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伯爵,我帶您去試試身手,也許您需要我的指點——」
少女明媚的笑容,卻隱含着躍躍欲試的煞氣,以至於愛德蒙-唐泰斯心裏有點發毛了。
這時候他才感受到,這個活力充沛的少女身上暗藏的危險。
她不會真的如同她所說的那樣,是一個非常厲害的劍手吧?
「我的提議怎麼樣,伯爵先生?」因為他沒有發話,所以艾格妮絲繼續追問,「您仔細想想吧,如果按照我的提議,我父親就不會懷疑您了,甚至還可以待如上賓呢!」
艾格妮絲繼續勸說,眼睛裏面閃動着光彩,猶如是想討要玩具的孩子一樣。
她現在的年紀,確實就是個孩子啊……愛德蒙-唐泰斯心裏嘆了口氣。
一個從小到大一直經歷着幸福、沒見識過世間險惡的孩子,猶如是最純白的花朵,自尊又獨立,善良且樂於助人,擁有着最好的品質。
被她當成朋友,確實是難得的榮幸。
更何況,剛才她幫了自己這麼大的忙,自己理應回報,滿足她的想法——
「好吧,我也覺得您的想法十分妥帖。」他點了點頭。
「嗯!這樣就最好啦!」艾格妮絲輕輕地拍了拍手,為自己想出來的好主意而雀躍。
接着,她又挑了挑眉毛,「好啦,那我帶您去一個地方,我們現在就可以先試試。」
「去哪兒?」愛德蒙-唐泰斯忍不住問。
「去我老師的住所,」艾格妮絲回答,「她現在不在巴黎,所以把那裏託付給了我,我想在那裏我可以和您切磋一下,看看有什麼需要指點的。」
雖然她的語氣平常,但是卻聽得出來帶有無比的自信,仿佛已經確定了自己會贏,而這也激起了愛德蒙心底里一點點的好勝心。
自己身為男性,而且經過多年水手生涯鍛煉,身強力壯,沒道理就一定毫無勝算吧?
於是他也不再說什麼了,任由艾格妮絲招呼馬車向着新的目的地疾馳而去。
馬車沿着橋渡過了塞納河,然後一路向着東南方前行,出了城來到了城郊,最後來到了一幢的公寓樓房外。
樓下的門房似乎早就熟悉了艾格妮絲,於是看到她之後只是躬身行禮就放行了,然後艾格妮絲帶着愛德蒙-唐泰斯,走到了二樓,然後拿着鑰匙打開了門。
一進門,愛德蒙就發現客廳裏面的陳設非常簡單,家具寥寥無幾,中間一片空蕩蕩的木地板,簡直可以用空曠來形容。
窗戶用白色窗簾牢牢蓋住,光線黯淡,而在壁爐旁邊的牆角,放着一個架子,架子上有幾把劍,整個房間的佈置冷硬,簡直看不出任何一點性別的痕跡,要不是艾格妮絲用「她」來稱呼的話,愛德蒙-唐泰斯絕對想不到主人是女性。
房間相當乾淨,而且房間一角有個陽台,陽台上種着幾盆盆栽,此時盆栽裏面正盛開着花朵,看來在主人離開之後,這裏還有人時不時過來照料。
這時候,艾格妮絲對着愛德蒙小聲叮囑,「我的老師不喜歡別人動她的東西,所以我們就只在客廳活動就好,反正我們需要的東西這裏都有了。」
接着,她走到了武器架子上,然後挑揀了一下,接着又看向了愛德蒙。
「先生,接着!」
一邊說,她一邊隨手拿起一柄劍,扔向了愛德蒙。
愛德蒙連忙接住了劍,然後他一看,這是一柄沒有開刃的劍,看來只是練習之用。
而劍柄非常光滑,顯然曾經長期接受使用者的汗水浸潤。
接着,艾格妮絲也拿起了一柄劍,走到了愛德蒙的面前。
當她執劍在手的時候,眼神驟然就變得犀利了起來,猶如是盯上了獵物的母獅一樣,看上去嬌弱的身軀散發出讓人難以正視的壓迫力。
「您先調整一下狀態吧,先生——」她笑嘻嘻的揮劍比劃了一下。「我等您準備好了再開始。」
愛德蒙-唐泰斯知道馬上就要拼鬥了,他也沉着地呼吸了一下,調整了自己的身體,準備迎擊。
他並沒有接受過嚴格的劍術訓練,不過當年當水手的時候,為了防備海盜的襲擊,他跟其他船員都接受了粗淺的訓練。不過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他現在也只能一邊靠回憶一邊擺架勢了。
「您準備好了嗎?」艾格妮絲輕輕抬起劍來,指向了自己的對手。
「是的,我準備好了。」愛德蒙-唐泰斯深呼吸。
「那好!我們開始吧!三……二……一!」
喊到一的時候,艾格妮絲猝然啟動了,她的眼睛充滿了殺氣,然後直接向前踏出了兩步,狠狠地向愛德蒙的胸口刺了過去。
愛德蒙被艾格妮絲的速度所震懾了,他絕沒有想到看上去柔弱的少女居然這麼厲害,慌忙之下他連忙抬劍格擋,然而在眼花繚亂的空檔里,艾格妮絲止住了腳步,然後微微側身,接着收回劍再猛力一刺,她手中的劍繞過了愛德蒙-唐泰斯的防禦,直接刺中了他的胸口。
就這樣,兩個人的交手在短短几秒鐘里就此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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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劇烈的痛苦,讓愛德蒙捂住了胸腹,發出了慘叫聲。
這兇狠的一擊讓他眼前一黑,差點暈了過去,疼得差點掉下了眼淚。
「您……您沒事吧?」艾格妮絲收回了劍,然後走到了他的面前,不安地看着他,「對不起……我看來是下手重了……」
「沒事,小姐,我……給我點時間,我能恢復過來。」愛德蒙嘶聲回答。
他這時候突然想到,他之前在藏寶的地穴里,被陛下出手用手杖襲擊的時候,也正好是被戳中了胸口的這個位置。
這究竟是偶然的巧合,還是歷史的輪迴?
不,都不是,應該是這兩個同樣優秀的劍手,都精通如何在不讓對手受傷的情況下,一瞬間解除對手的戰鬥力。
難怪艾格妮絲說自己跟陛下交手過……她確實有這個自信和能力。
「看來您雖然體格很不錯,但缺乏基礎的知識呢。」艾格妮絲略帶着點遺憾地說,「如果要學的話,需要從頭學起,而且以您現在的年紀來說,想要有特別高的成就也已經很難了……」
愛德蒙-唐泰斯沉默了。
他從艾格妮絲的語氣里趕到了些許的憐憫。
一瞬間,他的心裏突然充斥着一股憤怒。
他不討厭艾格妮絲,但是他討厭被人憐憫,因為憐憫不能化解他的仇恨,只能讓他感受到自己多麼渺小無力,多麼任人宰割。
不!不行!這絕不是我要接受的命運!
剛剛在唐格拉爾那裏獲得的優越感和勝利感,此刻已經蕩然無存,愛德蒙-唐泰斯又看到了那個他最痛恨的自己,那個軟弱無力、只能躺在伊芙堡地牢裏面任人宰割的無知青年。
你現在有什麼可以高興的?你配得上高興嗎?你還什麼都沒有做成。
你現在所擁有的頭銜、所擁有的財富,都只是那個少年人興之所至贈送的,換言之都屬於他。
真正屬於你自己的東西有什麼?你真正的能耐又是什麼?你有什麼資格要求更好的位置,你又有什麼能力去為自己復仇?
這些憤怒的呵責在愛德蒙的心頭迴蕩,讓他無處逃避,又讓他痛苦和憤怒。
「對不起,先生……我可能做得太過頭了……」看着他沉痛絕望的樣子,艾格妮絲心裏不禁也後悔了,「我不該為了自己高興,強行拖着您來比試……對不起,如果您不喜歡的話,那我們接下來就算了,我另外再編一個理由吧?」
「不,小姐,您做的太好了,我非常感激您!」愛德蒙-唐泰斯抬起頭來,熱情激昂地看着艾格妮絲,「您讓我發現了真相,讓我看清楚了自己。」
「也不至於這麼說吧……」艾格妮絲有些不好意思了,心想對方是不是被自己打壞了腦子。
「您的劍術讓我非常欽佩,我能夠想像到您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愛德蒙繼續熱切地看着少女,「您能夠教我嗎?雖然您說我已經不會有太高的成就了,但是我想,只要我為止努力,一定也能夠成為一個優秀的劍士,而我有這個決心。」
是的,他已經下定了決心,借着這次的機會學習劍術,提高自己。
不光是為了防身,更是為了掌握一門貴族們喜歡的技能,並且藉此來打造自己的身份和人設,混入到法蘭西上流社會當中,成為。
法國人是傲慢自大的,人們不會在意一個外國的不知名貴族,但如果對方是個優秀的劍手,那麼就值得刮目相看了。
他混跡到上流社會當中,確立自己的身份,然後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接近到自己的仇人們身邊了,他會暗中窺伺,找到他們的弱點,最終一個個擊潰他們。
是的,他必須要這麼做。
「先生,您有興趣學嗎?」艾格妮絲問,「如果您樂意的話,我倒是可以教教您,畢竟您為那傢伙效勞,要是身手太弱了也不行,我給您訓練就當是送個禮物給他吧。不過,您大概這次要在巴黎呆多久?」
「我應該只能呆幾天。」愛德蒙-唐泰斯回答,「陛下急着等我把人和錢帶到他那裏去,所以我變賣了珠寶之後就會離開,不能耽誤時間。但我想我過不了多久就會再次來巴黎。」
「幾天啊……那看來是沒辦法教得太深呢……」艾格妮絲皺了皺眉頭,有些困擾地說。
接着,她好像做出了什麼決定,又抬起頭來看着愛德蒙,「伯爵,要不這樣吧?我想我可以對您進行應急的訓練,至少讓您可以擺出一個架子來,唬住人應該沒問題,至少可以讓我父親相信您確實是我老師的親戚了,反正這一次我們只是要讓您這個身份得到父親的認可而已,這樣就夠了不是嗎?等以後如果您還有興趣的話,我可以再繼續教您。」
「這樣就太好了。」愛德蒙-唐泰斯點了點頭。「不過……如果有人向我挑戰怎麼辦?」
「您別擔心那麼多,我們現在不是16世紀而是19世紀,街上和客廳里沒有那麼多好勇鬥狠的傻瓜,只要您不主動挑釁別人,也不會有那麼多人沒事就去找一個外國人茬的。」艾格妮絲忍不住笑了出來,「況且,誰要是不開眼地跟您挑戰,那我就出面擋下來,宣稱誰欺負我老師的親戚誰就是跟我過不去,我想那樣的話就沒人再敢堅持了……」
雖然她的語氣平淡,但是卻也能夠感受到一股自傲。
愛德蒙-唐泰斯現在已經明白了,這位小姐絕不只是嘴上吹噓而已,她是真的有這種能耐。
出身高貴,又如此優秀卓越的少女,無愧是高嶺之花,她配得上最好的幸福。
也許只有陛下才配得上吧?他突然忍不住暗想。
「謝謝您,艾格妮絲小姐。」他拋開了這些無聊的雜念,然後鄭重地躬身向艾格妮絲行禮,「我非常感激您對我的幫助,雖然我現在沒有什麼東西能夠回報您的恩惠,但是未來有機會的話,我一定會盡我所能地幫助您。」
「您也不用說到這個地步呀!」艾格妮絲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沒事,伯爵,您就當我閒着發慌所以找事做吧,舉手之勞而已,不值得您這麼鄭重其事。」
「對您來說這是舉手之勞,對我來說這是無法抹開的恩惠和善意。」愛德蒙-唐泰斯回答,「我這輩子見識到了太多的惡意,所以哪怕些許的善意對我來說都是耀眼的光,我必須以誠意來回報這些善意,因為我要以同樣的無情來回報那些惡意,恩仇必報,一分不少。」
艾格妮絲眨了眨眼睛,聽不太懂伯爵這些似乎充滿了哲學意義的回答。
不過,到了現在,她也沒什麼別的事需要做了。
「那好,既然您時間緊迫,那我們就別再耽擱時間了——」她又抬起了劍,指向了基督山伯爵,「我們從最基礎的地方開始吧!」
………………
直到傍晚時分,愛德蒙-唐泰斯才乘坐艾格妮絲的馬車,在夜色掩護下回到了特雷維爾侯爵的宅邸裏面。
他的臉色很差,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他承受了劇烈的折磨。
他被艾格妮絲用劍指導了姿態和步伐,現在他簡直全身的骨架都跟散了架一樣,他自己都暗暗驚嘆於自己居然能夠不靠攙扶走到客廳里。
不過現在已經到了極限了,他癱軟在了沙發上,一步也動不了。
「您……您沒事吧!?」愛麗絲看着愛德蒙這樣子,幾乎慌了神,「您遇到什麼危機情況了嗎?」
「不,一切順利,夫人。」愛德蒙-唐泰斯輕輕搖了搖頭,「我只是……只是跟您的妹妹學習了一下。」
「艾格妮絲!」愛麗絲氣得喊了一聲,「我回頭會訓斥她的,先生。」
「不,千萬別這樣,夫人,是我請求她的。」愛德蒙連忙回答,「我希望……希望自己能夠學到點什麼。」
「伯爵先生?」愛麗絲有些驚訝。
「命運讓我跌落谷底,又給了我爬起來的機會,既然機會來到了以前,那我就必須抓住,我要讓自己成為一個強者,夫人。」愛德蒙長嘆了一口氣,「我要成為一個有資格堂堂正正站在您和其他人面前的人。」
看着伯爵決絕的表情,愛麗絲仿佛明白了什麼。
於是,她微微笑了起來,「那麼,我祝您一切順利,先生。」
接着,她又換了話題,「對了,我公公有話要我告訴您——接下來他會安排一場重要會議,請您務必作為特使出席,您所傳達的聲音,是大家所盼望了不知道多少年的……」
「我不勝榮幸。」基督山伯爵微微閉上了眼睛。
我,愛德蒙-唐泰斯,必將成為大人物,也必須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