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叔侄兩個人在對話的時候,一群人通過圍欄,湧入到了前庭當中,雖然在黑夜當中只有黯淡的燈火作為光源,所以看不太清這些人的相貌,不過從這個排場來看,必定是教皇陛下無疑了。
呂西安和艾格隆連忙中止了對話,然後自己一群人立刻湊上前去。
隨着距離的接近,他們漸漸地看清楚了這一行人的相貌。
被簇擁在最中間的是一個老年人,他滿面皺紋,穿着白色的法袍,頭上戴着一頂白色的小帽,腳步也頗為虛浮,看上去老態龍鍾,不過那種頤指氣使的氣勢,卻足以證明他的身份;而站在他旁邊的,是一個穿着紅色法袍的中年人,看上去精力充沛,野心勃勃,此時這位紅衣主教正親密地攙扶着老人,看上去極為恭敬。
艾格隆只需要半秒鐘就能夠判斷出來了這就是教皇利奧十二世陛下和他的心腹維托里奧-埃斯波西托紅衣主教。
呂西安-波拿巴親王這時候恰好偏過頭來,向他重重地點了點頭,然後他加快了腳步,迎向了大駕光臨的教皇陛下。
艾格隆也看了旁邊的特蕾莎一樣,兩個人對視之後心領神會,然後一起並肩走到了迎面而來的人們面前。
而這群人顯然也已經注意到了這對相貌出眾又過分年輕的小夫妻,於是停下了腳步。
所有人都在注視着他們,雖然表情各異,但是卻都沒有出聲,仿佛在等待着什麼一樣。
「至聖的聖父!」艾格隆沒有讓他們失望,在走到了老人面前之後,他彎腰垂首向教皇陛下行禮,態度畢恭畢敬。「能見到您,我感恩不盡。」
而特蕾莎也同時對教皇屈膝行禮,相比於平靜的艾格隆,她倒是要稍微激動一些,「聖父,謝謝您一直對我們夫婦的關照!」
因為現在已經是晚上了,所以早春的寒風更加冷冽了幾分,在每個人的臉上都颳得生疼,不過即使如此也沒有能夠折損夫婦兩人的熱情。
圍繞在教皇身邊的人們對視了一眼,雖然表情沒有什麼變化,但是似乎又達成了什麼共識能做到這個份上,大家至少面子上已經過得去了。
教皇陛下的臉上,浮現出了慈祥的笑容,他沉默了片刻之後,看了看左右,然後感嘆了一句,「多可愛的孩子們啊,上帝果然格外垂青於那些偉大家系的子孫。」
他自然是用意大利語說的,不過艾格隆和特蕾莎從小都經受過類似的皇室教育,所以聽起來也沒什麼障礙。
說完之後,他邁動了顫顫巍巍的腳步,然後將少年和少女一起扶了起來。
艾格隆順從地抬起頭來,他知道經過了這麼一套禮儀之後,兩邊至少已經暫時融洽起來了。
藉助着黯淡的燈光,利奧十二世教皇又打量了艾格隆和特蕾莎一番,然後再度開口了,「我的孩子們,我代替所有擁有自由和安寧的基督徒,感謝你們為拯救我們的基督徒教友們而所做的一切。」
「不忍看見異教徒屠戮基督徒的義憤,指引着我,讓我來到了希臘,我認為這也是上帝賦予我的使命。」在奧地利宮廷待久了,這套場面話,艾格隆當然也會說,「在赴湯蹈火之前,我並未考慮過自己的安危,也不在乎自己的成敗,只想着拯救那些可憐的人們於水火,哪怕為此斷送自己的生命我也無怨無悔。所幸,在上帝的庇佑之下,在您的熱切支持之下,我僥倖得以成功。您對我的稱讚鼓舞着我一路前進,我永遠也不會忘記您在精神上給我和我的部下們的鼓舞,這是我們信仰的支柱,正因為有了信仰我們才能創造奇蹟。」
教皇聽得不住微笑,雖然,他知道這肯定只是場面話而已,但是他的心裏還是非常受用。
就這樣,這一行人一邊寒暄,一邊從前庭走入到了宅邸當中。
藉助着客廳內光亮的燭火,艾格隆更加清晰地看清楚了教皇陛下和紅衣主教。
這兩個人都板着臉,因為長期保持莊嚴的表情,所以臉部都呈現出了僵硬的青灰色,似乎隨時都會開口說出滔滔不絕的宗教訓誡一樣。
無論私底下到底是行好事還是做壞事,這些高級僧侶們都是經過了幾十年的嚴格訓練的專業人士,在表面上絕對是一副寶相莊嚴的模樣。
不過,兩個人之間還有着一些不同。
教皇陛下的神情嚴肅甚至有些嚴峻,他雖然老態龍鍾,但是不時地仍舊展露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而維托里奧-埃斯波西托紅衣主教看他的眼神卻要柔和許多。
艾格隆知道為什麼他們兩個人的態度如此不同
因為紅衣主教的「侄子」萊昂-埃斯波西托,此時正充當着艾格隆的私人秘書。
不管紅衣主教心裏情願不情願,此時他的侄子已經和艾格隆前途綁定了,他非常有動機看到艾格隆的事業一帆風順。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這些天以來,他一直都在暗中為艾格隆奔走說情,教皇陛下能夠答應進行這一場私人會面,也正是出於這位心腹的堅持建議。
不過紅衣主教當然不可能包辦一切,更加不可能代替教皇做出決定,他能幫的忙也只有這麼多了,剩下的一切需要艾格隆自己想辦法爭取。
一回到客廳之後,呂西安-波拿巴親王把自己的兒女們統統都叫走了,所以客廳里此時的人數反而少了許多,氣氛也陡然變得嚴肅僵硬了起來,剛才的溫馨和熱鬧都已經蕩然無存。
當然,本來他們都不是為了「闔家歡樂」而來的。
「我的孩子……」在片刻的沉默之後,利奧十二世以莊嚴的口吻再度開口了,「你如今已經算是建功立業了,可我想要知道,你今後打算去往何方?」
艾格隆知道對方是明知故問,不過他還是恭敬地回答了對方,「聖父,我想要繼承我父親的功業,讓一個偉大的國家沐浴在主的光輝之下,享受富足與繁榮,當然……我的終點在天主的腳下,我將成為祂卑微的僕人。」
後面一句話教皇權當沒聽見,他微微皺了皺眉頭。
「我的孩子,我會支持你出於對基督教的虔誠而去做的一切,但我不可能支持你去取代一位合法君主別忘了早在十個世紀之前,卡佩家族就已經在統治法蘭西了。他們的正統性無與倫比,他們對天主教會的維護也是有目共睹的。他們家族的統治如此悠長,哪怕最恐怖的災難也沒有終結而只是暫時中斷了它,這必是主的意志。」
這也就是明確地表示不打算幫他做任何事情來奪回皇位了。
老實說這個結果艾格隆一點都不意外。
艾格隆知道,面前的兩個人都收受了自己的大筆賄賂,尤其是教皇陛下本人,更是貪婪無比,可是這並不意味着他們一定會無條件地支持自己,他們有他們的利益訴求,也有着他們的底線尤其在自己現在沒有辦法以武力脅迫教皇的情況下,更加不可能對他們予取予求。
「可是據我所知,自古以來卡佩家族的國王們對羅馬教會就不是特別恭敬,他們不止一次地試圖入侵意大利,欺辱教皇,甚至還曾經一度在羅馬之外另立教皇,讓教會陷入到了空前的混亂當中……」艾格隆略帶嘲弄地回答。
教皇的嘴角頓時抽搐了起來,似乎想要反駁,可是他知道這是事實,羅馬教會最為丟臉的那些黑暗歷史,還真的就是卡佩王室贈送的。
不過,不愧是教皇,很快,老人又恢復了那種慈祥的面孔,然後以溫和的語氣回答了他,「可是類似的惡行,你的父親也同樣做過,他把我的前任抓到了巴黎折辱。我甚至還親身見證過這樣的災難……處在這種境況下,又怎麼能讓我對波拿巴家族有何期待呢?」
確實,這也是事實。
拿破崙皇帝當年對教皇庇護七世呼來喝去,教皇先是被迫為法蘭西第一帝國皇帝拿破崙一世加冕,但登基大典時皇冠被拿破崙奪走,並且自行為自己及皇后加冕,極大地折辱了教皇的自尊心。
而在1809年,拿破崙進攻維也納,併吞教皇國屬下各邦,庇護七世大發雷霆,宣佈將拿破崙革除教籍(中世紀時期教會對那些不敬教會的君主們的常見操作),而拿破崙聽說之後,也大發雷霆,於1809年7月6日派兵進入了梵蒂岡,然後逮捕了庇護七世,並將其押解回法國囚禁,直到1814年拿破崙第一次退位之後,復辟王朝才將他釋放。
腓力四世搞出來的阿維農之囚已經是500年前的往事了,但拿破崙搞出來的奇恥大辱可是近在眼前,當時的親歷者們都還在,顯然是後者印象更加深刻既然如此,教皇陛下怎麼可能對波拿巴家族抱有什麼期待呢?
「是的,我的父親確實曾經沖昏了頭腦,犯下了這些瀆神的暴行,這也是他最終被上帝所拋棄的原因之一。」艾格隆對這個詰問早就心有準備,於是立刻就接上了話茬,「但他是他,我是我,我清楚地理解到上帝為何眷顧我、又希望我去做什麼,我也清楚地理解羅馬教會是上帝意志在人間的代行者,我尊重教會,也尊重您和任何一位教會人士。」
「這種話誰都可以說出口。」教皇陛下當然不相信他的話,「可是要實踐起來可是很難了。」
「可我也沒看出來卡佩的君王們實踐過什麼。」艾格隆聳了聳肩,「既然卡佩和波拿巴反正區別不大,您又何必在意到底是誰坐在那個王位上呢?至少我已經用我的心血來證明了我有多麼尊重您」
艾格隆這時候終於搬出了自己給了教皇重賄的事實,以此來表明他和教會合作的誠意。
教皇的臉色陰晴不定,他當然不會被一個少年人的口燦蓮花給忽悠得找不着北,可是這個少年人說出的話卻也沒有什麼邏輯上的錯誤。
卡佩家族的歷代先王們,大部分並不怎麼尊重教會,而且種種歪風邪氣和「虔誠」似乎也沾不上邊,最讓人可惡的是他們控制着高盧教會自成一體,和羅馬時時刻刻分庭抗禮,甚至還多次入侵意大利,搶掠教皇國。
就感情上而言,雖然教會不喜歡波拿巴,但要說多麼喜歡卡佩家族(也就是現在的波旁王室),自然也說不上。
「我知道你的虔誠具有何種分量,想必吾主也深深為之讚賞。」教皇雖然心緒有點雜亂,但是仍舊保持了溫和的態度,他暗示自己很滿意艾格隆的賄賂,然後話鋒一轉,「然而,我們作為超然於國家之外的教會,是不能、也無力去感受天主教世界最強大的國家的王位更迭的,如果你在我這裏想要找尋到明確的支持,我只能深表遺憾。」
「我自然也不敢奢望教會為我牽馬扶蹬!」艾格隆突然加重了語氣,好像感覺到受辱了一樣,「我自信自己命中注定統治法蘭西,上帝若是決定將它賜予我,那麼它就必然會落入我的手中,我自己執行上帝的意志就行了,怎麼敢勞煩旁人呢?」
少年人的突然爆發,迸射除了強烈的個人意志和傲氣,一時間老人似乎有點被震懾住了畢竟雖然年紀小,但他已經帶着人廝殺了好幾場,見慣了生死殺伐了,剛剛的恭敬謙和不過只是刻意擺出來的樣子而已。
確實有幾分當年的風采……看着這個少年人,教皇心想。
雖然這樣的表現稱得上有些無禮,不過考慮到少年人曾經給了自己不少「捐助」,所以教皇也原諒了這點小小的冒犯。
當然,更主要的原因是少年人親口說不用教皇和教會出手相助,大大讓教皇放心了的緣故。
「我的孩子,那你希望得到什麼呢?」教皇又定了定神,然後悠然詢問。
「聖父,我所希望得到的東西非常簡單。」艾格隆重新微笑了起來,然後再度向這位老人躬了躬身,「您能否在公開儀式里當眾祝福我和我的妻子,然後頒佈一道敕諭,表彰我們做為虔誠的基督徒,為上帝所作出的貢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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