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順1730 第五一五章 大事成矣(六)

    第五一五章 大事成矣(六)

    此時不是後世。

    如田貞儀觀《女仙外史》之嘆:呂后、武瞾那樣的女人,在這個時代,也只能依靠依附男人,才能施展一些政治才能。

    法國現在面臨的這種情況,聯盟普魯士顯然已無可能。

    普魯士心滿意足,拿到了西里西亞,得到了英國荷蘭等國的承認。普魯士自己也打的筋疲力竭了,還要忙着消化西里西亞。

    現在普魯士要是再度和法國結盟,那就是真正的普魯士賣腎援法了,拼着普魯士自己崩潰也要實現法國的戰爭目標。

    然而全歐洲的宮廷現在都知道,那個當初寫《反馬基雅維利主義》的嘴上屠龍少年,如今是個標準的馬基雅維利,怎麼可能會賣腎援法?

    如果繼續打下去,她能發揮什麼作用呢?怎麼才能讓國王認定她是有才能的呢?

    戰爭、政治、外交、政策、經濟……有些可以靠女人吹枕頭風影響,有些是不行的。

    在蓬帕杜女侯爵確認自己不可能斡旋法普結成第三次同盟的條件下,如果路易十五選擇將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爭繼續打下去、甚至梭哈,那麼蓬帕杜女侯爵能做什麼呢?

    到時候,若是梭哈,路易十五需要什麼?

    需要一個海軍天才,能帶領法國海軍,全滅英國艦隊。

    需要一個陸戰天才,輔助小王位僭越者,從蘇格蘭一路打到倫敦。

    但。

    戰爭,恰恰是女人所能發揮影響力最小的地方。

    蓬帕杜女侯爵,不是穆桂英。

    也不是秦良玉。

    更不是婦好。

    她既不能帶領海軍全滅英國艦隊、也不能指揮蘇格蘭軍團攻入倫敦,更不能指揮法軍攻破荷蘭。

    所以,如果繼續打下去,她有什麼「展示才能」的機會嗎?

    沒有。

    戰爭一旦打起來,而且外交等已經鎖死不可改變的情況下,她這個女人所能展示能力的機會就幾乎沒有了。

    但是,如果現在停戰呢?

    那就不一樣了。

    她說到底,是個宮廷成員,不是內閣成員,是內臣不是外臣。

    而路易十五組建了「色retduroi」,這個直屬於國王的外交情報戰略機構。她不能參與內閣的事,但卻可以參與「色retduroi」。

    如果現在停戰,「色retduroi」這個機構就有發揮的空間。

    停戰只是開始。

    後續的與奧地利搞好關係、與俄國搞好關係、離間俄國和英國、結好俄國女皇和奧地利女王神羅王后,這邊都有她這個女侯爵發揮的空間了。

    路易十五組建「軍機處」的目的,一是為了主導外交大權,不讓內閣摻和,隔絕內閣的影響。

    二則是為了「君心難測」,高高居上,把握內閣黨爭。做君主的,尤其是準備居高臨下控制黨爭的時候,是不喜歡內閣的人猜出來皇帝的真實想法的。

    瑪麗·內勒之前,是第三代黎塞留公爵的支持,放在大順,這叫「後宮和外臣勾結」,大罪;放在法國,這就不算什麼大事。

    蓬帕杜女侯爵既然可以參與「軍機處」的事,國王親自掌握的外交小圈子她也是主導人,那麼她就可以比內閣的那些大臣更知道國王的心思。

    在提前知道國王心思的情況下,就可以聯絡內閣的大臣,支持一些人,讓他們能夠順和國王的心意。

    這樣,既可以完成國王的目的。

    她也能聯絡一些內閣大臣,擴大自己的影響力。

    同時,還可以在之後的外交中,展示自己的才能,達成不下於瑪麗·內勒促成第二次法普同盟的政治成就。

    如果,後續的法奧同盟、法俄同盟,都有她的助力。

    那麼,她的地位不就穩固了嗎?

    即便將來年老色衰,也可以做國王的紅顏知己、做國王的身邊人、做國王的女參謀。

    這,可與年紀無關,是可以獲得長久信任的。

    比方說,某個侯爵或者公爵,想要獲得國王的信任,但卻不知道怎麼才能順國王的心思。這時候,蓬帕杜女侯爵作為國王的枕邊人,悄悄告訴這位公爵或者侯爵:國王其實想要和奧地利同盟。

    然後,這位公爵或者侯爵便知道了國王的心思,會提出讓國王很滿意的意見。國王一看,哎呦,這小子可以啊,有能力,入閣吧。

    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對蓬帕杜女侯爵而言,自然就是擴大的自己的政治勢力和影響力。

    同時,蓬帕杜女侯爵對路易十五有一定的認識。

    用後世的俗語,路易十五其實就是「人菜癮還大」。

    廢了丞相,不再設首相一職,前提是本事得足夠。

    比如朱元璋,他自是有這等本事的;可要是水平頂多是個朱允炆的水平,然後性格還是那種覺得自己賊猛,啥都準備自己上的人,這就要出問題。

    你有足夠的本事,廢丞相,沒啥。

    國王為了抓權,設置了「色retduroi」軍機處,但是國王的水平呢?

    戰爭、打仗、政治、經濟、貿易、外交……其實都沒啥太高的水平。

    要是打仗如腓特烈二世、政治如伊麗莎白女皇、外交如特蕾莎女王、戰略意識如威廉皮特……一把抓,自然是好的,而且也完全用不着一個「紅顏摯友」來給自己出謀劃策。

    現實情況,不說路易十五啥也不是吧,最起碼說句稀鬆平常、中人之姿是沒啥錯。

    如果要是現在停戰,為今後再打做準備。

    那麼,外交上聯絡奧地利、俄羅斯;軍事上進行軍事改革;貿易上更改嚴苛的科爾貝爾的政策;經濟上扭轉法國工商業不振……等等這些問題,就會讓國王焦頭爛額。

    又不設丞相、又想大權獨斷、又沒本事,那肯定就要多來從女人這裏尋找慰藉,尋求一個答案。

    蓬帕杜女侯爵自認自己有能力做到的,就是同為女人,可以斡旋奧地利和俄國的關係,也就是恰好在內廷小圈子的「色retduroi」發揮力量。

    而軍事、貿易、經濟等,她整天參加巴黎的沙龍,自己不懂的可以問別人嘛、自己不會可以吹枕邊風推薦別人嘛。

    這樣一來,自己的地位,豈不是就更加穩固了?

    她能這麼計劃的前提,就是路易十五人菜癮大,但又不知道自己人菜癮大。

    要是朱元璋、李世民之類的水準,就算廢了丞相,在軍國大事上,需要去問女人該怎麼辦嗎?

    最多也就是因為臣子直諫,回去後發發牢***人在德仁等問題上勸幾句就是了。

    就大順的人,能想像前朝朱元璋詢問馬皇后,這全國的賦稅、軍籍應該怎麼搞;這大明和周邊國家的關係,應該怎麼弄嗎?

    故而,在這個前提和現實下,對她、對蓬帕杜女侯爵最有利的政策,也就是現在停戰,為下一場戰爭做準備。

    除非,她現在要麼能做聖女貞德帶領法軍戰無不勝、要麼能說服普魯士為了法國的利益再度開戰。

    既然什麼都做不到,那麼現在這種局面繼續下去,就是毫無意義的。


    她之所長,或者說她所能發揮的地方,是外交、經濟等事項,而絕對不在梭哈一把賭國運的戰爭上。

    路易十五的這種性格,其實很好理解。

    缺愛、尤其是童年缺少家庭的愛、母愛,往往會衍生出一種看似畸形、扭曲、相悖的心理。

    一方面,極度渴求別人的認可,因為從小沒有父母站在父母的角度無條件、無渴求地誇獎你。

    而是家庭教師、嚴厲的老師之類,以極高的標準要求你。

    成績進步了,表現的好了,符合他們心意了,便誇獎你,鼓勵你。

    而若是表現的不好、差了,便斥責你。

    但真正的父母不該是這樣的,真正的父母應該是在小的時候,無論你撒尿玩泥、還是搓個泥巴泥塑,都會夸一句我的兒做的真漂亮。

    於是路易十五便極度渴求別人的讚揚、理解、支持、稱讚。

    他不自信,過分看重別人的評價,甚至有一種近乎病態的討好型人格。

    作為一國之君,這種極度渴求別人認可的體現,就是希望自己不靠別人的幫助,辦成一些事。

    倒叫你們看看,我厲害不厲害?我強不強?

    我沒有人的幫助、沒有人的建議,我依舊干成了很多事。

    快來誇誇我!

    快來讚揚我!

    不要說我不好,不要說我不行,不要像我小時候一樣做錯點什麼就訓斥我!

    不要把我逼成小時候那樣,從七八歲開始,就隱藏內心的真實想法。你們這些大臣、監護人、家庭教師,喜歡聽什麼,我便只能說什麼,否則你們便要不高興、便要訓斥我。

    現在,我長大了!

    我乾的很好!

    我很厲害!

    誇我啊!誇我啊!

    我不是靠你們的建議做成的事。我是靠自己的主見,我的主見你們或許不同意、不認可、反對,但我依舊做成了!

    證明什麼?證明我才是對的,你們才是錯的!

    是你們不對,你們是錯的,當初我小的時候你們那麼訓斥我,可到頭來你們訓斥我是不是因為我錯了,而是因為你們不對,所以你們眼中,正確的反而是錯誤的。

    另一方面,這種人又對性上的伴侶,有一種非常特殊的要求。

    首先,在純粹的兩性的關係上,要求伴侶有母性,讓他能感覺到母親的韻味,最好還是別人的妻子,這樣在敦倫的時候便有一種特殊的、變態般的快感:我得到了我最想要的母親!

    我可以問問她到底是喜歡她的丈夫,還是喜歡我?

    看着剛生完別人的娃、自己的女人,說不出的喜愛。

    可以問問,自己的「母親」,到底和丈夫做那些事的時候,是怎麼來的……

    其次,那種對外人的,變態般的渴求別人認同,卻又在他渴望的女人面前,化成一種孩子般的對母親的依戀。

    對外人,他是一種生怕別人瞧不起、生怕別人看低自己,生怕別人嘀咕自己。所以自己要做的,便是不求別人、不問別人,我行我素,我要做的很好,讓你們從心裏佩服我、敬重我、認為我厲害、我牛、我很強。

    而對自己敞開心扉的那個人,則如同個孩子一般:喜歡躺在別人的膝蓋、腿上,由那個最信賴的、仿佛母親一般的人,輕柔地觸碰自己。

    然後被問一問:你為什麼不開心啊。為什麼不高興啊?

    自己講出之後,那女人再用母親對待兒女一般的態度,給出一些建議。

    給他一種感覺:這個女人,既是我的情人、又是我的母親,又是我的摯友、又是最欣賞我的那個人、也是最能幫助我走出困境給我建議的那個人。

    是我最親近的人。

    外人給我建議,那是羞辱我、不信任我、瞧不起我。我不需要你們的建議,我要用自己的判斷,告訴你們,你們都錯我,我才是對的!

    最親近的人給我建議,那是對我好、為我好、既是摯友也是母親還是情人般的愛我。

    這種心態,一般的、正常的、不變態的、沒有經歷過的、童年不缺愛的人,是無法理解的。

    就……挺噁心的。

    但他身邊的這些女人,其實都能理解。

    不說眼前的這位蓬帕杜女侯爵,便說後面的杜巴麗夫人。

    人家那是什麼人?那是巴黎的交際花,從六七十歲的第三代黎塞留公爵,到最底層的十七八歲的理髮師,人家什麼樣的帶把的人沒見過?什麼樣的扭曲心態不了解?那玩起來不還是如同高段位綠茶玩純情的男孩兒那麼容易?

    眼前的這位蓬帕杜女侯爵,段位更是不知道比後來的那個睡了半個巴黎睡出名堂的杜巴麗夫人高到哪裏去了。

    她從結婚之前,就給自己制定的完美的計劃。

    結婚,是因為她的丈夫的家族,是巴黎的金融家,能讓她躋身上流社會。

    躋身上流社會,有了丈夫家族的錢,才能參加沙龍、啟蒙學者的聚會、貴族的沙龍扯淡,提升自己的身價。

    提升自己的身價,才有機會「邂逅」國王,成為國王的情人。

    這叫為自己的那玩意兒,鍍金。

    這雖然說得很直白、很難聽,但實際上就是那麼回事。

    在沙龍間,和伏爾泰、孟德斯鳩等人談笑風生,那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嗎?

    大順也不是沒有這樣的人,之前的某四夷臣服之男爵、被俘的彼得大帝的教子養子,黑人漢尼拔,能和一眾巴黎上流社會的人談笑風生,靠的是什麼?

    靠的是他是彼得的夜間秘書、是彼得大帝的養子,因為害怕坐船彼得特許恩寵不要坐船走陸路回彼得堡的人。

    按照正常的路線,軍校畢業是法國上尉,去戰場歷練下保底少校、四十來歲升中將的流程。

    不能瞧不起中將,覺得也就那麼回事,小人物。

    放在法國,就是後世的一些非緊要部門的部長,屬於那種小會沒資格、大會必要去的級別。但不能瞧不起「小會沒資格」,因為小會有資格的人沒幾個。

    放在俄國,那就是一等二等文官需努力和際遇,但是三等文官打底。什麼叫三等文官?直觀點,莫斯科大學校長、喀山省亞速省阿斯特拉罕省白俄羅斯省諾夫哥羅德省的高官、愛沙尼亞拉脫維亞總督……

    放在大順,那就是各省節度使、國子監祭酒級別的官員。

    或者,更直白點,樞密院委員,但不是樞密院常務委員。

    說低?確實沒到核心決策層,比之六政府尚書、開國諸公二十三侯,是差了點。

    但,但要說這不是上流圈子……那也着實托大了。

    樞密院委員,都不算是上流圈子,那啥是上流圈子?

    一個女人,一個親爹都不知道是誰的女人,能混到在這樣的圈裏子談笑風生,總歸不可能是一朵白蓮花。

    看路易十五這種男人,完全能一眼看到底,知道他在異性這方面喜好什麼、追求什麼。

    畢竟,國王是人。

    而不是理性的哲人王、純粹的國家主權的人格化。或者是後世某社遊戲裏的國家的化身。

    既然了解國王的性格,也知道讓普魯士簽訂第三次法普同盟條約是不可能的,那麼大順提出的戰略意見……不需要考慮法國的共同體利益,只考慮自己,那是最有利的。

    不是為了遙遠的中國,是為了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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