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要是不服您,誰就得流亡或者隱居,我們絕不含糊。」
面對着艾格隆的要求,塔列朗親王滿口答應了下來。
他也確實不會含糊,雖然他出身於名門貴族,但是從來不憚於拿本階級的人們獻祭來換取個人的私利。
當年大革命風起雲湧的時候,他就作為「革命神父」積極投身到了第三等級這一邊,並且主動宣誓效忠共和國,雖然受盡了保王黨的詛咒和痛罵,但是他根本就沒當做一回事。
幾十年後,他又面對着幾乎相同的處境,而且愉快地做出了同樣的選擇,輕輕鬆鬆地賣掉了一大群也許和他沾親帶故的貴族,只為了討取艾格隆的歡心。
無疑這又會讓那些人更加憎恨他幾分,但這怎麼樣呢?
諸君只管唾罵,好官我自為之。
就這樣,作為「帝國新政」的開端,議會貴族院的改革就正式出台了。
如同艾格隆和塔列朗所預料的那樣,這一項舉措並沒有引發輿論的震動和反感。
畢竟,作為一個經過大革命洗禮的國家,法蘭西的平民百姓們本來就看不慣那些高高在上的「反動貴族」,更加不服氣他們能夠擁有上議院的世襲席位,所以當這項措施正式公佈之後,絕大多數人都對此無感,甚至不少人還拍手叫好。
不光輿論上沒有阻力,而且在政治方面也同樣阻力很小。
會拒絕對帝國、對艾格隆宣誓效忠的那一部分最極端、最受王家信任的舊貴族,要麼已經跟隨王室流亡,要麼之前面對混亂的局勢主動選擇了隱居,他們本來就不可能反對艾格隆的決定。
既然這些保王黨「核心分子」無法跳出來阻撓,那麼其他受害者就算心有怨言也只能默默忍受,無法形成合力來對抗帝國。
說到底,1789年的大革命,已經重創了古老的封建制度,王室和貴族們的經濟基礎和政治基礎受到了極為嚴重的破壞,哪怕1815年借着外國刺刀的幫助重新復辟,並且進行了反攻倒算的報復,但這也不過是迴光返照罷了。
在大革命時期和帝國時期新崛起的資產階級和官僚精英們,悄無聲息地接過了原本屬於貴族們的權柄,他們在交易所、在政府部門、在法蘭西銀行當中縱橫捭闔,控制着整個國家的大權。
1830年的動盪,徹底將波旁王室趕出了法國,也意味着之前15年所有反攻倒算的努力都宣告失敗了,時代終究是無可逆轉,而艾格隆就要去做那個順應時代的人。
他要把自己的統治基礎建立在新的精英群體當中,這就意味着要無情地排除和拋棄一部分原有的統治集團成員。
所以這也艾格隆的政治算計,剛剛上台的他,既需要想辦法樹立權威,又不希望搞出大亂子,於是他必然會拿已經「行將就木」的貴族院開刀——一方面打擊保王黨最後的殘餘勢力,一方面讓他們騰出空間來拉攏新的統治集團成員。
可以預想得到,在宣誓令下達之後,流亡、隱退、拒絕宣誓的貴族院議員們失去了他們的席位,這一下就意味着他至少有了幾十個重要的「官缺」,他可以憑藉自己的喜好把任何人冊封為貴族,然後再把他送進貴族院——就像歷史上英國國王經常對上議院做的那樣。
貴族頭銜加上議員席位,哪怕是個有名無實的「上議院」,自然也會有不少人趨之若鶩,畢竟一個人混到了社會上層之後,他本來地就會希望能夠擁有什麼頭銜來體現自己的階級地位,這是人性的一部分。
他用官爵來拉攏收買社會精英人士,而這些精英人士用他們的才智和資源為艾格隆服務,這肯定是極為划算的交易。
銀行家雅克·博旺,就是第一批享受到這種收買的「幸運兒」之一。
當聽到自己被陛下召見的消息之後,博旺提前結束了自己的工作,然後滿懷着受寵若驚的心情,來到了杜伊勒里王宮當中。
經過了漫長的等候之後,侍從終於傳召他前去覲見,他連忙跟着侍從一起走入到艾格隆的會見室當中。
這並不是兩個人第一次見面了,但是,此刻面對着擁有了至高無上頭銜的少年人,博旺仍舊忍不住屏氣凝神。
雖然這一生已經有了常人難以想像的成就,但是他也知道,面前的少年人現在掌握着生殺大權,足以輕易地讓自己的一生心血化為烏有,自己絕不能觸怒他。
「陛下!」他深深地向艾格隆躬身行禮,「我很榮幸得到您的召見。」
「不必拘禮,博旺先生。」艾格隆笑着向對方擺了擺手,示意他在自己對面的沙發上坐下。「這是你第一次來到王宮裏嗎?」
「是也不是,陛下。」博旺先是坐了下來,然後輕聲回答,「我剛來到巴黎的時候,那還是共和國時期,我來過王宮遊覽過;但自從王室復辟之後,十五年來我不曾有幸得到這樣的機會——」
他之前是龐塞納銀行的高層職員,手裏掌握着大筆資金,在金融界擁有着巨大的影響力,但即使如此,平民出身的他也還是未曾得到過進入宮廷覲見的機會,哪怕他有着如此輝煌的履歷,哪怕他娶了一個貴族的女兒當妻子,他最終還是沒有被接納到宮廷的圈子當中,只是被當做一個銅臭的商人看待。
也許,博旺暗地裏投靠了艾格隆,並且出錢出力來支持波拿巴家族,未嘗沒有一點「報復社會」的想法。
「所以,那些泥古不化的老古董早就該滾蛋了。」艾格隆冷笑了一聲,「他們只會以最狹隘的眼界去評判一個人,讓傑出的俊才被忽視被埋沒,讓整個國家衰朽頹廢」
在痛罵了一番自己的政敵之後,心情愉悅的艾格隆又話鋒一轉,「博旺先生,我今天把您叫過來,是想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請問是什麼好消息呢?」博旺湊趣地問。
「您應該聽說了吧,現在我正在貴族院推動改革。」艾格隆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問。
「是的,我確實略有耳聞。」博旺老實地點了點頭。
作為一個成功的銀行家,他當然明白政治的重要性,所以一直都在通過各種渠道來觀察政治風向,艾格隆上台之後對貴族院開刀的事情自然也逃不過他的眼睛。
相比於那些痛心疾首的保王黨分子,他倒是樂見其成,甚至有一種幸災樂禍的情緒——當初那些看不起自己的老古董們如今一個個遭遇劫難,足以滿足他頑強的報復心。
「在這個國家百廢俱興的時候,我們比任何時候都需要萬眾一心地團結在一起。然而,有些鼠目寸光之輩卻拒絕效忠國家!這是絕對不能容忍的。」艾格隆雖然語氣平淡,但仍舊帶上了一絲令人膽寒的殺氣,「所以,他們應該得到他們應有的懲罰,我會毫不猶豫地廢除他們的貴族院席位、以及任何世襲這些席位的權利。」
「我完全贊同您的意見,陛下。」博旺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對於那些不識時務的人,我們就該使用雷霆手段,這樣才不會讓人對您的權威懷有誤解。」
「拒絕宣誓的人被清退,這必然會讓貴族院的席位產生大量空缺,因此——博旺先生,我需要讓一批卓有名望的社會賢達進去填補空缺」艾格隆一邊看着博旺,一邊慢悠悠地說。「而博旺先生,我認為您正是社會賢達中的翹楚,理應作為第一批被封爵的成員,不知道您是否有如此興趣接受這份禮物?」
以博旺的才智,當然明白過來了,陛下這是在表示他想要冊封自己為貴族並且塞進貴族院。
他的心裏陡然一熱。
難道我,雅克·博旺,一個曾經一文不名的窮小子,現在就要成為一位貴族老爺了嗎?
他的人生,經過三十年的努力奮鬥,通過一次次的投資和冒險,終於有資格出入宮廷,並且和那些曾經瞧不起他的人平起平坐了?
雖然他的心裏隱隱約約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此刻他仍舊感覺腳下有些輕飄飄的,簡直就像是吸了過量的鼻煙一樣。
哪怕像他這樣冷靜的人,此時也不禁為自己的人生成就裏程碑而感到頭暈目眩。
但是,他終究還是博旺,無比務實的銀行家,他很快就讓自己冷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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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我不知道有誰會拒絕您如此的恩典,但肯定我不會。」他平靜地回答,「不過,我自問自己才識淺陋、名望不足,所以害怕承擔不起您賦予的重任」
「既然這裏只有我們兩個人,那您就沒必要做出如此無謂的謙遜姿態了,先生。」面對對方的套話,艾格隆只是付之一笑,「您既然能夠把一座大型銀行運作得井井有條,那麼在我看來,您肯定就能夠勝任貴族院議員,甚至綽綽有餘——畢竟,在之前,它的大部分成員甚至連自己的財產賬目都算不清」
艾格隆如此厚待博旺,不光是希望借用他的社會影響力,同樣也是在酬功。
之前博旺主動和他的代理人基督山伯爵靠攏,想盡辦法為他提供了大量資金和社會資源,在艾格隆返回法國之後,他還偷偷出借了幾百萬法郎給艾格隆,算是幫助艾格隆解決了燃眉之急。
論功勞,他雖然未曾為艾格隆放過一槍一彈,但比起許多戰功卓著的人幫助更大。
所以,為了顯示自己「有恩必還」,樹立言而有信的形象,艾格隆一上台就給博旺封爵也是題中應有之義,至於把他塞進貴族院當議員,也算是讓他有個更耀眼的頭銜來提高社會地位吧。
「陛下,既然您如此相信我,那麼我將滿懷榮幸地接受您的恩典。謝謝您對我的看重,我將在以後竭盡所能為您效勞,無論是在我的銀行里還是在貴族院當中。」既然艾格隆都這麼說了,博旺自然也就不再故作謙虛地推辭,直接答應了下來。
「很好。」艾格隆滿意地笑了起來。「那麼,從明天開始,您就是德-博旺男爵先生了,或者您如果喜歡的話也可以另外換個姓氏。」
在這個年代當中,平民一躍成為貴族也不乏其例,有些人討厭自己原本沾滿泥土味的姓氏,於是就會在某個地方買一塊地,然後用這塊地所處的地方作為姓氏,變成德·XXX,徹底擺脫原生階級,所以艾格隆有此一問。
「不,不必了陛下,我認為德·博旺男爵這個頭銜挺好。」博旺毫不猶豫地就做出了決定,「越是用博旺這個姓氏,越是能夠提醒我自己,我是付出了何等努力才走到現在,才得到這一切的。」
「那好,就是德·博旺男爵吧,冊封您的詔書明天就會送到您的家中。」艾格隆從善如流,接着他又有些遺憾地攤了攤手,「很遺憾,先生,為了避免無謂的輿論,所以我只能封贈您為男爵,不過只要您以後繼續為國事效勞,那麼我也會做出應有的酬功,我想您成為德·博旺伯爵或者德·博旺侯爵也是指掌之間的事」
「在這方面,我已經很滿足了,陛下。」博旺躬了躬身,「您賜予我的恩典已經足以讓我對子孫們誇耀,就讓我的頭銜到此為止吧。」
對他來說,一個低等級男爵頭銜本身並非多麼貴重,重要的是他從此也踏入了「貴族」的行列,足以登堂入室,這就夠了。
有個貴族頭銜當然很好,方便他的事業,但是他也並不是那麼在意貴族頭銜的等級。
對他來說,男爵和伯爵,甚至和親王,又有什麼區別呢?自己如果握有金錢的權杖,那麼哪怕一國皇帝也會對自己客客氣氣,相反自己如果失去了調度金錢的能力,那麼就算有個親王頭銜那也不過是個無人問津的廢物而已。
反過來說,如果他擁有了過高等級的頭銜,那麼不可避免地就會受到外界更多注意,反而很多不能見光的操作就會有暴露的風險,這對他並不划算。
博旺知道,自己社會等級的躍升已經到了一個自己足以滿足的地方了。
五光十色的社交界只是人生中微不足道的點綴,他的征途依舊在賬簿之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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