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含州。
鵝毛般的雪花,越下越密。
處處銀色與蒼茫。
在這皚皚白雪中,所有地面都被覆蓋。即便原本存在的那些清晰的、蜿蜒曲折的道路,也無從分辨。
這片白色透露出的是窒息感,讓你不知該去往何處。
人生,又何嘗不是如此。
不需要天崩地裂。只要一場風雪,就能讓原本最有自信、最有目標的人突然迷茫,丟失方向。
甚至,丟失自我。
無常的世事,令人根本無法預計這場風雪何時抵達。
也永遠不會讓你做好真正充足的準備。
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準備好一樣東西來面對。
這東西的名字,叫作勇氣。
盤弦洞外十里處。
沒有路,沒有光,沒有方向。
一位身着霓裳的美麗少女,在漫過膝蓋的雪地上拼命地奔跑着。
少女急促地喘氣,嘴裏呼出的霧氣被山風瞬間吹散。
她的右手用力按壓住肩膀上那被洞穿的傷口。因為劇烈的疼痛,少女額頭上滿是黃豆大的汗珠。
那些汗珠從額頭滑過雲鬢滴落到雪地上,頓時凝結成冰。
少女疲憊得幾乎隨時會暈倒在雪地里,但她仍然在堅持。
她的左手懷抱着一把紅色的油紙傘。
少女就這樣沒命地跑,像在逃避極為可怕的東西,又像是為了保護什麼。
而該去到哪裏卻連自己也不知道。
突然,少女的腳下一個踉蹌絆倒在雪地里。
那把油紙花傘從少女懷中飛出,滾落到前方的雪地里半埋其中。
「本小姐……」
少女用右手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右手上的血漬抹花了臉上的淡淡胭脂紅。
她坐在雪地里並沒有站起來,喪氣地喃喃道:
「本小姐摔倒了。」
仿佛有滿腹的委屈要找人傾訴。
空蕩蕩的樹林到處都被雪覆蓋,周圍哪看得到半個人影。
少女像是在自言自語。
緊接着奇特的一幕出現,少女面前那把油紙傘忽然像有靈魂一般站立起來。
那把傘化作一個少年,他趕忙一翻身從雪地上跳起去攙扶少女。
少年急切地問道:「滅影,滅影你沒事吧?」
被喚作滅影的少女卻一把甩開少年好心扶她的手,坐在雪地里大哭起來。
「花盛你這呆子!笨蛋!傻瓜!本小姐這麼相信你,你可別是妖呀!你也不準是什麼壞人!」
花盛看着此景,就覺得心中一陣痛楚。
他從沒見過傲氣倔強的滅影小七這麼委屈過,只得輕聲說道:「也許,盤弦洞顯示的記憶錯了。可能有些錯亂。」
滅影立刻說道:「對!一定是錯了!本小姐說它錯就是錯了!」
看着滅影的樣子,花盛也不知該說什麼去安慰。想到剛才所見自己內心也同樣驚異萬分。她替自己擋劍的傷口還在流血,而現在處境又是……
花盛想說點什麼,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滅影抬頭看着花盛的臉,慢慢伸出手握住了花盛的手。花盛的手冰涼,和自己一樣,但兩人的手握在一起,卻能感受到一絲溫暖。
兩人就這麼雙手相握,跪在雪地中一言不發。
「滅影,你瞧瞧這今日!」
花盛抬起頭打破了這沉寂。
「細數起來,雷震子、二郎神、哮天犬、天極子、呂洞賓,哪個像等閒之輩?」
他擠出一絲微笑說道:「可我們現在還好好的。說明只要與你一起,便無論和什麼神仙打架都不怕了。」
滅影把手從花盛手心抽走,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止住了眼淚。
「你這話說的本小姐像是母大蟲、母夜叉一般。」
花盛深深吸了口氣,說道:「幸好太上小君早有遇見,怕出什麼岔子硬要變成油紙傘跟着。若不是他想得周到,這次我肯定難逃呂洞賓的掌心。」
「所以本小姐不是一開始就讓你記住這油紙傘的花色麼?你才能變得真切沒被識破。」
「對對對!全靠大小姐你。」
滅影想到剛才的事,便說:「方才呂洞賓說你是鳳妖,總有些緣由吧。」
說道這個話題,花盛情緒有些低落,說道:「我都不明白鳳妖是何物,而且藍采和也叫我妖。我來聖平寧時曾聽這世上早就沒有妖魔了。」
「的確不該有。現今不同於古時候,世上的妖怪早就被仙界消滅殆盡了。而且本小姐從未聽說過鳳妖這種妖怪,但曾聽說過很早前有種叫鳳靈的種族。不知道鳳靈和鳳妖是不是有關係。」
花盛思索道:「以前也聽說過一些關於人啊、靈啊,變成妖魔的傳說故事。會不會鳳族原本是靈族,後來心生邪念什麼的就化成了妖?」
滅影搖頭說道:「若是說古代時化成妖怪的故事,單獨一個妖有可能。但是沒聽過整個族群同時成妖的啊!」
「那又是為何?」
「本小姐不知道。但呂洞賓應該是看到了你在無意識的狀況下,施展的那一類能吸納凌霄級法術的什麼靈元吸納之法。我想這似乎是鳳妖獨有的本領。所以他才如此推斷。」
「怎麼感覺這靈與妖似乎越說越近乎了。」
「靈族和妖怪或許有相似之處,但靈族絕不是妖怪。本小姐就是靈族。你若是妖,那本小姐也是妖了!」
滅影說到這突然笑了出來:「那倒也挺相配。」
她這麼一笑觸動了肩膀上的劍傷,隨即又呻吟起來。
滅影一邊按着傷口,一邊說道:「既然如此,至少說明花盛你不是凡人,不知你父母究竟是誰。」
花盛不住點頭。但轉念又一想,別說尋找自己的身世,此刻呂洞賓和天極子必定正在追捕自己。若是再被追上,以剛才天極子看自己的眼神,說不定真的一劍捅死自己。
雖說這情有可原,但花盛也不可能讓自己白白丟掉性命。
能不能躲過這劫還不確定,又有什麼閒工夫去想身世?
「對了,那紫金線頭……」滅影突然想起來。
被滅影這麼一提醒,花盛便又覺得頭疼。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原本想借着尋找藍采和的下落證明自己在歲星絲被盜一事上的清白,誰會想到結果反而越描越黑,落入現在這般窮途末路的境地。
花盛不由地心酸,說道:「紫金線頭的事怕是更沒着落了,我都不知道這事該怎麼辦。呂洞賓是建境七聖之一,以他的力量,恐怕以後我在聖平寧會待不下去。」
他看了看滿身的白雪,嘆道:「現在,真是雪上加霜。」
滅影似乎打起了幾分精神,安慰道:「怕什麼?在本小姐眼裏,這些統統叫做瑞、雪、兆、豐、年!」
花盛也笑了,舉起袖子,幫滅影把臉頰旁殘留的淚痕擦去。
「你啊,真樂觀。現在連我都樂觀起來了。」
「你心這麼好。要相信自己絕不是什麼妖怪!本小姐叫你不准氣餒。聽話!積極點!」滅影順勢抓起花盛的道服,擰了一把鼻涕。
「謝謝你的鼻涕。有這加持,我一定能刀槍不入、水火不侵。」
兩人都笑了起來,像遠離了寒冷的冰雪,正迎向初春的陽光。
花盛問:「現在該怎麼辦?我們是不是得躲得遠遠的。」
「聖平寧五州一體,現如今這仙境怕不能待了。」
「你意思是去人間?」
滅影答道:「本小姐陪你去。先避避風頭,我們會找到解決的辦法。」
花盛說道:「也行。我在人間也有些朋友,落腳躲一陣應該不難。」
「你可別忘了,藍采和就是在人間和你遇到的。人間偶爾會有四處巡遊的仙人,他們會化作凡人模樣。所以仍有可能會被抓到。」
「那該去哪?」
滅影尋思道:「不妨先去克林魔校。既然你身上的紫金線頭曾出現在魔校中,那便很有必要到現場去看看。一定能找到什麼線索來證明你的清白。」
花盛驚訝地問道:「你是說去法國?巴黎?」
「你之前去過那地方麼?」
花盛搖了搖頭,說道:「你說得很對。確實有必要去魔校看看,但問題是我們得先離開聖平寧。而要離開聖平寧就得通過混元道。那地方想必會有仙人把手,我們未必能順利通過。」
滅影低頭想了想說道:「我有個熟悉的哥哥和混元道那邊很熟,只要本小姐去求他,他一定會幫我們!」
「哥哥?也是滅影家族的?」
滅影搖了搖頭,說道:「不。我們靈族裏也分關係近遠。獸類與獸類因為近似,關係走得近。而我們鳥類便和長翅膀的靈族關係處的更好。」
「他住哪裏?聖平寧這麼大,不用仙術光靠走的話根本不可能。但一用仙術又可能會被追蹤到。」
滅影擺手道:「他就住在含州。距離這裏應該不會太遠,本小姐覺得頂多一兩個時辰就能走到。」
「那現在就去?」
可是滅影卻突然顯得一籌莫展,說道:「但現在下着大雪,到處景色都一樣,我分不清方向。如果盲目亂走又容易在雪地里迷路。太上小君變成你的模樣只能瞞得了一時,可能已經被呂洞賓和天極子揭穿了。現在他們必定在到處搜尋我們。」
花盛突然一拍大腿,指着旁邊山頭說道:「有了。我剛回到聖平寧時住在大千禪寺里,離盤弦洞這兒很近。我認識他們的住持方丈,去找他詢問你那哥哥家在哪邊,讓他幫我們指路!」
滅影趕緊連連點頭。
「好!我們這就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