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叫我小葉,叫得多了,我也忘記了自己的本名叫什麼。
平常我喜歡穿女人的衣裙,偶爾打球時也會穿上牛仔褲運動衫,只不過我更喜歡自己穿女裝的樣子。
離開中國來到泰國定居非我所願,只不過是受不了周圍那些異樣的眼神。我想或許上帝在創造我的時候,打翻調色盤,在給我一個完全漂亮的男人外表的同時,忘記給我一個男人的性格。
我喜歡當女人,自幼如此。
我覺得女孩子穿上裙子和小紅皮鞋,長頭髮上再扎一個蝴蝶結,簡直是落在人間的天使。
我的外表條件適合當一個女人,媽媽稍微一打扮我就能混在女孩當中做一個漂亮的小公主。
等長大一點時,爸爸說是因為小時候媽媽刻意的打扮才導致我性格扭曲的。其實我自己知道,這與媽媽無關,我本身就喜歡自己是個女孩。
我的與眾不同讓我的家人都為惱火,甚至對我冷言相向。
在一個無意的機會,我知道有這麼一個地方能接受男人變成女人。為了攢錢做變性手術,為了躲開人們的目光,我辦了一張旅遊簽證來到泰國,然後賴在這裏不走,成了所謂的黑戶。
沒人知道做為一個語言不通的黑戶在一個異國的生活是什麼樣的,我也不想回憶那一段日子。總之,受到侮辱之類都是家常便飯,能吃飽活下去是我唯一的目的。
我終於扔掉了所有的自尊,用自身的條件依附於一家夜總會開始賺錢。掙到的每一分錢,都與夜總會五五開,我自己拿到的那五成還要給當地的黑社會交保護費,最後到手的錢寥寥無幾。
在泰國的頭幾年,我過的生活想起來全是灰色和黑色的。
不過天無絕人之路,在我已經對未來徹底失望的時候,有一個客戶看上了我的天資,同意資助我做變性手術,並且帶我進了賭場。
我前面吃的所有苦,似乎都是為了等這天的輝煌。
誰也想不到一直在最底層混着,苦苦掙扎在生存線上的我會在賭的方面有天賦,這種天賦我自己從未發現過,卻被客人發現了。
當我完全蛻變成為一個女人,穿着細長的高跟鞋,銀灰色的亮片禮服,把頭髮高高盤在頭頂,出現在眾人面前時,沒人認得出來這就是原來灰色的小葉。
我為了我生命中的貴人,付出了整整兩年的勞動力,等到我還清這一切恢復自由身的時候,已經到了二十五歲。
從十九歲出國,到現在整整六年。
這六年我所經歷的,是我一生中最灰暗的時期,但是站在海邊吹着海風曬着太陽時,我有了一種自出生以來最暢快的自由感——以後的我,將完全屬於我自己。
我生命當中的貴人,就是蘇放的爸爸,那個看似儒雅的男人。
從自由的這一天開始,我的新生活正式開始。
每天白天睡覺,晚上趕不同的夜場,陪酒陪睡陪玩……只要是能掙錢的,我都去做。
一年的時間我存下了一筆開店的錢,同時打點了當地所有的勢力團體,開始了我自己的創業。
其實到了這一步,我才明白,人沒有什麼底線是打破不了的,為了生存,沒有什麼事是不能做的。
蘇放的爸爸不算是個好人,但至少是一個說話算數的人,他在東南亞一帶的影響,也讓我的生意好做得多。
很多人以為我是他的人,一般情況下不敢來找麻煩。這種現成的便宜我自然會撿了,對於別人探究起我與他的關係,我都笑而不答。
在他名聲的庇護下,我迅速完成了人生第一桶金的積累。
就在這個時候,蘇家敗了,敗得很迅速。
這個行業,本來是是五六年一易主,沒有一個人能長時間霸佔着霸主地位,蘇家也不例外。
不過,就算他是我的後台,我現在也成長為一棵能為自己遮擋風雨的大樹了。
從道上傳來的消息,蘇家全家都死絕了。
我心裏有點難受,畢竟那個男人對我不錯。但是人死不能復生,何況從一開始我就知道,這個男人對我只是交易。
心裏難受的同時,我也很開心,有點壓在頭頂的烏雲散了的感覺,只是心裏覺得有點愧疚,畢竟這些年打着蘇家的名號我好過很多,這點水之恩還沒報呢。
在我糾結最厲害的時候,蘇放出現了。
他和他老爸是一個模子扣出來的,我上次見他的時候他還是個十幾歲的少年,現在已經長成真正的男人了,甚至皺眉的動作都很像他老爸。
我和蘇放的年齡相差不大,我只比他大三歲。但是,我的經歷卻比他複雜很多,好像比他多活了幾輩子。
他出現的時候,我以為他會提什麼要求,沒想到他只是說來此地考察,想到我這麼一個舊相識,順路探望。
跟他一起來的,還有一個五官乾淨的女孩,叫劉諾。
說實話,很久沒有見到過這麼漂亮的天然女孩了,她確實能讓人眼前一亮,笑容尤其的乾淨,但算不上嫵媚,是屬於自身漂亮卻不自知的類型。
這種類型在泰國,對男人有一種致命的誘惑。
我以為這是蘇放的女朋友,卻不想蘇放只拿她當下屬看。有很多時間,我遠遠望着他們兩個,覺得既美好又般配,可我明白男人的眼神,蘇放對她,真的只是偶爾的心動。
劉諾似乎是有點動了心,但是礙於女性的矜持沒有表現出來。
暗中想了想,我決定不多管閒事,只盡好自己的地主之誼。
他們停了很短的時間就離開了,我又恢復到了一個看海看落日的時候,忽然覺得一輩子就這麼過了也不錯。
我沒想到這個時候會有人來找我,看到那人出現在面前時,我心都要停跳了。我不是膽小的人,卻畏眼前這人如虎。
他是我來泰國以後遇到的第一個男人,一家地下夜總會的老闆。看到他,我就想到那些無法回頭的日子。
人心理上的某些害怕不會因為時間和經濟條件的變化而變化,那種傷害太深入骨髓,都刻進了記憶里。我以為忘記的經歷,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全部浮現了出來。
我只知道別人叫他邦,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物,經營着曼谷價格最低廉的夜總會。
當時我這個黑戶的出現,能他帶來了幾個月的風光期,因為大家想不到花那麼低的價格能泡到這麼高品質的男人。
我是從那裏逃出來的,把客人灌醉以後換上客人的衣服從三樓跳了下來。當時沒想過如果腿斷了會怎麼樣,想的只是逃開這個人間地獄一樣的地方。
邦笑呵呵地坐在我面前,露出兩顆大金牙:「小葉,混得不錯嘛。最初聽到你名聲的時候,我還以為只是重名,沒想到還真是你。」
他說着看了看周圍,笑道:「這裏地盤不錯,一天的能掙幾萬銖?」
我笑了笑,穩住了心神:「真沒想到你會想過來,出乎意料。」
「我手下最好的小少爺跑了,我翻遍泰國也要追回來的,有什麼出乎意料的。現在蘇家好像做不了你的後台了吧。」他笑着點了一支煙,一臉的橫肉擠到了一起。
我心裏有點作嘔,他真以為現在的我和原來一樣,任由他隨欺負嗎。何況,這些年,我一直都想找機會報復回去。
在曼谷他有勢力沒錯,但是在普吉,我現在還真的不怕他。
我使了個眼色,讓手下的一個服務員去通知管這一片的大哥,然後悠哉地坐在邦的對面,看着他裝逼。
如果我是原來的那個小葉,也活該被他捏死。
事情解決了,餐廳都被砸個稀巴爛,我實在沒心情留在這邊收拾這堆爛攤子,決定回國一趟。
我自從離家到現在,沒有回去過一趟,這一次回去卻是以外籍人士的身份回去的,或許家裏人以為我早死了。
我敲開了家門,開門的是我媽媽,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她先是怔了幾分鐘,然後認出是我,然後大聲哭了起來。
把我讓到沙發上坐下來,她坐在我對面還不停地哭着,低聲說:「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你怎麼能和我們這樣生氣……」
這樣的話反覆說到了我老爸回來,然後我還沒吃上我媽做的晚飯,就被他一個茶壺摔到臉上,滾燙的水灑了我一身。
萬幸的是我穿的衣服不薄,沒燙傷皮膚。
我站了起來,剛想說幾句軟話,他就劈頭蓋臉罵了起來:「我不認識你這男不男女不女的東西,從我家滾出去!」
十年沒見面,第一面竟然是這個。
在這一刻,我的心一下涼了。
本來我對家僅存的思念就不多,這一下徹底砸沒了。
我二話沒說拉開門跑了出去,在小區里碰到一些依稀熟悉的臉,卻沒人能認出我了。
此時我才明白,我心裏所謂的念舊,在別人眼裏就是笑話。
從老家直接飛去了帝都,因為已經知道蘇放準備參加賭會的事。
與他喝了一個晚上的酒,了解了他的計劃,心裏直覺得不妥。把一個深愛自己的女人推出去,是不是有點殘忍?
但是我的勸說無效,他和他老爸是一樣的人。
在成功以前,他眼裏看到的只有利益,只有在經濟足夠穩定,贏夠的情況下,他才能看到感情可貴。
就這樣我看着他們分了又合,合了又分,然後最終劉諾選擇了奧斯特。
看着她和朋友坐在我新開的小餐廳喝果汁看大海,我都能感受到她心裏的安定,是女人都期盼的那種安定。
這樣的生活,終究是蘇放給不了她的吧。
我用了一家餐廳和所有積蓄還了蘇放老爸當年的人情,準備在這家小餐廳終老。
其實,變性人的人生很簡單,四十歲以前用身體換錢,四十歲以後就要接受自己長期服藥帶來的副作用,找一個無人的地方苟延殘喘。
這個結局我早就知道,卻從不後悔自己的選擇。
對於做一回女人這樣的渴望,讓我能接受這種結局。
蘇放偶爾也會來看我,只不過再也不復原來開心的樣子。
後來,安琪不知道從那裏知道了我的聯繫方式,特意跑來找我。看到我的時候,她有些吃驚。
我不想製造什麼誤會,直接表明了身份。
明顯看到她鬆了一口氣,在我對面坐下來,說起了蘇放。
她說蘇放對她永遠都是冷冰冰的樣子,即使回家看到孩子也很少露出笑臉,就像二人之間只是合作關係,有足夠的禮貌,卻沒溫情。
我不知道勸她些什麼,利益關係而來的婚姻大致都是這個樣子吧。
做為女人,真的要不計代價的愛一個人很難,因為你的付出很可能沒有回報,安琪就是高估了自己對蘇放的熱情,然後在現在才會覺得不甘心不公平。可是,她又找不到發瀉的途徑,因為他們的婚姻是自己經營的,沒有任何外力作用。
我沒勸她,因為不知道從哪裏開口。
她哭了一會兒就離開了,眼睛紅腫着,背影筆直,就像一個要重新步入戰場的女戰士。
其實,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我只不過是一個站在外邊的旁觀者。
我的經歷和故事,說起來也很簡單,不想再對任何人提及。
就這樣看着身邊的人起起落落,情人們在紅塵里分分合合,我就知道了安定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