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飄散入火光閃動的大祭司府;雲層疊疊,遮掩了明鏡無暇的圓月。陰影於是從臥房的天頂落下,籠罩着輾轉反側的青年王者。這一夜,是如此的漫長,滿是無言的思索。
娜修靜靜守護在角落,沒有任何打擾。她只是像影子一般,耐心陪伴着無眠的殿下。
直到晨星啟明,熹微的光芒從東方亮起,修洛特才幽幽一嘆。一首平鋪直敘的詩歌湧上他心頭,又鬼使神差的吟誦出口。
「太宗十八舉義兵,白旄黃鉞定兩京。擒充戮竇四海清,二十有四功業成。二十有九即帝位,三十有五致太平...」
吟到此處,修洛特猛然停住,心中警醒。他坐起身,看了看角落裏,一臉茫然的娜修。
「殿下,您剛才在念什麼?」
娜修眨了眨眼睛,露出貓一樣的好奇目光。
修洛特神情變幻,好一會後,才低低地回應道。
「那是一首詩歌,歌頌一位曠古爍今的國王。那位國王有許多壯舉,有些是我一心想做的,有些又是我不願效仿的...」
娜修歪着腦袋,想了片刻。今夜的殿下,似乎有些憂鬱,顯得格外好吃...她舔了舔嘴唇,輕聲勸道。
「天快亮了...您一夜未眠,可要影奴服侍您,小憩上一會?」
「嗯。有些頭疼,且幫我揉一揉腦袋...」
片刻後,修洛特枕在娜修結實的大腿上,呼吸着迷人的馨香,享受着溫柔的按撫。他長長的呼出一口氣,逐漸放空思緒,陷入悠遠漫長的夢境。
在那片夢境裏,有一顆高大的神樹。神樹落下種子,種子萌芽成小樹,小樹茁壯成長...風暴襲來,神鷹在天空飛翔,然後有雷霆落下,擊中高大的神樹...最後雨過天晴,無限的光明升入天空...
「嗯!!」
修洛特驟然睜開眼睛。他看向天頂,太陽已經升入正中。他嗅了嗅鼻子,淡淡的飯香在屋中彌散。
「殿下,您醒了。」
娜修盈盈一笑,溫柔上前,把殿下扶起。
「我準備了您喜愛的烤鹿肉、魚片羹、火雞蛋卷與辣炒時蔬。旁邊則是蜂蜜香草茶與風乾的仙人掌果...」
「嗯,好。」
修洛特點點頭。在娜修的服侍下,簡單洗漱了會,就開始享用午飯。自從他身邊有了個女人貼身照料,生活便舒適了許多。若是伯塔德在,只會按時喊他起來,習練武藝...
吃完午飯後,他抬頭看了眼正午的陽光,沉聲吩咐。
「今天起晚了些,但預定的行程不變。下午我要去看一看聯盟馴養的犎牛,估計來不及回來,晚上就在那裏住宿。」
「遵從您,殿下。」
娜修行了一禮,立刻便去安排。不過兩三刻鐘,一行人就安排妥當。兩百禁衛護衛着殿下的旗幟,徑直向都城西南的長橋而去。
湖中都城周圍人煙阜盛,沿湖的平原都被開墾完畢,連特斯科科湖上,都建設起大片浮田。聯盟馴養的犎牛(北美野牛),只能圈養在特斯科科湖西南的山間牧場,距離湖中都城足足有四五十里。
眾人都是精銳武士,疾行了小半日時間,就抵達了山間牧場。修洛特登上山丘,遠遠的就看見木製的廣闊圍欄,還有成群結隊的龐大犎牛。數十名牧奴正在牧場中忙碌,準備着餵食的乾草。其中至少一大半人,都是北方部落民的打扮。而在牧場高處,有一小片木石的營壘,駐紮着一個小隊的持弓武士,看守着王室的「巨獸」貢品。
看到大隊的精銳武士前來,一名年長的短髮武士,匆匆從營壘上奔下。他穿着軍功貴族的服飾,兩步來到修洛特身前,恭敬的跪地行禮。
「軍功貴族漠黑,向神靈的化身、戰無不勝的修洛特殿下致意!願您如北方的灰熊般,迅疾兇猛,充滿了無人能敵的力量!」
「主神庇佑!軍功貴族漠黑,願主神的光芒,將你照亮!」
修洛特淡淡點頭。他思索着漠黑(Mohe)這個獨特的名字,開口詢問。
「漠黑,聽你的名字,是從北方部落歸化的武士?」
聞言,漠黑連忙行禮,急切的解釋道。
「尊敬的殿下,我的祖父是先君蒙特祖瑪征討東北瓦斯特克人時,歸順的北方部落勇士,至今已有三十多年之久。我從出生開始,就居住在湖中都城。而我的父親,更是擔任過先君阿薩亞卡特爾的斷髮禁衛,並在平定查爾科城邦的叛亂中陣亡...」
「哦!原來是忠於王室的武士家族。」
聽到這裏,修洛特心中瞭然。在聯盟的歷史上,幾乎每一代先君都會招募勇猛的蠻部武士從軍,甚至接納為自己的親軍。因為某些情況下,蠻部武士的忠誠反而更為可靠。比如王國的禁衛軍中,同樣有不少特科斯戰士、奧托米武士,以及新吸納的犬裔神射手。
「漠黑,你的祖父,來自於北方的哪一個部落?你又是如何獲得,管理巨獸的職務?」
「呃...」
漠黑撓了撓頭,誠懇的回答。
「殿下,我的祖父很早就陣亡在聯盟的戰爭中,我並不知曉他的來歷。我聽父親提過兩回,先祖部落好像住在無盡的大湖邊,以漁獵與種植為生,同時捕獵兇猛的犎牛群...還有一條非常非常洶湧,非常非常漫長的大河,從西北方而來,注入無盡的大湖...」
「犎牛群...東北大河...無盡大湖...」
修洛特沉吟片刻,打量着漠黑粗獷的容貌,一個隱約的猜測浮上心頭。
「漠黑的祖父,可能來自于格蘭德河下游的科阿韋克部落...」
「殿下,我的祖父曾經與野牛打過許多交道,擁有許多荒原的知識。我的父親也學會了些,並傳授給了我。因此,當不朽的長者傳下旨意,要馴養北方的巨獸時,我便得了這個機會,來為崇高的王室服務,管理這些暴躁的犎牛...」
漠黑小心觀瞧着殿下的神色,仔細回稟。
「然後,我就一直呆在山間,建立起牧場,馴養了這些巨獸五年...」
「哦?」
聞言,修洛特饒有興趣,沉聲問道。
「漠黑,現在的牧場中,一共有多少犎牛?」
「殿下,這五年裏,瓦斯特克人每年都會進獻40頭犎牛幼崽。犎牛的幼崽需要2-3年才能完成長成。犎牛長成後則會在夏季交配,母犎牛要懷孕9-10個月,才會誕生出幼崽...現在,牧場中已經繁衍出第二批幼崽,除了染病與各種意外死去的犎牛,大約有兩三百頭。」
「嗯?只有兩三百頭?」
聽到這個數字,修洛特眉頭皺起,臉色一沉。瓦斯特克人五年裏進獻了200頭犎牛,牧場中又繁衍了兩批幼崽。結果現在犎牛的數目,幾乎沒有增長?
「殿下...」
看到殿下的表情,漠黑連忙伏地一禮,繼續解釋。
「犎牛野性難馴,極為暴躁。馴養它們,與馴養火雞截然不同。它們奔跑迅速,體型龐大,天性不受約束。雄性犎牛經常會撞破柵欄,奔跑到附近山中,甚至會奔到村莊農田,啃食莊稼。成年的犎牛力量強橫,脾氣執拗,牧奴很難強行牽引,把逃散的犎牛帶回牧場。即使帶回去,逃過一次的犎牛也時常會再次逃出。遇到這種情況,往往只能出動長弓武士,將這些犎牛射殺!...」
「而到了發情的夏季,雄性犎牛會為了佔據更多的雌性,彼此兇猛衝撞,勢如山傾,根本無法阻擋。勝利的犎牛也會把失敗的對手趕出牧場,或者嚴重擊傷...」
說道這裏,漠黑頓了頓,伸手指向上百的犎牛群。
「殿下您看,這些犎牛體型都稍小,絕大部分都是雌性。牧場中只保留了十分之一的雄性,用於在發情時配種。而新出生的犎牛,如果是雄性,牧場只會選擇性的保留...」
漠黑細細講述着犎牛的馴養經驗。這些經驗都是他花了大力氣,結合祖父傳下的知識,辛苦摸索而出。而許多經驗的得來,都是以牧奴的生命作為代價。
伯塔德一邊傾聽,一邊安排禁衛武士,到牧場各地戍守。漠黑看了幾眼披負銅甲、走路作響的禁衛武士,頓時神情一變,小心的勸誡道。
「殿下,這些肅殺的披甲武士,容易驚擾到懷孕的雌性犎牛...雌性犎牛的懷孕長達九到十個月,一次通常只能生下一頭幼崽。懷孕期間,它們非常敏感。若是遇到眾多的聚集人群,或者帶着殺氣的陌生武士,以及從未聽過的奇異響聲,都會感到威脅,異常警覺,焦躁不安...而它們不安到一定程度,就會主動進行攻擊,或者突然流產...」
聞言,修洛特看了眼谷地的犎牛群。許多成牛都轉過身來,用牛角對着禁衛武士的方向,擺出戒備的姿態。他沉吟了會,沉聲下令。
「伯塔德,在外圍選一處高地,讓禁衛武士們就地紮營。今晚我們就在牧場外,露天而睡。」
「是,殿下。」
武士長依令而行,重新佈防。犎牛群雖然保持着戒備的姿態,但隨着武士們的遠離,便明顯放鬆了許多。
隨後,修洛特一邊傾聽,一邊皺起眉頭。
「雄性天性不受約束,成年容易逃散,還會在發情期爭鬥...雌性懷孕九個多月,只能產下一胎,還容易受驚流產...北美野牛,真是難以馴養!」
雄性犎牛重達900公斤,奔跑時速度驚人,衝擊力巨大。它們能在60公里的時速上維持數刻鐘,簡直是中世紀時代的坦克。同樣,雄性犎牛脾氣暴躁,領地概念又不強,喜歡四處遊蕩,普通的木質柵欄很難約束住它們。對於墨西加聯盟來說,別說馴化雄性犎牛,驅使它們耕種,哪怕是固定地點的簡單馴養,都難以完全實現。
而相對之下,雌性犎牛重約500公斤,如果食物充足,懷孕或擁有幼崽,就不會四處移動,而是更傾向於照料幼崽成長。山間牧場能夠憑藉地形,勉強在封閉的谷地中,馴養某些溫順的雌性犎牛。
修洛特耐心聽了許久。隨後,他注視着漠黑的眼睛,帶着某種長久的期待,沉聲問道。
「漠黑,山間牧場中馴養多年的犎牛,能否讓人騎在背上,向敵人發動衝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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