。」
錢旦擠出笑容:「穆罕默德先生,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人擔心中國人偷懶呢?我們在埃及常駐的軟件工程師加起來不到10個人,所有的項目都是根據項目計劃及時調配中國、印度的工程師來出差支持。請你不要擔心,保證項目的人力資源不出問題是我本人最重要的工作職責。」
林漢補充說:「我們來支持的工程師會提前準備好簽證,適時從中國、印度飛過來。現在他們還沒有拿到簽證,確實沒有辦法明天早上就出現在機房。」
老莫說:「中國人、印度人一拿到簽證就得過來,明天先把你們所有的埃及人投入進來,如果明天早上我在機房見不到5個人,我就向管理層投訴你們。」
開完會,錢旦、林漢、王海濤回了他們三人的宿舍。
林漢說:「老大,明天讓地區部的哈桑、巴哈和埃及代表處的兩個本地新員工都到項目組來?」
王海濤說:「明天分包商都沒有把硬件裝完,他們到現場沒事做啊!」
錢旦說:「讓他們幾個都去,沒事做就看着分包商硬件安裝。能哄老莫開心就哄老莫開心吧。」
他心裏有疑惑,說到:「雖然是著名的老莫,但我總感覺他這次一來就要數人頭挺奇怪。去年在阿
聯酋見他,他是一副胸有成竹、有備而來的樣子,非要研發人員到現場。今天好像有些心不在焉、若有所思的樣子,要我們把所有埃及人投入進來?他明明知道現在硬件還沒有安裝好,離軟件調測還早,我覺得他有什麼企圖?」
林漢立刻問到:「什麼企圖?」
錢旦直覺有異,但說不出個所以然,他衝着廣東人林漢冒出一句粵語:「你問我,我問邊個?」
林漢及時表揚到:「老大,這句廣東話發音不錯。」
錢旦不想討論老莫了,他對林漢說:「那是,許你學上海話,不許我學幾句廣東話?你和那個上海小妹妹怎麼樣了?還有聯繫不?」
林漢驕傲地說:「當然有聯繫!怎麼可能不聯繫?我倆常常在上促膝談心。」
錢旦打聽:「她在摩洛哥仍然是追求者眾嗎?不過,你現在眼不見為淨了吧?」
林漢似乎是思考過人生了,他認真地說:「你不是說小雨是漏電體質麼?總會有各種亂七八糟的奇花異草在她身邊的。不過有就有,我無所謂,只要她開心,我努力讓自己做到是最secial的,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喲,沒想到啊!你現在境界這麼高了?」
「那是,她還是什麼話都願意跟我說,越來越願意。」
是夜,三個人各自回房間之後,錢旦坐在寫字桌前例行審視他的「中東北非軟件服務人力資源表」,王海濤半躺在床頭研究即將要在埃及es項目中安裝的產品的資料,從林漢的屋裏隱約傳來了王菲的歌聲:
回頭看,當時的月亮
曾經代表誰的心
結果都一樣
看,當時的月亮
一夜之間化做今天的陽光
當時如果沒有什麼
當時如果擁有什麼
又會怎樣?
老鍾在蘇丹進行代表處的組織變革快半年了。
偉華公司在各個國家的代表處長期以來是客戶經理、產品銷售、技術服務三條線割裂,客戶經理負責做客戶關係,隸屬於不同產絡維護。大家的ki不一樣,利益訴求不一致,又都能順着各自的行業線在地區部、公司總部找到後台,部門牆厚重。
過去,偉華以在中國區賣硬件設備,賣『盒子』為主,這個矛盾並不突出,如今,在海外針對客戶業務運營的痛點去銷售解決方案的場景越來越多,組織運作益顯笨拙。
但偉華公司之所以能夠從勝利走向勝利,與其刻在骨子裏的自我批判精神、強大的學習糾錯能力分不開。從機關到一線,偉華的各級主管們總是追求變化,甚至有些「變革原教旨主義」。老鍾一旦意識到排兵佈陣影響了攻城拔寨的效率,就自行在代表處進行組織變革了。
蘇丹代表處針對三個不同的運營商設置了三個系統部,在公司的標準組織設計中系統部里只有客戶經理,老鍾把產品銷售、技術服務的人員注入了系統部,針對每個客戶設置了以系統部主任、產品銷售主管、技術服務主管為核心管理團隊的「鐵三角」,三方緊緊耦合在同一個作戰團隊中,承接同樣的ki,力出一孔,利出一孔,整個代表處的作戰效率得以大大提升,業務運作順暢了很多。
既已解決內部矛盾,老鍾對在st電信的「山頭項目」更是志在必得。
st電信本來是偉華公司和y公司各佔有一半份額,偉華從上半年開始引導客戶重新建一張網,上3g。系統部的「鐵三角」帶客戶回國參觀樣板點、做高層交流和專家交流;細緻地分析客戶網絡、分析客戶痛點;引導客戶的預算、引導客戶的標書;再加上技術服務團隊高質量的服務保障,一步一個腳印,終於到了投標的最後階段。
那個下午,曾子健正在辦公位上「殺郵件」,手機響了,電話那一頭是老鍾:「曾子健,老牛在辦公室嗎?」
曾子健的辦公位在老牛的小辦公室門外,他起身透過玻璃門看了看,回答:「在啊,鍾總。」
老鍾急沖沖地說:「他在搞什麼鬼?我打他電話一直打不通,你把你電話給他,st項目報價的事情我要最後和他對一下。」
「好的,鍾總你別掛電話,我馬上把電話給他」,曾子健向老牛的辦公室走去,用拇指快速地把手機的音量按到了最大。
他走進老牛的辦公室,把手機遞了過去:「牛總,鍾總有急事找你。」
老牛伸手接過了手機,大着嗓門說話:「是嗎?怎麼可能打不通?哎呀,我手機沒電了,我沒留意到。」
手
機里老鐘的聲音也很大,曾子健刻意退了兩步,仍能夠聽得見:「,,,我認為最後一輪報14億還是高了啊,135更保險,剛問領導,領導說讓我和你再算一下盈利情況,我給你算下,,,」
老牛看了眼曾子健,沒有示意他迴避,只是壓低了嗓門:「嗯,嗯,嗯,我認為135沒問題,最後一輪了,就這麼定了。」
他掛了電話,把手機遞迴曾子健:「子健,蘇丹這個項目拿下來之後我們去好好喝個酒。」
曾子健上了辦公室樓頂的天台,他撥通了y公司張旺的手機:「旺哥,你們st電信最後一輪報價定了嗎?」
電話那頭有些驚訝:「怎麼?你不是說金盤洗手,不跟我玩了嗎?改變主意了?」
「老規矩吧?」
「沒問題。」
「135億。」
星期五上午,冬日暖陽總是令人慵懶,錢旦睡到將近十點鐘才起床。起床後他先給秦辛電話,兩個人討論着結婚的事情,盤算着等錢旦來年春天回國休假,把婚給結了。
打完電話,錢旦愉快地走出臥室,看見林漢和王海濤站在廚房裏,守着電飯煲聊天。林漢見到他:「老大,煮了一鍋飯,蒸了點香腸,一起吃個
unch?我和海濤吃完去es電信機房加班。」
錢旦擠進了廚房:「好啊,我今天事不多,等下去7街買只雞,煲湯等你們晚上回來喝。」
林漢說:「老大,我和海濤覺得這幾天老莫有些詭異。」
錢旦警惕地問:「怎麼了?」
王海濤說:「他這幾天老拉着我們的幾個埃及員工聊天,不是一起聊,而是一個一個私聊,我昨天去他辦公室找他,看到巴哈一個人坐在他辦公室,前天看到他和哈桑兩個人在喝咖啡,不知道有什麼陰謀?」
「什麼陰謀?你沒問問巴哈和哈桑他們聊了什麼?」
「問了,這兩哥們說老莫了解了解埃及的情況而已,但我倆覺得有妖氣。」
「你倆多注意下他的動向,看他到底想幹啥?不過,他一直在阿聯酋,剛調動過來,對埃及是不熟,也許真的就是在找本地人了解埃及吧?」
曾子健和詩詩也起得晚。
曾子健在衛生間裏認真地刷牙,詩詩靠在床頭大聲叫他:「子健,旺哥電話找你。」
他不急不忙地洗了臉,把手擦乾了,這才走出來接過電話:「旺哥,這麼早什麼事?」
張旺很氣惱:「你知道你們在st電信最後一輪報了多少嗎?」
「不是135億嗎?」
「不是!貴司報了125億,我司報了13億,恭喜,結果是貴司獨家中標!」
「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是你在給我下套呢?還是你被人下套了?」
曾子健很意外,頓時感覺一股寒意在後背,白淨的臉變得更加白,他直覺不是領導們在最後關頭改了主意,而是故意針對他挖了一個坑,而他,竟然一不小心掉坑裏去了。
但是他迅速地恢復了冷靜:「旺哥,你那邊還有沒有別人知道我?」
「沒有。」
「那好,項目的事情你們自己想辦法看能不能扳回來?從現在開始,隨便哪個問,我們兩個不熟。」
他掛了電話,詩詩關切地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曾子健淡定地說:「沒什麼,我應該是掉到老鍾和老牛故意挖的坑裏去了,公司應該察覺到我和旺哥的事情了。」
她很緊張:「那怎麼辦啊?」
他的手輕輕撫摸着她隆起的小腹:「你別緊張,沒事的,不會有任何證據能夠去告我。任何人問你我工作上的事情,你都說不清楚;任何人問你你工作的事情,你都小心別扯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