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園。燈會。
花盛周圍火樹銀花,一片流光溢彩。
七色的紙燈籠映襯着未雨的臉頰,微微泛出誘人的緋紅。
「等了很久?」未雨語氣中帶着些許抱歉。
「沒有!沒有,剛到!」即使在這裏等了十天,花盛也會這麼回答。
「以前逛過燈會麼?」
「在來之前逛過元宵燈會,但到聖平寧這之後就沒有了。」
「哦,想起來了。你說一直待在習院裏不怎麼出門。你想逛哪裏,我陪你。」未雨說。
「我都可以,哪兒都很新鮮,隨便走走吧。」
「那我們去買花蜜吧!有家知名的花蜜店,今天在燈會上也有設攤。」也許是被燈會熱鬧氣氛感染,走進集市後未雨像個孩子般活潑起來。
花盛當然同意,心想花蜜應該就是蜂蜜之類的吧。
兩人來到一個攤位前,只見攤位左邊用毛筆寫着「奼紫嫣紅繁花落去」,右邊是「杏雨梨雲盼君再來」。上面掛着店名牌匾,寫着「蝶舞繽紛」。
一位穿着彩色條紋衣裳的年輕女子正忙碌着,將朵朵拳頭大小的五彩鮮花插在桌上透明的小瓶中。
未雨走過去朝着年輕女子揮手招呼:「蝶靈姐姐,你好呀!」
年輕女子抬起頭,頭上兩根長長的觸鬚晃動了一下。花盛還以為是個髮夾,仔細一看確實是兩根細細的金色觸鬚。這老闆娘原來是蝶靈。
「叫我小祝就行了。」蝶靈笑着招呼,「小妹妹,要喝花蜜嗎?」
「祝老闆!桃花和桂花。」然後未雨回頭問花盛,「你要喝哪個?」
「我,都行啊。」
「要不再拿朵山茶花和蘭花!」
「好嘞!稍等哦。」年輕的蝶靈熟練地從眼前插着的花叢中摘出四朵,分別是桃花、桂花、山茶花和蘭花。居然原本最小的桂花比拳頭還大。而此前花盛幾乎從未見過比指甲大的桂花。
蝶靈將四朵鮮花按照要求兩兩用紙包好,拿出半根小指粗細的管子,插在花上遞給未雨。未雨隨即在桌子錢箱上方用手一揮,便付好了賬。
花盛一看趕忙說:「怎麼是你付?」
未雨笑道:「還怕沒機會付賬?」
確實,男人永遠不必擔心沒機會付賬。
花盛略帶靦腆地接過未雨手中的兩支花朵,聞來芬芳撲鼻、花香四溢。但想到花朵畢竟只有拳頭大小,難免一飲而盡,問道:「是不是有點少?要不要多買幾朵?」
蝶靈姑娘聽到後,笑着對花盛說:「小伙子,一定是第一次喝我們家的花蜜?這兩朵怕你喝到明天都喝不完呢!」
「別看花兒小,分量輕,裏面的花蜜可不少呢。我今天貪心罷了,買兩朵只想多嘗味道,平時頂多只能喝掉一朵而已。」未雨說,「喝完了,花還能擺桌上養着。花香能從屋裏飄到院裏,我可喜歡了。」
「我果真出門太少,頭髮短見識也短。」花盛吸了一口花蜜,只覺得清新入脾、滿口醇香,他一邊嗯嗯點頭一邊猛吸好幾口。甜美的花蜜順着喉嚨流到胃裏,全身經脈都變得通暢無比,不由得誇讚:「哇!真是超讚的飲料啊!」
未雨用長袖捂嘴笑道:「看來你真是在習院憋太久,小心仙術沒學好,倒念成書呆子!」
花盛從沒和女孩單獨逛街,覺得自己走路身形僵硬,說話也不自在。相比之下未雨則尤為放鬆,領着花盛在兩邊集市的攤販中來回穿梭。
「你是仙族?」花盛猶豫再三,還是問出這個他一直想問的話題。
「不。應該說是靈族吧。」未雨看着攤位上的小擺件隨口回答道。
「靈族?那是動物變成的?」說出口後,花盛覺得自己有些失禮,「對不起。我以前從沒和靈族打過交道。」
「嗯,不是。怎麼說呢。」未雨答道,「一般的仙靈大都是動物或者植物所變化而成,但我有點不同。」
「那你是?」
「我?我是一張紙。或者說,是張寫滿文字的紙。」
「紙也能變成仙靈?」花盛第一次聽說。
「只是一張白紙或許不行,但文字可以。因為語言本身就可能包含一種神秘的力量。比如,它能讓膽小的人變勇敢,令脆弱的人變堅強。」
「所以說,語言是能帶有仙術的?」
「為什麼不行?」未雨嘴角微微笑了一下,「所以有些話,可不能輕易地說出口。」
「那,你家人呢?」
「我沒家人。」未雨聲音顯得有些落寞,「我從記事開始就一個人。」
「哎?」花盛回想起,自己是在孤兒院長大。其中坎坷本不足為外人道,但遇到一個經歷相似的女孩,頓時會有些共鳴,「一定很不容易吧,你怎麼生活的?」
「靈族和人類不同,孤單一個有時也能活下來。因為從來沒想過去依賴,所以一切對我來說都合情合理。」未雨轉而問,「那你又是如何?」
花盛說到自己,竟不知該從何說起:「我在福利院裏長大,雖然周圍會有很多人。但時長也會覺得孤獨,那種感覺說不上來,周圍或許很熱鬧。但福利院裏的工作人員都太忙了,那像是一個有着許多許多小孩的大家庭。所以長輩們,總會把注意力放在那些會哭的孩子身上。而我,就不太容易受到大人關注。」
「你希望自己受到關注?」
花盛被這麼一問,有些驚訝:「誰都希望許多人來關心自己吧?」
「是嗎?正常是這樣?」未雨露出一些疑惑的表情。
「難道你不希望?」
「不希望。」
花盛想不通這世上竟會有從不需要別人關心自己的人。想來想去,難道只有人類才會有這種想法,聖平寧的神仙或者仙靈並不需要?便說道:「我以為這應該是常情。」
未雨說:「人們總是期望無休止的被關心,但只會滋生貪婪。」
「但看你的樣子,卻也不像是性格冰冷的人。」
「只有重視的,我才需要,而且也並不太多。情感就像是給花朵澆水,無休止的渴求最終只會招致自己的毀滅。」
花盛無言以對。他發現未雨遠比自己要成熟。似乎未雨知道情感界限以及如何控制。自己和未雨應該是同樣從小缺少大人們對自己的愛,但自己像跋涉在沙漠裏且斷水已久的徒步者,而未雨則很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麼。這一點上,未雨的確比他要理性很多。
「其實,到聖平寧以後,我一直很不安。」對於面前這個性格略顯成熟的女孩子,花盛講出了自己壓抑在心裏的話。
「你不習慣這裏?」
「畢竟和我原來所在的世界截然不同。而且我為何會到這裏的記憶,也丟失了。」花盛沉默了片刻,繼續說道:「我說不上來為什麼,但有種感覺,我所忘記的,是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既然非常重要,那你為什麼會忘記?」
「我也不知道,而且加上上次三昧真火的事情,我擔心自己所忘記的,會是這裏無法接納我的事。」
「那豈不是正好?你要相信,你到這裏,會有你的原因。」未雨突然說,「那天我們在白玉石橋上遇到,你猜我是去山頂做什麼?」
「做什麼?」
「山頂上的凌岩塔里住着玄武靈蛇,但它早已失去法力枯萎冬眠着,數千年來一直沉睡。我覺得它好可憐,所以只要有空就會去給它講故事。」
「講故事?你對着標本講故事?」
「它才不是標本!」未雨瞪了花盛一眼,「只是在冬眠。獨孤地冬眠了很久。」
「那差不多就是在講睡前故事?」
未雨點了點頭。
「這有什麼意義?」
「沒有意義。為什麼要有意義呢?大概因為我了解這種孤寂感,所以我願意坐在那給它講故事。也許並不能聽到,即使能聽到也聽不懂。但慢慢地我發現,這些故事其實是講給自己聽的。小時候我一個人,所以臨睡前我總給自己講故事。」
花盛心裏有些難受,同是孤兒,自己能夠體會到這小女孩是如何經歷無數個冰冷的夜晚。
「你很善良。也吃了很多苦。」
未雨看着漂浮在空中的彩燈:「這世上每個生靈都有自己註定要走的路。我們有很多重要的事情去做,不必自怨自艾。」
花盛心想,或許這就是太上小君所說未雨對外一直冷漠的緣由。冷漠是一把保護傘。但既然這女孩願意交流,那自己斷然不能辜負這份難得的情誼。
此時,未雨在一個小商鋪前停下腳步。花盛抬頭看了看,這個攤位名叫「月下」。
攤主是位中年男子,留着長鬍鬚。面前的桌子上方用紅繩懸掛着一排排琉璃瓶。每個透明的瓶里有個閃閃發光的球體,有圓形、有月牙形。花盛湊近仔細一看,懸浮瓶中央的居然是一枚小小的月亮。之所以顯得不同形狀,是因為每個球體發光部位不同。小月亮將琉璃瓶照得通體透亮,令人愛不釋手。
未雨看到這個竟像小孩子發現心愛的玩具一般,面帶欣喜地站在那裏一個個擺弄,捨不得放下。
花盛見未雨對着這些小玩意如此喜歡,就問那中年男子:「老闆,這都是什麼?」
「是月光啊。每一天的月光。」中年男子回答。
「你是說,月光?」花盛確認地問了句。
「日期都刻在瓶底了。」絡腮鬍子男子說。
花盛翻看瓶底,只見一個瓶底刻着「乙丑年秋八月丙子日」,翻看另一個見着刻的是「戊子年春三月己卯日」。
「老闆,這是什麼做的?」
「就是那天月亮上的石頭做的。」
「每一年的都有?」
「你說出日期,過去一千年的都能給你找到。」
「我想要今晚的!」未雨目不轉睛地望着這些小瓶,「老闆,今晚的月光有嗎?」
那男子摸摸自己的長鬍鬚說:「小姑娘,只要是過往的月光我這都有。今晚的月光剛剛到。你要嗎?」
「要的!要的!」未雨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說。
「但是你還沒問價格。」
花盛趕忙道:「我來買吧。今晚的月光,需要多少錢?」
男子看了看花盛道:「一千四百八十六塊七毛二。」
這是什麼古怪的價格?花盛納悶,但想起來自己存款確實有一千多。究竟是多少自己也不確定,但這老闆說的數字,也不知有沒有。「老闆,我不確定有沒有這麼多錢。」
男子說:「你可以支付一下試試,看看餘額夠不夠。」
花盛往桌上的錢箱用手揮了一下。顯示付款成功。但同時一查自己賬戶,顯示零元。
「哎?把我賬戶清零了啊。老闆你這月光可真是『當月花光』!」花盛說道,「這樣一來,我可真是:衣食住行,四大皆空。」
「為對的人傾其所能有,怎麼不值?」男子大笑,「小伙子,人之間的情感看似無樣無形,但或許是根凡人看不見的紅線。而這紅線何嘗不是一種更高維度的羈絆,若非確有其物。為何將其扯斷,人便會感覺內心疼痛?好好珍惜。」
男子回過身,打開背後放着的一隻大木箱,他從裏面取出一個巴掌大小的紅布袋交給未雨,說道:「這是今晚的月光。孩子,可要好好保管,莫要摔碎了。」
「嗯!放心,我會好好呵護的!」未雨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像個剛收到禮物的孩子,急不可待地打開布袋取出琉璃瓶。只見那瓶中有一輪彎彎的明月,正靜靜地散發着優雅潔白的亮光。
未雨邊走邊看那小瓶,時不時將它捧起和空中明月對比一下:「今晚月色好美!我想把它一直帶在身上,每次看到就會想起現在有多開心!」
看到未雨欣喜的模樣,花盛也心滿意足。
兩人繼續逛了一會兒,未雨突然想到什麼似地說:「對了,之前和你說過我晚上要離開辦點事。你先進劇場等我。應該樂鷹開唱前來得及趕上。我直接到座位上找你!」說完,從懷中掏出上次花盛放在她這裏的門票,遞給他一張。
花盛看了看,還有半個時辰開場:「沒事,我在門口等你回來一起進去吧。」
未雨笑道:「你第一次來梨園看演出,可別錯過精彩的預熱表演!」
花盛拗不過她只好作罷。告別未雨後他在燈會集市閒逛一會,覺得索然無味,便往演出檢票口走去。
演出場地建在岸堤旁,是個露天場館,整個舞台和觀眾席位都架設在湖面之上,乍看之下有點像壘球場。遠望去現場燈光璀璨,十幾道通向天際的巨大光柱來回照射,氣氛熱烈,場面壯觀無比!
通過檢票口後,工作人員給花盛一枚金屬手環。這手環上做工非常精美,上面刻着梵文的雕花,中間刻着「玲瓏環」三個字。
「這是做什麼用的?」花盛問檢票人員,「我需要戴着它入場?」
「這是封咒環,為了演出安全,佩戴者所有玄明級開始以上的攻擊性仙術會被封住。如果演出中需要術援環節的時候,會對部分咒語進行解禁。到時就能施展仙咒了。結束後,我們會幫忙取下。」
術援是什麼?花盛聽不太明白。過兒會未雨來了問問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