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手大聖的彈丸掀起狂飆,使一部分勁風急流撞在山崖上,沉悶的響聲傳到夾縫山洞內的時候。
李嫣然便起身,帶着阿紫走向山洞深處。
虛竹不明所以,緊緊跟上,小聲問道:「怎麼了,外面那個老道長看起來人不錯,又很有本事的樣子,我們有了幫手,還不出去嗎?」
李嫣然喉嚨里啊了一聲,敷衍着說道:「那個老道長看起來是很有本事的樣子,不過他們待會兒就要打起來了,我們還是往裏面避一避吧。」
虛竹以為她說的是包道乙與那神手大聖,心想這些人一打起來飛沙走石,山洞都被撞得隆隆響,確實是躲遠一點比較好,可是往山洞裏面躲,萬一這地方塌了……
他還沒有想出個究竟,忽然臉色漲紅,道:「李施主,你這、這是在幹什麼呀?」
李嫣然已經走到山洞最深處,把阿紫放下,此時正把手從阿紫高聳的胸懷裏抽出,指間還夾着兩個小藥瓶。
她沒有理會虛竹的話,小心地把阿紫上下摸索了一遍,摸出來二十幾個小小的藥瓶和紙包,略作辨認之後,就將其中幾個藥瓶打開。
各色的藥粉被她湊近了,一層層的撒在山洞盡頭的石壁上。
「好了,虛竹師傅,來推一推這面石壁吧。」
虛竹依言上前,看着那些藥粉,心中有一些發怵,但是想想這一路上李施主也沒害過他,還是照她的話做了。
結果,手掌剛一貼上,一股刺痛就從虛竹掌心裏傳來,他下意識的要縮手,李嫣然卻在背後拍了他一把,說道:「用力!」
痛苦刺激,易筋經真氣滋生,虛竹往前一推,嘩啦一下,面前的石壁竟然如同沙土堆積一樣,被他推得分崩離析,垮落下來。
前方頓時又多開出一條狹窄的通道,大概有將近五尺的距離。
虛竹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發出了疑問:「我有這麼厲害?」
「不是你厲害,是星宿派的藥物厲害啊。」
李嫣然也有些意外,看着那些瓶子裏剩下的藥量,道,「沒想到,用星宿派的秘藥搭出來的化石丹,居然這麼有效,看來我們可以多走一段了。」
在他們向着山腹深處行走的時候,外面穆桂英拒絕的話語,已經說出。
開出了一條九曲小路,隔了好幾道彎曲阻礙的李嫣然他們,聽到了一個激越着傳入山洞裏來的聲音。
劍飛如虹,刀光如水。
那是刀劍碰撞的聲響。
貫射無蹤的飛劍,被一刀劈得偏斜退開。
包道乙瞳孔一縮,長須怒揚。
之前混斗的時候,穆桂英沒有出手,是因為那個時候,包道乙所有露出的破綻都是刻意營造,一旦穆桂英出手,就是落入局中。
而現在這個時候,在包道乙自以為掌控全局時,穆桂英打破他的預期,引得他先動手。
某種程度上來說,就是這位混元道師,落入了穆桂英的預算以內。
蓄勢已久的一刀,劈得飛劍之上真氣潰散,露出一個剎那間的破綻。
穆桂英身隨刀走,整個人形成一道飛速展開的羽翼狀刀光,羽翼的尖端,直指包道乙的面門要害。
包道乙右臂彎曲沉肘,劍指則順勢,向上一挑,指尖之上迫發出四尺長,白燦燦的劍芒。
《天外逍遙篇》的功力匯聚於四尺之中,在劍芒成型的那一刻,傳出一道如同鶴鳴、鯨歌混雜着的悅耳鳴嘯。
噴薄的劍芒,險之又險的在包道乙鼻尖前方不到一寸的地方,截住了羽翼刀光。
刀光的冷寒使他臉上的皮膚繃緊,在刀劍光芒映照之下,臉上的皺紋都像一下子消失了。
刀劍交拼一眼,穆桂英鵝白脖頸之間的紅巾盪於風中,腳下左右盪步,雙手合握那一把雁翅寶刀,或挑或刺,進擊猛劈。
「好!你的刀法武功更勝預期,可惜你選了一條死路。」
包道乙運轉逍遙身法,乘風御氣,飛身如乘雲而退,右手劍芒截擊對方刀光,左手劍指一探,凌空灌注元氣。
那把之前被劈開,如今位於穆桂英後方的飛劍,頓時嗡然一震,光芒大放。
劍身如同靈蛇一轉,咻的破空飛去。
穆桂英在進步追擊的同時,一抬肘,左邊手肘底下一抹寒光閃耀,激射向後,又跟飛劍拼了一記。
不過這一次飛劍神通的力道,終究要壓過她的暗器一籌。
那一把飛刀在劍尖前方碰上,停頓了一下,就爆成滿天鐵屑。
可是飛劍被這麼擋了一下,穆桂英跟包道乙之間的距離,卻又趁機壓近了一分。
包道乙心中急怒,氣血上涌,把面龐漲成一種紅色。
他自從修煉成了馭劍神通之後,已經有十來年沒有跟人近身作戰,最多是在大局已定的時候才揮手發招,蹂躪一下已經失敗的敵人。
此時遇上了穆桂英這種,如同北雁南歸,寒江千山,不歸不休的刀招。
就像是一隻能投千鈞巨石的老熊,遇上了一群毒蜂。
即使他內力磅礴,比對方高出不止一籌,也在換招應變之間,被打出了一種束手束腳,手忙腳亂的感覺。
旁邊的鄧元覺也是虎目圓睜,吃了一驚,萬萬沒有想到,真動起手來,對面這個內功、精神狀態、體力,都該遠遠不如包道乙的小姑娘,居然能夠在短時間內佔得上風。
大和尚向來自詡好漢,偷襲一個年紀跟他差不多的暗器好手還則罷了,要一起圍攻這個小姑娘,卻是丟不起這個臉。
但是他們已經接到消息,丁春秋早就到了終南山,再拖下去,搞不好這星宿老怪就要聞聲趕來。
他一把禪杖拎在手裏,提了又放,不滿怒喝道:「老包,你索性專心逃脫,讓我來接手。」
「不必,十招之內,我必殺之!」
包道乙鼻間悶聲噴氣,雙手劍指齊揮,暫且捨棄了馭劍神通,兩邊劍指之上,都噴薄出威煞劍光。
兩條耀眼欲望的劍光一碰,真氣震盪,崩散開來,霎時,鶴鳴鯨歌悠揚,二分為四,四分為八,一眨眼,就有八八六十四道劍光,從他雙手雙袖之間,群涌而去。
天外逍遙,指劍神通。
穆桂英終究虧在力弱,這等規模的劍氣噴發,不能硬擋,被逼退一段距離。
她運刀上撩一斬,剛與十幾道劍光碰撞,隨即就覺得眼前蜂擁的劍氣,忽然向上昂揚如流。
這八八六十四道劍光不但犀利異常,而且飛舞迴旋之間,還近似於魚群,鳥群,有一種自然而然的秩序,暗合八卦陣法,結成陣勢之後,才從半空中再度降落。
包道乙憑藉着一人之力形成的這座劍陣,會將穆桂英困死當中,一旦墜落地面,剎那間就會有封鎖了所有方位的劍光穿身。
這劍光降落迅若流星,穆桂英根本沒有機會閃避了,她雁翅刀脫手而出,縱然在劍陣閉合的最後一剎那,也要揮出發力到極致的一刀。
嗆!
八八六十四劍,劍陣交錯閉合,雁翅刀從縫隙之間探出半個刀身,就被兩條劍光卡住。
包道乙雙臂振氣,劍指尖端,合在一處,不遺餘力地揮散真力,傳入劍陣之中。
脫手的雁翅寶刀在劍光擠壓之下,刀鋒上陷出一個微小缺口。
倏地!
劍光一靜。
六十四道懸浮封鎖的劍影,停滯在半空,一道道已經切破穆桂英的衣裳,觸及她肌膚的劍鋒,也隨之停住。
流轉旋轉的黑白二色,從地面擴張開來。
一個無聲無息的太極圖,眨眼之間就已經將劍陣、包道乙、鄧元覺、鄧車等人全部囊括其中。
殘破的林木搖動。
那些從高空破裂的枝葉之間,穿透下來的陽光,也隨之劇烈地搖晃起來。
光影變幻,旋轉的氣流,使得每一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多多少少的出現了急速的變化。
一個呼吸之後,太極氣場向上一收。
轟!
那一刻,一股就像是可以拔宅飛升、說不盡其絕妙的力量,降臨在這些人身上,要把他們全部扯向高空之中。
鄧元覺揚眉,濃黑而粗糙,剛硬的眉毛,幾似直連太陽穴,環晴豹頭,張口切齒,一把禪杖斜插入地,陷入大半,膝蓋彎曲勾着禪杖露出地面的半截,抗衡這股吸力。
「菩提證法神功!!」
有莊嚴如佛,憤恨如焰的黑色光暈在他背後成型,隨着鄧元覺雙掌合十的動作,顯化通體黑色的明王神像。
菩提證法神功,黑菩提,忿怒明王。
有着一股勁力鎮壓,寶光如來鄧元覺穩定不搖,也鎮住了就在他腳邊的鄧車。
而包道乙卻是順勢被拔上半空。
那些原本封鎖着穆桂英的劍光,在這太極氣場向上拔升的過程中,最先潰散。
包道乙看着脫困的穆桂英被直接拔上山崖,來不及過多思索,一道道卦象真氣飄帶,從寬大的道袍之間,四向散出。
宛若在華麗的風箏上點綴着的尾翎,這些飄帶一抖一舞,包道乙的身子便像灰鶴倒沖,脫離了這個氣場的控制,翻飛出去,落在一顆參天大樹的頂端。
飄然落在樹梢頂端,鎮勁立於土地表面的兩個人,同時看向山崖上方。
這一面崖壁高達二十丈有餘,將近七十米的高度。
但是那個出手的人,就站在懸崖邊緣,一身青佈道袍飛揚之間,讓站在地面的鄧元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一個長身玉立、大約弱冠之年的男子。
穆桂英這個時候就被太極氣場包裹,落在他身邊。
山谷中的叢林枝葉,還因為剛才太極氣場帶動的氣流,嘩嘩作響。
幾片葉子被吹向鄧元覺的方向,在他一身忿怒明王真氣之中,猛然化作了焦灰,碎裂飄散。
相隔七十米的一招,擊散了包道乙的「指劍神通、分光化影劍陣」。
更幾乎不分敵友的,要將整個戰場搬到山崖頂端去。
這樣的行事作風,從輕描淡寫之間,透露出凌駕於整個戰場之上的霸道。
來者還沒有開口,就已經給包道乙和鄧元覺心頭,壓上了一層鬱郁然不敢盡吐的沉濁之氣。
「明教四方尊使,包道乙、鄧元覺在此。」
樹梢上的包道乙暗自召回了自己的飛劍,口中傳出警示之語。
「我看着尊駕的穿着,雖是道袍,卻不是全真派的服飾,這樣的手段,更絕不是星宿派降服的那群軟骨頭,卻不知為何干涉此間戰事,與我明教作對?」
山崖之上傳來散漫的語調。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啊。」
那個年輕道人似乎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身邊的穆桂英身上,對於包道乙的詢問,只以寥寥數個字回答。
包道乙自然不信,道:「尊駕功力驚人,但用這種理由來開我的玩笑,就有失身份了。」
他喊道,「想必尊駕也是為降龍木而來,但這件寶物,如今是宋遼雙方的目標,一旦得手,所牽連的禍事,只怕要遠遠大於它本身的價值。」
山崖上的人帶着奇怪的語氣疑問:「你不信我說的,那你覺得我是想要什麼?」
包道乙心思一動,剛才他搜腸刮肚也想不到,江湖中有哪一個能與這個人對應的人物,也許又是一個如全真派掌門淳陽老道當年那樣,在深山得了奇遇苦修、剛剛出山的高人。
他起了這個心思,又覺得對方雖然出手霸道,但卻出乎意料的好說話,當即改了主意,暢聲笑道:「哈哈哈哈,其實無論尊駕想要什麼,我明教之中,都有滿足你的方法。」
「我教明尊求賢若渴,不如這樣,我為尊駕引薦,入我明教,只要得了明尊青眼,要權要勢,何種願求,都唾手可得。」
包道乙今天已經是第二次開口招攬了。
他們明教之中人才濟濟,要說缺人,那絕不至於,但是穆桂英那幾個人的資質、價值,在明教之中,也是少有。
而眼前的這個人,只憑剛才露的那一手,如果入了明教,立時就是明尊的一大臂助,但凡有一點機會,混元道師豈能放過?
山崖上的人似乎也沒有想到,剛一見面,甚至還算是在他手上吃了個虧,包道乙居然就又敢打起這樣的主意來。
這也算是膽色過人了,可惜,沒有一個字符合他的心意。
明教兩大尊使,只聽高處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息。
「原來現在這個世道,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種簡單明了的事情,說出來都沒人信了嗎?」
「那就換一個理由吧。」
「我既然身在終南山,你們這些人輪番登門,居然不先向我投上拜帖,又壞我草木,毀我風景,好生無禮。」
這人話語之中,竟儼然以終南山主人自居。
雖然當今天下,江湖門派勢力龐大,雄踞一方的門派,視自己為當地山主,沒什麼奇怪的地方,但是,終南山全真派之中,除了淳陽老道之外,何時出了這樣一個高手?
包道乙腦子轉得快,想得多,心中一時間為自己延伸的種種猜測而驚疑不定。
鄧元覺就沒有這許多煩惱了,他經過剛才太極氣場的干擾,就巳把對方視作敵人,聽包道乙說了這麼多,更是不耐。
「無名小卒,縱然有幾分實力,身邊沒有附庸,又無教派創立,如何敢稱終南主人?」
「你便是隨口胡言,消遣我等,便看你舌上蓮花,擋不擋得住明王一怒!」
鄧元覺一挺腰,身子周圍頓時發出一陣氣爆,一步跨出,就從原地登臨山壁之上。
他將這陡峭崖壁當做平地,一路狂奔而上,黑色的氣焰繚繞在他周身,使得他踏足之處,崖壁之上,片片皸裂,留下一條長長的焦黑痕跡,直接延伸到崖頂。
包道乙看他動手,也出手呼應。
混元道師自忖這個時候跟山崖頂端之間,隔着足夠的距離,正是施展馭劍神通的大好時機。
出手之際,內力催發到幾乎像要衝破經脈,好像要把剛才被穆桂英逼得手忙腳亂的憋屈,也發泄在這一劍之中。
烏紅經天,直取青袍道者。
劍光飛上懸崖的同一時間。
七十米山崖頂端,鄧元覺一躍而起,渾身氣焰在手掌心裏,凝聚成一顆黑菩提子,五指一握,對準那個年輕道人當頭砸下。
年輕道人抬頭看來。
「!!!」
沉浸在忿怒冥王心境之中的鄧元覺,突然產生一種奇妙的感覺,他知道自己的速度,這個時候應該可以說是風雷鼎沸一般。
把正常人吐出一個字的時間,劃分成十份的話,取其中的一份,也不足以形容他這一拳之迅猛。
而位於他前方不遠處的那把飛劍,曾經在一眨眼之間,把二百顆毫無規律撒在地上的紅豆,切成四百份。
全速飛射出去,只會遠比他更快。
然而,在這個年輕人看着他說話的時候,好像什麼東西都慢下來了。
那把劍像蝸牛一樣,在空中向前移動。
鄧元覺清清楚楚的看到那人的嘴唇翕張,聽到對方口齒之間吐出一個又一個字來。
一整句話,不疾不徐,每個字的尾音都透出一種完滿來。
「那就先將你們拿下,等你家的大人來認領吧。」
那最後一個字落下的時候,一切又突然加速。
鄧元覺全身的黑色氣焰,他眼中可見的烏紅劍光,在一恍神之間,就完全被膨脹開來的「鮮艷赤紅」吞沒掉了。
他的眼睛、思維,在見到那種紅色的時候,都已經被一股熱意塞滿了,再容不下任何一分其他的顏色。
然後,他整個人都被吞了進去。
山崖之上,好似突然釋放出了一輪太陽。
太陽裏面,射出一道如劍的光。
站在樹梢頂端的長須道人身子一抖,左肩上,已多了一個空洞。
這個空洞,震散掉了他體內流轉的所有功力。
嘩嚓一聲。
潰散的真氣,把他的衣服撕的四分五裂,寬大的道袍變成片片碎布,勁射出去。
包道乙手上還捏着劍訣,滿眼不曾反應過來的茫然,從樹梢上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