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唐靜芸第二次跪在這墓碑前,她覺得有些好笑,好似蒼天跟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勉強牽動了幾分自己的嘴角,才發現自己一點也笑不出來。
揉了揉自己僵硬的嘴角,那十幾年的時光浸染下,她都快忘記該怎麼笑了。
年少的時候,她雖然生活環境並不算多好,性子也較一般的孩子沉靜,但是到底少年天性,笑意還是常常爬上她的眼角眉梢,一如那些無憂無憂的孩子。
只是後來知道了那些恩恩怨怨,莫名其妙的就從一個父不明的孩子變成了豪門人家的私生女,她的生活似乎就在一夜之間天翻地覆,那些平淡的生活終究從生活中剝離開來。
可以想像,一個還單純稚嫩的孩子,身處在一群餓狼中,她的生活該有多艱難,說是舉步維艱也不為過。
後來,她漸漸地學會了各種笑容,討好的、諂媚的、卑微的、狠毒的、冷漠的、高雅的……各種各樣的笑容,在她的生活中來了又去,去了又來。一張張精緻的面具,就這樣在她的生活中扮演着各種角色,也讓她不擇手段地達到各種目的。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不會笑的呢?
大概是從她開始登堂入室,執掌了唐家這個顯赫的家族開始吧。
或許是之前笑的太多,讓她感到膩味,到了她這個高度,再也不需要為了某種目的對着別人笑,所以她就不笑了。
成天板着一張臉,埋頭公司文件之中,到了後來,習慣成自然,她就更加不會笑了。
她記得,那時候的她,三十出頭的人,眉宇間卻已經有了深深的法令紋,那是她常年皺緊眉頭所致。公司上下,包括家族裏的人,看到她都是避她如蛇蠍。
她又使勁揉了揉自己的嘴角,努力的露出一個笑容,最終只是頹然。有些東西,雖然隨着時間的倒逝有了改變的可能,可是有些東西,印刻下的痕跡太強,就比如說她臉上的神情,不是說抹去就能抹去。
「呵呵……」
清冷的笑聲在這空蕩蕩的墓園裏顯得有些詭異,太陽已經漸漸西沉,在人間留下昏暗的光亮。
唐靜芸看着眼前的這墓地,三塊墓碑,並排葬在一起,遠遠的看上去真好,就像是一家人,當然,這裏也確實葬着一家人。
從左到右,依次是她的母親、姥爺、姥姥,她生命中三個至親之人,都已經長眠地底,獨留她一個人沉默的面對犀利而殘酷的現實。
她的母親劉玲是姥姥、姥爺的獨生女,從小就養的很天真,光是長了一張好看了臉,卻沒有與之相匹配的腦子。上了大學後就被一個渣男騙身騙心,不但大學讀不下去,拖着箱子回了家裏,肚子裏還懷着一個父不明的孩子。
氣的姥爺當場就犯了病,逼着她去將孩子打了她也不肯。後來生產的時候難產死了,就留給了她一個唐靜芸的名字。
她一直都覺得自己的母親是個傻女人,很傻很傻,男人的甜言蜜語怎麼可以輕易相信呢?不但害了自己的性命,還讓她生下的孩子從小就背負着太多東西。
姥爺本就被劉玲氣壞了,結果獨女生產的時候去了,身子骨就徹底垮了,沒過幾年也跟着去了,就留下姥姥一個人拉扯着她長大。
現在,她的姥姥也長眠在地底,留下了唐靜芸一個人孤獨的活在這個世上。
說起來,這是她第二次跪在這墓前,第一次是前世姥姥下葬的時候,親手將她的骨灰放進了這個墓穴,後來到死就也不曾來過,一開始是不能回來,到後來是不願意回來。
其中有多複雜的感情,她懶得糾纏,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絲,她向來都不願沾手,誰讓那情絲太細,勒的她心臟一陣陣的抽痛。
她對着那墓碑再次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隨後勉強支撐着自己的身子站起來,可能是因為跪着的時間太久,她感到有些眩暈,腳下一個踉蹌。
扶住了墓碑休息了好一會兒,才感覺緩過了神來,一天一天未曾進食的臉顯得很蒼白,踉蹌而下、稍顯凌亂的腳步,顯得她有些脆弱。
她緩緩地一階一階走下石階,三人的墓碑葬在山中腰,待她走到山腳下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那並排而立的三座墓碑,在昏暗的光芒下,帶着幾分沉靜和肅然。
她狠狠地揉着自己的心臟,低聲喃喃,「求你了,別再痛了……」
再回望了一眼這裏,她終是沉默着轉頭離開了這裏。這一別,不知道又要多久才會回來看她已經長眠地底的親人。那些已經逝去的人,就不要再摻雜到還活着的人的生活。
前世的那些遺憾,今生要彌補,至於那些豪門恩怨,她真的不想再沾染。
她下山的腳步愈來愈堅定,只是那個瘦削的背影在昏暗的的光芒下多了幾分蕭索。
唐靜芸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一場大雪,那時的她已經身處唐家,她默默地堆了一個雪人,看了許久,終於伸出手指,給雪人畫上了大大的一個笑臉,而她抿着唇地站在雪人的旁邊,那是她二十歲的純真。
沉靜在往事中的她,不知不覺就順着路走過去,突然就是眉頭一皺,等到醒過神來的時候,才猛然發現自己偏離了原路,沉默的打算轉身離開這個地方。
只是腳步頓了頓,不由打量起了周圍,夕陽已經落下,四周顯得很昏暗,這才發現自己走到了山腳下的一個垃圾站,這裏的路燈年久失修,只有一兩個老舊的還散發着昏暗的燈光。周圍的垃圾散發着難聞欲嘔的味道,腐爛的東西堆疊在這裏,看上去很久沒有人來處理過。
只是,這些味道都沒有辦法掩飾住血腥味。
她也不知道什麼緣故,似乎她自己現在的五官比重生之前敏銳了許多,尤其是血腥味,細細的嗅聞,就能聞到彌散在空氣的味道。
在原地沉默了數秒,她最終還是順着空氣中瀰漫的味道,找到了血腥味散發開來的根源所在。
是一個很偏僻的角落,被硬紙板和木架子遮擋住,一般人不仔細尋找,很難找到這個地方。
她剛伸手想要掀起硬紙板,就感覺自己的後腰被一個冰涼的金屬柱狀物抵住了。
「別動!」
一個低沉冰冷的嗓音從她的身後響起。
唐靜芸抿了抿唇,緩緩地舉起自己的雙手。
「轉過身來,別玩什么小花招!我這槍可是上了膛的,小心擦槍走火!」低沉冰冷的嗓音繼續開口命令。
唐靜芸轉過了身來,終於看到了用槍抵着自己的男人。
昏黃的燈光下,一個約莫一米九的身高的男子,蜂腰猿背,寬肩窄臀,此時只是穿着暗色的背心,黑色的長褲配着一雙軍靴,面無表情,手中拿着一隻黑色的手槍。
唐靜芸只感覺一股強烈的壓迫感撲面而來,僅僅是這樣站着拿槍的動作,就讓人不敢小視。
她放在頭頂的手一直都不曾放下,直視對面的男人,冷靜地開口解釋,「別誤會,我只是誤闖這裏,並沒有什麼目的,如果你需要,我可以馬上就離開。」
姜曄心中詫異的感覺一閃而逝,這個年輕而陌生的來客有些出乎他的預料。
這是一個容貌很出色的女子,年紀不大,個子一米七左右,最為出色的是她的一雙鳳眸,略向上打量他的時候,眼尾微微上挑,風情盡顯。
按理說,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兒,是撐不起鳳眸所帶來的風情,她的臉蛋很稚嫩,一眼就能看出還是在象牙塔里的女孩兒,可是她的眼睛卻極為深邃,帶着飽經世事的滄桑,宛如一潭深井,讓人一眼看不到底。
隨後,他聽到了這個女子的聲音,很清冷,宛如山間的溪水衝撞山石,她的聲音很冷靜,就如她見不到絲毫驚慌失措的神色一般,有着與年輕的外貌不相符的成熟。
姜曄微微皺了皺眉,「誤闖?那你怎麼會徑直走到我藏身的地方?」
唐靜芸認真地解釋道,「我的嗅覺很靈敏,我聞到了血腥味……」
她這才猛然發現,這個男人身上的血腥味很濃重,細細地一看,借着昏黃的燈光,才發現他黑色的背心前襟上有一團深色。
見姜曄的神色不動,只得繼續說道,「你可以搜身,我身上並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姜曄沉默了數秒,開口道,「抱歉,你的神色太過冷靜,一點也不像你這個年紀被人拿槍頂着的時候的樣子,我不得不對你的身份保持懷疑。」
唐靜芸的嘴角流露出幾分無奈,曾經的她身為唐家家主,要求在任何場合都保持着冷靜,以足夠的理智來換取利益,一時間忘了自己只是一個很年輕的孩子。
兩人對峙的時候,唐靜芸的耳朵動了一下,眼睛眯起來,開口道,「東北角兩百米的地方,有人在向這邊移動,人數未知。」
姜曄眼中的驚訝的神色一閃而過,等到了半分鐘,耳朵動了一下,聽聞到細小的摩擦聲,知道眼前的女子所言不虛,低聲道,「走,往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