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春節假期的結束,學生們的寒假也接近了尾聲。
許安陽在節假日的最後幾天,一直留在呼蘭處理馮美芳的事。
除了要應付公安、檢察院還有關凌的那些親戚外,許安陽認為最大的麻煩還是來自於媒體。
中國每年都會發生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奇案,有特別離奇曲折的,有特別兇殘可怕的,還有一些戳中當下社會熱點,容易引發全民大討論。
許安陽當然不希望這個案件引發太多討論,輿論熱度維持在呼蘭地區就可以了。
一是為了公司考慮,關凌畢竟是點我網的股東和重要成員,而且還是在讀大學研究生。
她的身份和案件的動機,很容易吸引一些媒體來寫成故事大肆宣揚,滿足民眾的窺私慾。
二是為了關凌的個人心理狀態考慮,沒有人希望自己的家庭情況和這樣的事被公之於眾,大肆討論。
她願意敞開心扉和許安陽說這件事,已經鼓起很大的勇氣,不能再讓她受到二次傷害。
所以許安陽還是電話找到了老秦,和他說明了相關情況,希望他能動用一些關係,讓地方公安對媒體保持緘默,不要透露案件的具體細節。
老秦對這件事的發生表現的很淡定,同意幫許安陽這個忙,不過老秦還提出一個條件。
因為關凌是公司的股東,這種事情會給公司帶來輿論風險,所以老秦希望對研發中心和點我網新年度的營業額提出要求,並且對資金的使用管控更加嚴格。
許安陽同意了老秦提出的要求,沒辦法,要解決問題,只好向老狐狸做出一點妥協了。
這件事,許安陽不想通過宋唯冰去處理,畢竟讓她知道是為了關凌,心裏難免會有些疙瘩。
許安陽的心態不知不覺也發生了一點變化,關凌在他心中的位置明顯加重了。
這個曾經開學讓他驚鴻一瞥的學姐,如今的命運徹底和他糾纏在了一起。
關凌這幾天有許安陽在,狀態在慢慢恢復過來。
面對兩方親戚的互相指責,乃至差點動手,關凌表現的很鎮靜。
她牢牢抓住了問題的關鍵所在——房子和財產到底歸誰,在這個問題上沒有給親戚們留任何可操作的餘地。
房子是一定歸她的,家裏的財產、債務情況,關凌拿着父母的身份證、死亡證明進行了詳細的清點。
在公司這一年多的歷練不是白乾的,照着許安陽列的項目一項項的處理。
對於上門來要債的,在核實清楚後,關凌一一償還清楚。
對不不清不楚的,關凌就一句話,「上法院告我去。」
因為所有事都由關凌來料理,而且料理的很好,所以各親戚完全插不上手。
插不上手,意味着不僅沒有油水可撈,還得搭上點。
因此,爭吵和互相的攻訐很快就結束了,重點回到了對逝去者的傷悲,和對馮美芳的痛惜之上。
在春節假期的最後一天,大年初六,關凌主持了父親的葬禮,在家中擺了靈堂,接受來自各家的弔唁,跟着將父親的屍體拉去火葬場,一把火燒成了灰燼,埋在了屯子的祖墳山一塊墓地中。
按照民間習俗,應該過了頭七再下葬,但關凌不想再等。
她內心不得不承認,她一分鐘都不想再和父親相處,哪怕他已經是個死人,再也不能喝酒,再也無法開口罵她。
馮美芳的案子很快移交了檢察院,預計在四月份開庭進行審理,許安陽和關凌有兩個月的時間進行準備。
所以,在辦完了父親的喪事後,關凌跟着許安陽一道坐飛機回了南京。
這一天,呼蘭沒有雪,路上的積雪也在慢慢融化,鉛灰色的天空變得藍了一些。
彭岑開着他的麵包車送關凌和許安陽去機場,這回坐在副駕駛上的不是關凌,而是他媳婦。
一個胖胖的,面色紅潤,看起來就很旺夫的東北女人。
路上她對許安陽很熱情,因為臨走時,許安陽把從南京和溧城帶來的土特產、年貨都送給了彭岑家。
許安陽還給他們家孩子包了倆大紅包當壓歲錢,然後拜託彭岑照看一下關凌家的房子。
彭岑和他媳婦答應了下來,然後彭岑要送兩人去機場,他媳婦非要跟着。
顯然,她要跟在丈夫跟前,不想給彭岑和關凌單獨相處的機會,哪怕許安陽也在。
所以,許安陽和彭岑媳婦倒是聊的很開心,東北女人健談,許安陽也健談,而且許安陽擅長順着人的話去捧別人,讓聊天的人越聊越起勁,仿佛遇到了知己。
關凌和彭岑反而沉默了。
有媳婦在,彭岑想自己還是少說話的好,安心開車。
而關凌人一直處在一種半失神的狀態中,她腦海中反覆出現着父親的棺槨下葬時的場景。
棺槨里裝着的是父親的骨灰,一直到送去火葬場火化,關凌都沒有再看一眼父親的遺容。
那張臉,那張因為長期酗酒,癱瘓在床,脾氣糟糕的臉龐,早已沒有了生氣。
這張沒有生氣的臉她已經看夠了,又何必再看一次呢?
反倒是在葬下的那一刻,他腦海中反而浮現出父親癱瘓前的樣子。
他愛笑,從廠子裏回到家喝點酒,會抱着自己用鬍子扎她的臉。
他嗓門很大,脾氣不太好,但誰家小子要欺負了女兒,他一定上門說理去。
有兩次還跟人打了起來,那時他說誰欺負他女兒,他就弄死誰!
一切好像都好遠好遠了,仿佛是上輩子的事了,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呢?
土蓋過了棺槨,徹底埋葬了他,關凌才掉下了一滴眼淚。
眼淚落入了土中,在寒冷的天氣中,化作了一粒冰,和雪粒子混在一起,蓋在了墳頭上。
沒有雪的天氣,從呼蘭開到機場很快,一個小時就到了。
關凌這才回過神來,和許安陽一起下了車,兩人和彭岑以及他媳婦告別。
彭岑終於還是沒忍住,問道:「凌…凌子,你啥時候回來啊?」
關凌想了想,道:「我媽的案子還沒判呢,我肯定要回來處理這件事的。到時候回來了,和你說唄。」
彭岑忙道:「唉唉唉,回來了和我說,我來機場接你哈。」
剛說完,他就感覺自己的臉上被兩道刀子一樣的目光颳了一下。
媳婦狠狠盯着彭岑,等關凌和許安陽進了候機大廳,她在彭岑的腰上掐了一把。
「你挺積極啊~挺熱心啊!盼着人家回來呢!」
「咋滴啦!我…我,人家都遇到啥事兒了啊,都成啥樣了,你還擱着叭叭呢…」
「咋滴,你有啥心思我能不知道?你看看那個小許,和她多般配,你少給我瞎琢磨吧你!」
「沒錯沒錯,人家倆般配,我倆也般配啊,這不王八配綠豆麼……」
「誰王八!誰綠豆!」
兩人一邊爭吵着,一邊開車離開機場,回去了呼蘭。
呼蘭往北,南京往南。
…………
許安陽離開南京時,背了一個書包,帶了一車的東西。
回來時,還是背了一個書包,但車沒了。
距離學校開學還有三天時間,校園裏依舊是空蕩蕩的。
只有少數寒假沒有回家,或者提前抵達的人遊蕩在校園中。
許安陽凌晨回到宿舍,也不打掃洗漱,直接合衣躺在了床上。
其實他的假期也就八天時間而已,宿舍里還是乾乾淨淨的。
長距離的奔波使人勞累,但躺下之後,許安陽卻睡不着。
腦子裏一直在想事。
這段時間因為關凌的事,他原本的計劃被耽擱了。
按照原計劃,許安陽應該回南京,和郝佳芸呆到開學的。
結果發生了這件事,許安陽也沒有和郝佳芸隱瞞,說了實話。
當然,他和關凌之間的關係,許安陽肯定是不能說的。
他只說兩人是創業公司的合伙人,是同事,也是朋友。
郝佳芸知道後,當然大為震驚,同時理解許安陽留在哈爾濱幫着處理相關事宜。
這幾天,王老師、宋唯冰也都打了電話過來,許安陽都如實相告。
王老師知道關凌,只是不知道她和許安陽的關係,聽聞後很是傷心,在電話里哭了起來。
而宋唯冰則冷靜很多,問許安陽有沒有處理,許安陽把處理的情況,還有老秦的條件告訴了宋唯冰。
宋唯冰在電話中有些嗔怪許安陽為什麼不找她幫忙,許安陽表示老是麻煩她覺得不好意思。
說完,許安陽感覺這話說的有問題,讓宋唯冰有些生氣。
許安陽很少犯這樣的言語上的錯誤,但最近他管不了那麼多。
公司其他的元老,許安陽暫時沒有說,包括黃玉、吳漢超。
明天要上班,新季度有很多工作要完成,許安陽不想這種情緒影響到公司諸多計劃的展開。
而且他們暫時也幫不到什麼忙,只會讓關凌覺得被可憐而已。
許安陽想給關凌放一段時間假,但關凌拒絕了,她說他需要工作。
許安陽想想也對,與其讓她胡思亂想,沉浸在悲傷中,不如專注於工作,讓該遺忘的東西遺忘掉。
不過,許安陽還是告訴了一個人,那就是顏箏。
在回南京之前,許安陽給顏箏打了電話,告知了她這個情況,並讓顏箏回學校後,試着聯繫一下法學院,看看能不能提供一些法律援助。
顏箏說她開學前一天會回學校,到時候會和許安陽當面商討這件事。
許安陽在迷迷糊糊之中睡着了,第二一早起床,從空蕩蕩的宿舍醒來。
打開窗戶,外面的冷風灌進來通通風,南京的天氣還是比東北暖和多了。
學校路上的樹木開始爆出綠芽來,二月中旬,北方還在下雪,長江以南春天已經來了。
好的環境能帶來好的心情,等許安陽來到科技園開始新季度的工作時,他看到關凌已經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開始處理文件了。
她看起來狀態不錯,化了妝,噴了香水,臉色略顯憔悴,但眼睛很有神采。
許安陽和她打了個招呼,她也回應了一下,許安陽道:「通知大家,公司開會,所有人。」
關凌整理了一下文件,點頭稱是。
昨天在回來的路上,兩人就沒有在提家中的事。
現在,兩人也很有默契,把精力都集中到工作當中。
因為是春節後的第一次會議,所以研發中心的黃玉、韓林、曾一凡等人都來到了科技園,開這場新年工作準備會。
科技園辦公區的會議室還是比較小的,裝修什麼也很簡陋。
一張長桌,一個簡單的投影儀,整個房間連個窗戶都沒有。
因為這是用一個倉庫改的,人一多,就顯得非常擁擠。
會議開始前,許安陽調試了一下這個投影儀,發現一個春節假期過去,他娘的竟然壞掉了!
「施雯,投影儀報修。沒有投影儀就沒有吧,正好,大家豎起耳朵聽我說。春節大家過的還都愉快吧?」
大家本來神情緊張,覺得許安陽要發號施令,開始長篇累牘進行激情的演講了,哪知道問了這麼個問題。
一下子放鬆下來,有的說「胖了幾斤」,有的說「拿壓歲錢了」,有人問「工作了還拿壓歲錢」,「只要沒結婚都能拿」……
許安陽聽了一會兒,拳頭一攥讓大傢伙都打住,會議室瞬間安靜了下來。
「看樣子,大家春節都過的很愉快,在這裏,我告訴大家一個更愉快的消息。北京金融基金方面,已經確定向我司進行再投資,不僅是點我網,還有研發中心,所以,大家都要漲工資了。」
在老秦和小高參觀過點我網後,早已表達了極大的投資興趣,並確定將增資。
但許安陽一直沒有和員工們正式宣佈,就是等着新年後的第一天宣佈,來提升公司的氣勢。
這話一說完,會議室里哄的一聲都炸開了。
韓林、吳漢超等人雖然早知道會增資,但經過許安陽親自宣佈,那種喜悅還是溢於言表的。
鬧騰了一會兒,大家又安靜下來,許安陽接着道:「2010年,是個虎年,有了增資的我們,將擁有更為鋒利的爪牙,要在市場上真正開始大展拳腳起來!這一年公司將有幾個重要戰略計劃和目標,在會議開始階段,我將一一向大家傳達,希望大家牢記這一年我們的工作規劃。會很辛苦,但成功了,你們將會獲得真正的財富。我們大家都很年輕,總有一天,你們會感激這筆財富的獲取,對你們的人生會是多麼重要。」
許安陽說話的內容和語氣,已經完全讓下面的員工忘記了,這是一個年僅20歲的大二學生。
在他們眼中,許安陽就是他們心中的經營之神。
而黃玉、吳漢超、韓林等人則感覺到,一個新年過去,許安陽的神色變得比過去更加沉穩,凝重。
他站在那裏,仿佛有一股山嶽的力量,他說話時,又似有波濤在洶湧。
擁有30歲靈魂的許安陽,在重生了一年多後,才結結實實的又長了一歲。
他肩上扛着的將不僅僅是那些遺憾,那些美麗的姑娘,還有整個公司以及公司的未來。
「新年我們公司的第一個戰略目標,我們的外賣業務全面覆蓋南京市場,將其他外賣公司和網站,趕出南京!同時,我們將在北京、杭州、上海,分別設立外賣分公司,開啟我們的外賣攻堅戰!」
「新年的第二個戰略目標,團購業務和商戶評價業務做更好的結合,在盈利上要實現重大突破!在經營模式有重大創新!同時提醒外賣部,你們在各大城市設立的分公司,將是點我網的橋頭堡,未來團購、商戶評價等一系列業務,都要通過你們進入各大城市。」
「新年的第三個戰略目標,研發中心的幾項重要產品準備上線,並且手機端、移動端的相關程序,尤其是外賣程序,開啟研發計劃。爭取在2010年的年末,研發中心要成為中國最有價值的移動軟件開發基地。」
第三個目標,許安陽在說出來的時候,除了他自己,連黃玉都不太敢相信。
前兩個大傢伙都有些熱血沸騰的,因為感覺能實現啊,可最後一個……黃玉和許安陽對視了一眼。
從許安陽的眼神中,黃玉感受到了信任,以及一股極大的信心。
於是,黃玉推了推眼鏡,道:「連中國隊都能3:0韓國了,還有什麼不可能呢?第三個目標,一定做到。」
剛一說完,會議室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不知道這掌聲是為黃玉而鼓,還是為中國足球鼓的。
剛剛結束的東亞四強賽,中國隊3:0韓國,打破多年恐韓症,創造最大分差。
新的一年,看起來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