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馬第一反應是這手指那麼細,應該不是練劍道的,指頭上那些繭看起來更像是練什麼樂器練出來的。
可能是吹奏部的吧。
和馬抬起頭,隨着視線的升高,鼓脹的校服上衣映入眼帘。
胸肌很浮誇嘛,有施瓦辛格的規格了。
緊接着是從脖子左側繞過來垂在胸上的粗麻花辮,然後是帶了顆痣的下巴,筆直高挺的鼻樑,以及架在鼻樑上的粗框眼鏡。
和馬想起來了,這貌似是班上的班長日本叫委員長,但是和馬一提委員長就會產生即視感,仿佛她隨時會下令「值日生把黑板擦再往旁邊移動五厘米」。
所以和馬還是叫她班長:「怎麼了,班長?」
「今天必須交路希望調查了,我們班就剩下桐生君了。」
「哦,我寫好了,忘了。」和馬趕忙翻書包把填好的進路希望調查表拿出來。
日本這邊高中其實就是一般人的最高學歷,高中畢業之後選擇開始工作的人即使在重視分數和升學的1980年也不少。
升學的人裏面也有不少選擇進各種「短期大學」,雖然也叫大學,但就是海對面的所謂專科。
按照日本的觀點,日本高中有義務對學生的未來規劃提供保障。
所以日本高中會進行進路希望調查,有些學校甚至從高一開始每年都會做一次,然後根據調查表,老師會對學生進行針對性的輔導。
一些鄉下學校,因為村鎮中處於熟人社會的關係,老師們甚至會負責給不想升學的學生介紹就業。
當然在東京這種大城市,就沒這個福利了,老師就盡到指導的責任,然後你畢業了他就不管了。
和馬也是高三的學生,自然也要教調查表,然後接受指導。
班長拿過調查表,推了推眼鏡,一眼掃過去……
然後她困惑的抬頭看着和馬。
「你認真的?」
「當然。」和馬嚴肅的點頭。
「拜託你認真寫,這調查表交上去,老師會先跟我談話,說我不負責任把明顯隨便填的調查表交上去了。」
和馬一把搶回調查表,笑道:「那這樣,你先把大家的表送去,然後我裝作和你錯過了,自己把表送過去。」
班長盯着和馬看了幾秒,嘆氣:「既然你是認真的,那我就這樣交上去了,然後我會儘可能的讓老師也相信你是認真的。」
他剛說完,和馬的進路調查表就被同班的山田陽一從後面刷的一下搶走了。
緊接着山田陽一開始咋呼:「哇!桐生同學,要靠東京大學耶!東京大學!我們班的吊車尾要考東京大學!」
其他人都扭頭看着山田陽一,開始跟着起鬨。
和馬是沒想到居然有這一出。
如果是1990往後,運動社團的成員在日本學校小圈子裏就是金字塔頂端的存在,就算山田陽一成績名列前茅,也斷然不敢這樣嘲笑劍道部正選隊員的桐生和馬的。
但是現在是1980年,日本學校也正是分數高的學生牛逼的時代,運動社團是金字塔的第二層。
另外,山田陽一敢嘲笑和馬,大概還因為通訊實在不發達,消息十分的閉塞,班裏還沒人知道和馬痛扁了極道的組長。
不然他應該也不敢造次吧。
然而,以上假設都沒有發生,所以擊敗了錦山平太的桐生和馬,居然在因為成績和進路希望,被同班同學嘲笑着。
和馬氣不打一處來,心想你等着,我這是穿越到現在還沒撈上考試,連個隨堂小測驗都沒有。
等考試來了我們看看誰牛逼。
他正想動手搶回進路希望調查,就忽然聽見班長深深的吸了口氣。
這一口氣十分的綿長,和馬作為習武之人,一聽這一口氣,就趕忙看班長頭頂剛剛光注意浮誇胸肌和麻花辮了,沒往頭頂看。
然而,班長並不會任何武道。
就在這時候,班長吼出來:「山田!把表還來來來來來!」
這一吼,頗有當年張翼德當陽橋前怒喝曹軍的風範。
連和馬都被結結實實的嚇了一跳。
整個教室瞬間安靜,還有隔壁班的人探頭過來看熱鬧。
被吼在原地的山田陽一愣在那裏,不敢動。
班長動手搶回了進路希望調查。
「抱歉,我失誤了。」班長回頭對和馬說。
和馬:「好一個獅吼功……我是說,斷喝。」
班長笑道:「我在吹奏部吹大號的,氣不長可吹不了。」
說完,班長拿着全班的進路希望調查,快步離開了教室。
然後,預備鈴就響了,一天的課程正式開始。
**
和馬正在學校上課的同時,歌舞伎町一處偏僻的小酒吧。
這種太陽還沒下去的時間,酒吧肯定不會營業但是對一些「常客」沒有這樣的限制。
所以儘管酒吧門外掛着clo色的門牌,但錦山平太依然坐在吧枱前,自取自斟了一杯威士忌,小口小口的抿着。
吧枱後面並沒有人,酒保應該正在後廚進行晚上開店前最後的準備工作。
吧枱後方酒櫃的最上面一格里,擺着個小彩電,裏面正在播放現在最流行最火熱的金曲的演唱現場。
1980年正好是日本第一波偶像潮,不過這一代的偶像都標榜完美,所以全都有甜美的笑容、極具穿透力的歌聲和大和撫子的颱風。
據說昭和偶像無所不能,甚至房子的門壞了她拿起電鑽就能自己修。
現在,目前最當紅的昭和偶像正在電視上唱着青春活力滿滿的歌曲。
錦山平太看都不看屏幕上的偶像,自顧自的喝着酒。
這時候有人推門進來,安裝在門扉內側的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音。
錦山平太也不看大門方向。
一般無視了門外那個clo色牌子的冒失鬼,在看到坐在吧枱前的錦山平太之後,也會立刻轉身就走。
正常人才不想和極道在吧枱前排排坐喝酒呢。
如果看到錦山平太還沒有走,那說明和錦山平太一樣是這酒吧的老顧客了。
推門的人徑直來到錦山平太旁邊,隨意的坐下之後拿起錦山的威士忌瓶,又隨手把扣在吧枱上的杯子之一反過來,倒上酒。
「警視廳現在上班時間可以喝酒了嗎?」錦山平太看了眼來人。
白鳥刑警笑道:「酒精也是搜查的一環,上面的人不會懂的。」
他把剛剛倒的酒一飲而盡,然後又拿起酒瓶,一邊往杯里倒一邊問:「聽說你被桐生和馬打敗了?」
「哼,消息很靈通嘛,萬年警部補桑。」
「津田組的舍弟們今天到處在放話,在了解桐生和馬的情報,用猜的都知道那天在道場發生了什麼。你……放水了?」
錦山平太搖頭:「說來你可能不信反正我組裏的年輕人都認定了我放水。但是,我確實沒有放水。我拔出了身上所有的刀,而且最後動了殺心。」
「這樣都沒打贏?」白鳥刑警雖然一副驚訝的口吻,但表情其實很淡定,「也就是說,未來關東聯合的火併中,又有一員猛將要出現了?」
錦山平太搖頭:「不,我倒是有招攬的心,但是人家明確的回答我,說極道混到頭也是底層,他要考東京大學,然後加入警視廳。」
這一次,白鳥刑警真的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東京大學?先不說考不考得上,他根本沒有足夠的學費吧?就算是國立大學,現在的桐生家也上不起吧?」
「除非他把道場賣出好價格。」錦山平太回答道。
白鳥刑警嘆了口氣。
「那小子大概不知道,走正道要比走邪道困難一萬倍。像我這樣的警察學校出來然後跑現場的人,爬到最後只能當萬年警部補,要升警部只能等補缺,或者退休前一年的獎勵晉升……」
錦山平太接了句:「不是還有特別晉升這條路可以走嗎?能直接升到警視呢。」
「饒了我吧,我還上有老下有小呢。」
特別晉升,簡單來說就是在行動中掛了,然後連升兩級。
接下來,兩人有閒扯了一些別的,隨後錦山平太忽然說:「你大白天不帶搭檔過來,應該不是和我拉家常的吧?」
「當然不是。我是聽說津田正明要正式接手那個道場的項目了,所以過來確認一下。」
「那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訴你,是的。」
「這樣啊。道場應該保不住了,也賣不出好價錢,對吧?」
對於刑警的話,錦山平太只是默默的喝酒,什麼也沒說。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有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根本不用擺在明面上說,因為這個世界歷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