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狂涌的氣流吹散了瀰漫群山之上的血腥氣。
十數萬里大始山中人獸皆是鬆了口氣,那一道道如天河倒垂的可怖氣息終於還是消散了。
「呼!」
敖無首化作人形,紅髮金甲,面色蒼白,一口腥風吹出,數百里長空都響徹一聲龍吟。
而這一口氣吐出,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裂紋就自上而下,從頭皮到腳踝,整個浮現出來。
重傷!
前所未有的重傷!
敖無首已然不再憤怒了,他一身血氣跌落谷底,周身裂痕似能看到筋骨內臟。
整個人好似一個黏合的不夠完全的瓷器,好似隨時都可能碎裂開來。
「無量佛尊。」
達托羅雙手合十,密密麻麻如同血管也似的線條遍佈他的全身,這是他的佛身被破之徵兆。
突如其來的洞天之劫,讓一人一龍全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怖傷勢。
只差一步,兩人的洞天就會損毀。
「這東洲......」
敖無首深深吞吐着大始聖地之中瀰漫的丹氣靈機,良久才緩緩開口,一字一頓:
「不是善地。」
「的確不是善地。」
達托羅深以為然的點點頭。
一來東洲就碰上如此詭異之事,讓他都心有餘悸,甚至直到此時,他都不知道為何自己的洞天之劫會接連到來。
以及,會不會再度降臨......
對視一眼,兩人皆是有了退意,出師不利不說,更遭受如此創傷,若下一次洞天之劫降臨之前未曾養好。
兩人只怕要隕落在洞天劫數之中,至不濟,都會跌落境界,功行大損。
「咳咳。」
一道輕咳之聲由遠而近,一着銀色甲冑的青年緩步而來,臉色也是蒼白無血,周身氣息都未曾平緩下來。
顯然也遭受了重創。
「兩位道友無事就好,否則我大始聖地真要有愧於補天閣了。」
青年面容俊美,語氣卻是老氣橫秋。
敖無首兩人見到來人不敢怠慢,勉強抬手:「此乃我等自身之劫數,與大始聖地沒有干係,計長老不必如此。」
此人,卻是大始聖地的太上長老,計飛魚。
乃是此代大始聖主楊玄機的師叔,大始聖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人物,活了小三千年的老古董。
比之兩人在補天閣的地位還要來的高。
「這劫數,來的蹊蹺,不知計長老可知其中緣由?」
見了禮,達托羅率先開口,心中有着莫大疑惑。
「突如其來,沒有任何徵兆,只是可以知曉,此劫瀰漫東洲,所有的洞天之上的修士都應劫了。」
計飛魚面色也不太好,他修為高深,所經歷之劫數也越發可怖。
這一劫,幾乎損耗了他大半避劫法寶,還壞了他的洞天,損了他的功行血氣,傷及體魄。
「還有這樣的事?」
敖無首眸光一閃,但卻知道計飛魚不會說假話,事實上,之前大始聖地之上的劫數氣息,可不是一兩個。
「劫數來自於天,東洲普降劫數,是『天地』要生變化的預兆嗎?」
達托羅心神震動,猜測到了什麼。
天地將會大變,知曉的可不僅僅是東洲諸聖地,九州萬族的絕頂勢力都有着類似的猜測,感知。
只是沒有人知道那一天將會在何時到來。
「各種緣由無人得知,只是,滅情道疑似被天威所滅,其中或有痕跡在,我以派遣弟子下山前去,或有定論。」
計飛魚眸光微不可察的一閃。
聖地監察天下超百萬年,整個東洲的所有情報,只要有人看到,第一時間就會被他們所知。
若非滅情道被天威所滅之事幾乎與洞天劫數同時降臨,此刻滅情道覆滅之緣由已然要調查清楚了。
但此時,整個大始聖地所有洞天幾乎全都受傷,卻是不得不派遣弟子前去了。
「滅情道被天威所滅?!」
敖無首與達托羅對視一眼,皆是看出彼此眼神之中的震驚。
滅情道這樣的大勢力被滅固然讓他們震驚,但更讓他們震驚的則是滅情道竟然能夠被天威所滅!
那可是天!
天懸至高,不可見問,唯有成就通天之境的封王級大能才能有資格引動天劫。
當今之世,九州封侯者不過寥寥幾人,那滅情道連封侯大能都無,有什麼資格被『天』所滅?
兩人心頭震驚,面色有着變化。
天地大變若果真發生在東洲,這意味着什麼,他們很清楚。
計飛魚輕咳兩聲,卻沒有過多解釋,只是拱拱手道:
「兩位傷勢極重,還是留在我門中靜養一些時日吧。」
「如此,多謝計長老。」
達托羅拱手道謝,敖無首也是點頭。
莫說他們身受重傷無法穿梭域門,便是無傷,這與『天』有關,波及整個東洲的大事件,他們也不會錯過。
若天地當真有變,這東洲只怕將是第一個『靈機復甦』『天地大變』之地。
而若果真如此,東洲就將成為萬族必爭之地。
那時候再想前來東洲,三大聖地會不會開放域門,都是個未知之數。
將這一人一龍安置妥帖。
計飛魚深吸一口氣,壓下傷勢,來到雲霧繚繞,仙光如瀑的天宮深處,一座恢弘至極的古老殿宇之前。
微微躬身:「聖主,域門已經關閉了。」
大殿彌天之高,根根廳柱都高大不知幾十丈,仙霧繚繞,靈機深深之中傳出一道溫潤平靜的聲音:
「召回在外所有弟子,不得允許不得外出,天地有變,東洲或首當其衝......」
這道聲音平靜中帶着如天幕般悠遠蒼涼之氣,卻似乎並未在洞天之劫中受到什麼損傷。
「此事已然吩咐下去了。」
計飛魚點點頭,凝視雲霧深處:「只是之前派去天鼎國的諸多弟子,是否也要召回?」
「天鼎帝都不在了,召回,便召回吧。」
宮殿之中的聲音有了一絲情緒波動,但卻只是一閃,便隨之消失。
「那天鼎國動作不小,那天鼎帝的繼承者,有着向凡俗傳法的動作,說法由人用,可一旦流傳開來,凡俗之輩無有心境把持,必然荼毒無窮,禍害萬萬年。」
計飛魚皺眉:「掌教三思。」
「天地大變或將在不久的未來降臨,東洲極有可能引來諸族窺伺,他要出頭,也隨他去吧。」
宮殿中靈霧翻滾,可見一尊人影盤膝而坐,氣息深遠高妙:
「離天聖主尚且不在意,我等何必強出頭,時機不對,不可為人做了嫁衣。」
「離天聖主閉了死關,疑似要突破那一道門檻,早已封山多年,只怕是不會再多理會了。」
計飛魚搖搖頭,還是覺得不能放任。
法為人用,可不是誰,都配用法,法傳天下不過是個美好的謊言,最終導致的結果,必然是天下大亂。
因為修行,終歸是需要資源,可資源,不是無窮無盡。
「大運勃發,終有為王先驅,一切掙扎不過徒勞而已。天鼎帝如此,那天壽帝如此,那元陽道人,也不會例外。
大運如潮,不知幾多弄潮兒,也不必太多計較,潮退之時,才見真顏色!」
宮殿之中氣息沉凝,直至消失:
「你受傷不淺,退下吧。」
計飛魚心頭一震,隨即不再開口反駁,躬身退下。
......
碧水滔滔似無邊際,直至盡頭,如與天為一色。
東陸之極,為東海。
東海之畔,為離天。
一山離天,隔斷天海。
此山巍峨宏大,如同天柱,綿延不知幾萬里,千千萬萬的險峰擁簇,似群星朝拜大日。
此山,卻正是離天聖地的宗門之所在。
一道道盤山之路如龍般依附在山體之上,自山腳自山頂,是無數洞府,宮殿,無數的洞府蔓延而到盡頭。
就是離天聖地的山門之所在。
而這一條『天路』之上的諸多洞府之中,則居住着離天聖地的所有弟子。
能夠從山腳打上山頂者,就是離天真傳!
呼呼~
離天山巔,一片雪白,肅殺之冷風似能凍結天地間的一切,此處,沒有半分暖意,飄蕩的除了寒風還是寒風。
山巔一處突起的石板之上,一着紋龍黑袍,面容俊美的少年盤膝而坐,俯瞰雲海繚繞之下的盤龍天路。
其身後,兩個沐風而立的老者恭敬開口:
「補天閣之滅的確是天鼎國那位國師所為,但滅情道之覆滅,主因並非是他.....」
兩個老者都穿着寬大袍子,高冠博帶,此時卻都神情嚴肅。
「天地之變說了這麼些年,卻終於要到來了嗎?」
少年以手托腮,眸光清澈蘊含生機,還有着孩童般的真摯。
「無人知其中緣由,但劫數為天所降,如此籠罩一洲,覆蓋所有修士的劫數,必然是天變之預兆......」
一個面色微黑的老者高聲回答。
「你們說.....」
那少年轉動着眸子:「會不會是有人『逆天』,做了什麼讓『天』起波動的事情?」
「萬萬沒有這個可能。」
兩個老者齊聲回答,連連擺手:「滅情道沒有這般本事,縱然是我等三大聖地聯手,底蘊齊出,也未必能讓『天』變。」
「你們說沒有,那便沒有吧。」
少年也不和兩人辯駁,一擺手:「退下吧,別硬撐了,有傷就治,逞什麼能?」
「呃。」
兩個老者面色青白更迭,終於如泄了氣的皮球般矮了下去。
大股大股的血腥氣從兩人周身噴出,又被寒風吹卷着,化作千百萬晶瑩的紅色冰珠。
沒有人能無視洞天之劫,至少他們兩人不能。
當即,兩個老者掩面退下。
「千多年前,曾有一人,數年之內,自山下打到山巔,不但成為真傳,更問鼎當代真傳第一......」
少年微微自語着,眸光之中似映徹出無窮雲海之外的雄城:
「師兄,你真的死了嗎......」
......
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洞天之劫影響之大超乎此時所有人的想像。
幾乎是一夜之間,很多散修,小宗門的修士驚奇的發現,九大宗門連同三大聖地的弟子都消失不見了。
一股風雨欲來的氣息瞬間吹遍了整個東洲,讓無數大小宗門,乃至於散修都戰戰兢兢了很長時間。
幾乎以為是『妖關』被破,兩州大戰重啟。
散修消息最為閉塞,但也不傻,事出突然必然有着異常,也都加着小心。
東洲無形之中,就陷入了極為漫長時間的平和期。
而天鼎國諸洞天修士也受創不小,還有幾人當場跌落境界,洞天破損嚴重。
但天鼎國推行新法的還是普通修士,不但沒有被影響,甚至因為少了諸多宗門的掣肘,而加快了許多。
天地清明,一片平靜,卻似乎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寧靜。
呼呼~
微風吹拂,老樹飄落枯葉。
老樹之下,曾經的四太子,如今的天壽帝正與安奇生弈棋。
他的渡劫之傷未好,聽聞安奇生回城,卻已然第一個趕來了。
不遠處,十四皇女五指撫琴,琴音動人,院角,身軀又龐大了幾分的朱大海蹲在那裏,蘿蔔般粗大的手指不住的逗弄着小雞崽子。
平靜如水。
天壽帝捏着棋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發自內心的感嘆:
「難得的清靜啊。」
皇帝不是個好差事。
雖然對他而言,再複雜的政務一念可決,但他的敵人,卻更多。
天鼎國內外的大小宗門,十大宗門,三大聖地,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此時,諸方偃旗息鼓,他自然是難得的情景。
哪怕傷勢還不淺,心情卻是極好。
安奇生笑而不語,只是落下一子。
「唉,又輸了。」
天壽帝棄子認負,卻也渾不在意,只是伸了個懶腰,拱手告辭:「見了先生,我心甚安,可以放心的去養傷了。」
天鼎國中諸事,元陽先生似乎什麼也沒有做,但只要他回來了,自己心中就安定了。
「去吧。」
安奇生只是點點頭。
「對了,先生要的那些靈材,過些日子,就能送來了。」
天壽帝說罷,告辭離去。
他的傷勢,同樣不輕,強撐着有害無益。
安奇生自無不可,送走了兩人,才不慌不忙的整理起收穫。
四尊掌教級大能的收藏,兩個十大宗門級別宗門的部分靈材,資源,以及兩座坊市。
這在中古之時,王侯都要為之側目的資源。
若是加上一些天材地寶,就有資格鑄就封侯靈寶。
不過,安奇生卻沒有多看這些靈材,雖然他有着鑄就神兵為王權劍軀殼的心思,卻也不急於一時。
他的收穫,不僅僅於此。
微微閉目間,心頭涌動的,則是有關於其他境界的感悟,功法,以及秘傳神通。
萬陽界如今有着九境十一步之說。
他卻只修了真形,靈相,洞天,其餘六境雖然都有着心得,卻並未修持。
這九境十一步,是萬陽界修行之真諦所在,三千萬年中一切豪雄人傑的智慧結晶,每一步都要走的小心。
非如此,無法將其化為自己的東西。
「真形,靈相,化神,天罡,萬法,洞天,粉碎真空,歸一,通天......歸一封侯,通天為王,那至尊,又是什麼境界?」
安奇生心思發散,千萬念頭好似千萬個人在推演思量着。
但缺乏對於至尊的認知,哪怕他神意強大,推演超乎尋常修士,卻也推算不出其中奧秘。
但他很清楚,封王與至尊之間,有着一道莫大的鴻溝。
以至於,古今無數王侯豪雄都折戟於門前。
至尊門前屍骨多,可絕大多數的人,連門都看不到,對於許多修士而言,死在門前,都已然是畢生之追求了。
但無論如何,至尊必與九境有關。
只要修持,一步步不行差踏錯,終歸有觸及那一道鴻溝,看到那一扇門的一天。
而此時,九境之中,除卻歸一,通天二境。
其餘七大境界,他都有了極為深刻的感悟,也是時候涉獵其他境界了。
「化神,天罡,萬法......粉碎真空!」
安奇生心中微微自語着:
「讓我看看,那一道困擾了天鼎帝千年之久的門檻,是不是真的那麼難踏破......」
自洞天凝成二十四,安奇生已然感受到了那一道門檻之所在。
但天地大變,並不是天地在禁止修士修行,而是天地變得不再那麼適合修行。
這個不適合修行,在於靈機,在於虛空,在於洞天之劫,也在於那瀰漫天地間,似不可察覺,實則一直存在的,前任成道者的氣息。
諸多限制疊加之下,好比修行之時身上壓着大石,自然難以前進。
但安奇生卻不會在意這些。
因為束縛再大,限制再多,這萬陽界的修行環境也比玄星好上千萬倍,乃至於億萬倍!
無魔之地尚可長生,所謂天地大變,又算什麼?
嗡~
心海泛波,無邊精義在其中翻滾,承托的那一面明鏡越發的皎潔。
其中光影流轉,似在映徹出所有功法,神通的破綻。
......
接下來的日子,安奇生又變得清閒起來。
這一場波及整個東洲的劫數以及補天閣,滅情道的接連覆滅,很是讓諸多宗門乃至於聖地都為之忌憚。
他們在等待天地大變,準備迎接未來的變數,自然,就不會,也沒有必要此時前來招惹安奇生了。
哪怕是宗主被鎮壓的凌天宗與萬法樓。
而安奇生,自然更懶得去理會其他宗門,醉心修行。
他每日日出則起,日落則歇,感悟天地變換,也留連紅塵之中,天驕城九大城區,乃至於整個天鼎國,周邊幾大王朝的所有城池,都留下着他的足跡。
靜下來,則是指點朱大海,金翅大鵬鳥修行,或是尋兩個人弈棋,再不然就是於洞天之中逗狗,培植靈植,與諸囚徒論道交談。
修行不止是打打殺殺,平靜之中,才可見修行之真諦。
他心靜如水,不緩不慢的修行着,歲月,也在一日一日的流逝着。
那無數修士都在等待的『天地大變』還沒到,這日月卻已然在長空之中起落更迭萬餘次。
似只是一個不留神,
三十年,已經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