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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人眼中,寒門子弟家道中落、困頓不堪,自然應當更多幾分沉穩踏實、現實鑽營,以便於儘早積累家業、力爭上遊;世家子弟家境優渥、資源豐富,不需蠅
營狗苟、結黨營私,而應當志氣高昂、憂國憂民。
然而事實卻正好相反。
世家子弟自幼對權謀之術耳濡目染,深明天下大勢,所以更多時候將心思放在經營人脈、維繫利益之上,他們知道這才是賴以維持家族傳承的根本。
而寒門子弟缺乏對世界的理解,心志受書本、典籍之薰染,將那些「捨生取義」「忠孝仁義」等等奉為圭臬,更多理想主義。裴行儉出身於世家名門,從小耳濡目染,明白個人之能力固然重要,但身後的資源卻是決定一個人最終高度的基礎,沒有整個家族的鼎力扶持、資源傾斜,
世家子弟未必就比寒門子弟更為優秀。
即便是劉仁軌這樣門庭破落甚至不得不委身為家丁的士子,得到房俊的扶持之後一路青雲直上官至兵部左侍郎,便可見所謂「仕途」之本來面目。「不要被祿東贊的言語、行為所迷惑,此人號稱『吐蕃第一智者』絕非浪得虛名,能夠輔佐松贊干布一統高原、懾服諸部,甚至在松贊干布的全力打壓之下依舊
謀求到青海湖那樣龐大的地盤,豈是易與之輩?所以要時刻保持警惕,必要時候寧肯放棄戰略目的也要及時抽身而退,絕對不能被他裹挾着向吐蕃開戰。」
房俊千叮嚀、萬囑咐,他相信裴行儉的能力,但絕對不敢輕視祿東贊的智慧與謀略,即便在最為兇險的絕境之中,他依舊相信此人有翻雲覆雨之手段。脅迫噶爾家族攻擊邏些城以至於雙方兩敗俱傷之戰略,可以確保大唐邊疆安穩二十年,且沒有了祿東贊以及噶爾家族的輔佐,松贊干布未必還能夠如歷史中
一樣牢牢掌控吐蕃各部,成就強橫一時的吐蕃帝國。但大唐絕對不能直接與吐蕃開戰,當下大唐軍隊嚴重缺乏高原作戰的訓練,即便訓練再是刻苦、裝備再是精良,一旦登上高原產生高原反應,猛虎也要變成
病貓,一場「代理人戰爭」就將成為陷身其中、曠日持久的消耗戰。
這是當下的大唐絕對不容許的。裴行儉重重頷首:「大帥放心,就如同您以往所言那般,『戰略上輕視對手,戰術上重視對手』,在下始終銘記於心,既不會因為敵人的強大而妄自菲薄、心生
膽怯,更不會因為敵人的虛弱而驕狂自大、目空一切。」
房俊欣然道:「我從不懷疑你的能力,只要時刻保持警惕,定能成就一番大業。」
有些人天生就是做大事的,就算埋沒於沙土之中亦能出人頭地、綻放光芒。
*****民部作為六部之中僅次於吏部的存在,每日裏的繁忙程度卻是六部第一,各州府縣的稅賦解遞、賬目核銷、朝廷六部九寺的撥款審核,每一件都是一個大項
目,需要數十乃至於上百人在主官的帶領下夜以繼日的工作。
近些時日官吏們在忙碌之餘,私下議論紛紜,對於金部郎中唐嘉會負責「紙幣」發行一事褒貶不一。民部的工作極為繁瑣,各項數字無比精確,稍微一點差池都有可能引發嚴重的後果,做對了是應該的不一定算政績,做錯了就是天下的罪名一定遭受嚴懲,
熬到郎中、侍郎的位置往往需要幾十年的累積,可從郎中、侍郎的位置掉下去甚至鋃鐺入獄卻往往只需要幾天
此等情形之下,自然競爭激烈,往往因為一個確定有政績的項目爭得不亦樂乎。民部尚書唐儉將自己的兒子安插進入民部也就罷了,如今更是厚顏無恥主動在陛下面前給自家兒子爭取到前往各地發行「紙幣」的機會,誰都知道一旦這個任
務完成必然高升一步,所以儘管懼於長官之威敢怒而不敢言,卻也極為不滿。
吃相如此之難看,簡直聞所未聞。
官廨之內,唐家父子對坐,外間人來人往、紛繁嘈雜,屋內父子二人相對飲茶,略顯沉默。良久,唐嘉會輕嘆一聲,頗為埋怨:「父親您關切之心,兒子深受感激,只不過如此大張旗鼓公器私用,的確有些不妥,外間紛紛擾擾流言不休,兒子倒是無
所謂,只不過父親清譽有損,實在令兒子不安。」唐儉不以為意的擺擺手:「屁話!我是在陛下面前舉賢不避親,陛下當場答允,一眾文武重臣未有一人反對,完全按照程序行事,何來公器私用之說?況且老
子從來不在乎所謂的清譽,老子現在只關心兒子的前程。」
唐嘉會抹了把臉,無言以對。
雖然對父親這種護短、徇私的行徑有些不齒,可畢竟是拳拳愛子之心,自己身為受益者若是嫌這嫌那豈不是矯情?唐儉喝了口茶,嘆了口氣:「這件事完畢之後我就請辭致仕,所以這是為父最後一次為你綢繆前程了,往後就得靠你自己,所以此事一定要辦得妥妥噹噹,絕對不能出現半點紕漏,為父可以厚顏在陛下面前懇求給你這個差事,卻無顏在陛下面前懇求給你脫罪另外,臨行之前去往公主府拜會公主,公主待吾家不薄
,叔嫂一場莫要失了情分禮儀。」
唐嘉會默然。兄長唐義是尚太宗之女豫章公主,夫妻琴瑟和諧、情義深重。豫章公主雖然乃是下嬪所出,且出生不久便喪母,但因為被文德皇后養育長大,所以地位不低
,太宗皇帝也甚為喜愛。然人有旦夕禍福,年前豫章公主感染惡疾,藥石無效,拖延至今已經無多少時日了,可以想像等到父親致仕、去世,以及公主故去之後,唐家必然一落千丈
。
父親之所以不顧聲譽也要栽培他,就是想要在尚有能力的時候推一把、扶一程,以期望在父親身後唐家門楣不墜
一壺茶水喝得沒了滋味,唐儉看着兒子將茶葉倒掉重新燒水沏茶,遂問道:「關於此次差事,你有何章程?」唐嘉會一邊燒水,一邊答道:「帶足護衛,確保『紙幣』安全,先從河南府開始,將『紙幣』交給那些簽署契約之世家,確認回執無誤,而後陸續趕赴山東、江南
等地,這一趟大概需要一年之久,所以沿途往來定會注意安全。」
「愚蠢!」
「父親何出此言?」
被父親罵了一句,唐嘉會一臉懵然,他沒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是哪個環節不合理?還是忘記了什麼?
唐儉很是失望:「你在民部也好幾年了,就學了這些?」
「孩兒愚鈍,如有錯處,請父親教誨。」
「你還不服?大錯特錯了!」
「」
唐儉面對這個蠢兒子氣得不輕,可即便如此愚蠢,卻也是幾個兒子當中少有能拿得出手的了,還能怎麼辦?不會就教會吧。
他循循善誘:「你可知我之所以舉賢不避親為你攬了這個差事,所謂何來?」
「難道不是堆積政績、積攢資歷?」
「此其一也,尚有其二。」
「兒子愚鈍。」
唐儉恨鐵不成鋼:「你若然愚鈍,我來問你,紙幣之事,由誰主導?」
「自然是越國公房俊。」
「那就對了,你此番出京奔赴各地,要去向房俊請教如何行事,他讓你怎麼幹,你就怎麼幹。」
唐嘉會很是迷惑:「可這件差事乃是民部之事,他豈能插手其中?」
唐儉幾乎絕望,這孩子平素看着還好,怎能蠢到這個地步?「錢幣鑄造、發行乃是民部之職責,可紙幣由印刷到發行皆由房俊主導,在陛下的寵信面前,職責算個屁啊!為父之所以給你爭取這個差事,最為重要的一個
原因就是搭上房俊這條線,只要入了他的眼,得到他的提拔、任用,你的前程才算是穩了。」這個兒子蠢是蠢了點,不過做事情兢兢業業、勤勉穩重,也算是年輕一輩當中數得上的俊彥。而房俊「識人之明」早已享譽天下,只要能和他搭上線、入了他
的眼,即便資質差一些,也必然有一個好前程。公主還在的時候,重視手足親情的陛下對待唐家會和善得多,可一旦公主不在了,重視手足親情的陛下非但不會認為唐家可憐,甚至有可能遷怒於唐家,因
為是唐家之故才導致公主殞命
到那個時候,唯有房俊才有可能保住唐家。
只不過這話就不能宣之於口了,否則就是不敬皇家、惡意揣度陛下,那可是大罪,需要兒子自己慢慢思考、體會、感悟。有些東西可以老鳥填食一般給孩子塞進嘴裏,這是世家子弟與生俱來的優勢,有着祖輩累積下來的經驗予以言傳身教,總是比寒門子弟、農夫子弟具有更為
優越的環境。可有些事情是教不會的,只能他們自己慢慢去學習、總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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