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屍並不是死而復活,而是死而復醒。
在他從一具真正的屍體變成一具可以活動的屍體之後,所遇到的第一個敵人就是方雲漢。
即使那個時候的他還處於蒙昧的狀態,但是,那個曾經打斷了他脊椎的人,總會是他印象最深的一個。
要再跟方雲漢一戰,他不但需要通過連番的戰鬥來回憶起更多生前關於武術的記憶,更關鍵的是,他還要解決這一具身體最大的一個麻煩。
呼吸。
他這具身體的癒合能力非常強大,即使是不吸血的狀態之下,諸如骨折、皮肉翻卷之類的傷勢,也可以在眨眼之間癒合。
可是,這具身體沒有呼吸。
因為沒有呼吸,所以他說話的時候,實際上是控制咽喉部位的血肉蠕動來震動聲帶,因為沒有呼吸,所以他無法做到胸腔共鳴,胸腹之間的發力也比活着的時候弱了很多。
因為沒有呼吸,他無法通過獨特的呼吸節奏來為自己體內流動的血液加速,藉助呼吸來運動五臟六腑,爆發出一些並非肌肉骨骼能夠施展出的勁力。
不過在跟高保家打完了之後,他終於已經完全體悟新軀體的特性、已經弄清楚了替代呼吸的方法。
如此以來,接下來的戰鬥對周屍來說就只是熱身了,讓這身體徹底的活躍起來。
叢林中的大部分人目睹了剛才的那一戰之後,其實或許因為羞慚嘆服,或許因為敬畏,大多已經沒有了戰鬥的意念。
但總不乏更渴望着變強的人。
一個又一個參賽者站出,然後,一個又一個被拋出去。
他們失敗,但並不覺得奇怪,因為他們剛剛已經徹底明白了自己和海王之間有多大的差距。
可是,當之後的兩場戰鬥迅速完結的時候,本來以為自己已經被震驚到麻木的眾多參賽者,仍然您不自禁的發出了驚呼。
一場,是馬青花。
當他雙拳在胸口碰撞,扯碎了身上那件外袍的時候,一件獨特的甲衣就浮現在眾人面前,那仿佛是由成百上千根拇指粗細的牛筋編織而成,緊身長袖,在袖口的位置? 延伸出幾個拉環? 套在雙手十指上。
這一件衣服有着極強的伸縮延展能力,但如果是普通人穿上去的話? 恐怕會直接因為強韌無比的束縛? 導致呼吸不暢,甚至於直接被壓迫內臟? 七竅流血,窒息而死。
就算軀體強韌到一定程度的大拳師穿上了這件衣服? 也有可能會因為皮膚遭遇長時間的束縛? 出現淤血的痕跡,甚至於肢體壞死。
但馬青花已習慣了這一切。
在他身上,這件衣服不是束縛,而是助力? 就仿佛是在他皮膚之外? 生成了一層比本身的肌肉更強健十倍、數十倍的肌肉筋腱,對於每一根牛筋力量的熟練掌控,使得他揮拳收拳之間,都能夠爆發出遠超於自身肌體素質的力量。
當大家聽到仿佛上百張大弓拉弦的聲響從馬青花身上傳來的時候,所有人都產生了一種明悟。
藉助這件特殊的甲衣? 馬青花足可以跟海王一戰。
可是這一戰的結果,就在區區五次對拳後? 馬青花手肘、腋下、賁門位置的牛筋,就全部被周屍揮掌斬斷? 接着一掌印在天靈蓋上,將他打昏。
在眾人尚未從這場眼花繚亂的戰鬥中? 解讀出更多信息的時候? 第二場令他們錯不開眼睛的交戰? 不期而至。
這第二場戰鬥,最先到場的並不是挑戰者,而是一股溫熱的風。
跟之前高保家施展出腹鼓,導致全身熱量急劇提升,使周圍氣溫隨之發生變化的感覺截然不同。
這一次吹來的熱風,仿佛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約束着,引導着。
就像是一股筆直的熱流,找到百米之外就已經確定了方向,推開了枝葉的阻擋,掃清了地面的塵埃,捲起了飄落的碎草。
然後,在漫天草葉上留下了一道細微的斬痕。
那一刻,飄在周屍面龐正前方的草葉應當有上百片,而其中大約有八十片被那一股風中吹來的銳氣斬斷,但也有二十片僅僅是被斬出了摺痕,而沒有真正的斷裂。
所謂,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這個人從百米以外斬來的一刀,隔了百米的距離之後,連草葉也不能斬斷了。
但是,每當提着大刀的老者拉近一步,他的「氣」抵達這裏的時候,殺傷力就會以倍數式提升。
當那個老人龍行虎步,跨過了三十步的時刻,周屍甚至已經能夠感受到,有萬倍的斬草之力,作用在他的臉皮上,細小的割痕在鼻子兩邊浮現。
周屍早在半刻鐘之前就感覺到這個老者在那裏觀看着這裏的戰鬥,但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這人出手的時候,居然會是這樣的一股氣勢。
當老者拖着那把刀走到五十步以內的時候,鏗鏘昂然的語音傳來:「看了這麼久,一個個動手的時候都不是直接出絕招,你們當這是在自己家裏給徒弟展示層層遞進的招數呢?」
「喂!」
那長髮長須,看着就已經七老八十,實際上甚至已經超過了百歲的老傢伙,竟然像是一個無禮放肆的少年,先對着周邊的人一通嘲諷之後,才拿下巴點了點周屍那邊,「你之後是不是準備要跟那個白衣上破了個洞還故作瀟灑的小子打?」
「你認識他?」周屍一邊回答,一邊看了看左右,彎腰去撿了一根伏倒的青竹,揮掌切成了一根齊眉高的竹棍,「還是說,你也要跟他打。」
「當然是贏的人去揍那傢伙。」岳天恩提刀直指,下巴好像在微微的顫抖,鬍鬚和頭髮都在翻卷飄揚着,「我簡直已經恨不得把未來將要發生的那場戰鬥,直接拉到現在這個時間來了,所以就別浪費時間了。」
他的衣袖上好像在那一刻傳出了一點焦味。
「就一刀。」
一刀話落,一刀聲起。
這一刀的聲音,像是一場大雪,這一刀的威風,卻像是一場大火。
若以斬草而論,這恐怕是十萬倍的斬草之力。
一片火焰,一條火線,如同神鳥火鳳的羽翼,從地面一線張開,升起,斬下。
周屍抬頭望着熊熊烈火中的一線刀鋒,齊眉竹棍劃了個半圓。
在這個半圓的範圍內,火焰無法侵入,碎草全部凝定,燥熱的陽光也在一瞬間變得靜謐。
七尺之內,我為主宰。
岳天恩鬚髮怒張。
火焰刀鋒斬上七尺無色邊界。
………………
魚尾島上,矮小敦厚的老者站在了方雲漢面前。
「那人只把現在跟他交手的當做踏腳石,一步一步走到最後來與你一戰。」燕子沖十指交叉在身前,溫和平靜的問道,「是嗎?」
方雲漢偏了下頭,好像是要去看身邊的湯彩雲,問道:「原來這麼容易被看出來嗎?」
他沒有否認。
「那麼,請讓我看一看你的手段吧。」
燕子沖溫和有禮的把交叉的十指分開,高高的鼻樑聳了一下,那光潔的額頭便突然變得凹凸不平起來,肌肉和皮膚的紋理形成了一個左右對稱的深邃圖案,泛黃得膚色之中泛着淺淺的青色,仿佛是青筋勾勒出了這個圖案最重要的輪廓。
就像是一尊代表着雄鷹的圖騰。
人的眉毛上面,髮際線下面,這塊地方叫做天庭。
若有天庭發力,則人間拳術身勁,莫高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