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蒸霧繞,水汽升騰,如浮雲般變幻,又如天地之氣。眾人環繞着修洛特,聆聽着殿下的神啟。
「天地之間,萬物生息循環,存在着各種各樣的氣。它們無形無質,無色無味,卻真切存在。有充滿生機的陽氣,有季節變幻的常氣,還也有侵害生機的疫氣,共同影響着人體的健康!...」
修洛特深思許久,直到落日西垂,才沉聲宣講。旁邊的娜修取出紙筆,仔細記錄神啟的每一句聖言。
「...陽氣隨着嬰兒的誕生,落入我們的體內,便化作不同的生命力。它一分為三,便是祭司傳承中的天、地、淵。天之氣落在頭部,化作頭部的托納利,容納着主神賜予的神性,決定着人的命運。地之氣落在心臟,化作心中的泰約利亞,包含着人的靈魂。而淵之氣落在肝臟,化作肝中的伊霍特爾,掌管着人體的健康!」
聽到此處,娜修稍稍停頓,神情變得虔誠。
在阿茲特克的祭司傳承中,也存在着「三才」的概念,不過是天空、大地與深淵,作為世界神性的顯化。而人體對應着世界,存在着神秘的聯繫,同樣擁有着三種生命力,如同天朝傳統思想中的「天人合一」。
實際上,這種概念廣泛存在於中美洲的天下。普雷佩查人的日月星三神,奇奇梅克犬裔的神聖天地,都是類似的認知。
「...陽氣居於人體內,與天地呼應,維繫着人體的運轉。而疾病的來由,就是人體內的陽氣,與侵入體內的常氣與疫氣,進行鬥爭的表現!至於鬥爭的結果,或着是陽氣取勝,驅逐兩種邪氣,人體恢復健康;或是邪氣深入,壓制陽氣,疾病加重難治;又或是兩者共存,疾病隱藏於體內,暫時達成平衡。」
修洛特聲音洪亮,一句一頓,如銅鐘般振聾發聵。
聯盟的巫醫傳承對應天地自然,恰與中醫的傳統理論相融。而巫醫中的神秘學成分,也只有用中醫理論的「氣」,才能充分引導。究其原因,大概是天朝的醫學一脈相承,許多概念都從上古先秦起源而來。無論是《黃帝內經》,還是《神農本草經》,都包含了許多久遠的傳說,自然也能包容蒙昧時代的美洲巫醫。
「修洛特,這麼說來,我們生病、衰老或者死去,便是因為陽氣衰弱,無法抵禦邪氣?而邪氣進入體內,就會破壞你說的九個什麼系統嗎?」
阿麗莎撲閃着眼睛,若有所思。這樣的說法,可比細小的胞胞更容易讓祭司們理解,也更容易讓民眾們信服。
「正是!邪氣入體,陽氣衰弱,維持人體運轉的器官就會受損。而傷人的邪氣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環境變化的常氣,一種是傳染衍生的疫氣!」
修洛特腦海中,驀得想起一部埋沒的電影,「瘟疫論」三個字就浮上他的心頭。美洲文明最大的威脅,就是瘟疫...他感慨一笑,沉聲講述。
「人體的疾病可以分為兩種。普通的受傷受寒,是由於感受天地之常氣而致病;而嚴重的流行時疫,則是感受天地之疫氣致病!常氣與邪氣不可混為一談,兩者的來源迥異,應對也截然不同!」
在傳統的天朝醫學中,傷寒是外感病的總稱,而非後世西方醫學中的烈性傳染疾病,腸傷寒。
「比如,前年寒潮南下,北方城邦中,有數千人受寒生病。他們發燒咳嗽,虛弱頭疼,便是受天地寒氣所影響。寒氣入體,壓制陽氣,伊霍特爾遭受損害,身體於是衰弱。需要驅除寒氣,才能逐漸恢復健康!夏日炎熱,農民中暑暈倒,便是受了熱氣。海風潮濕,漁民膝蓋疼痛,則是受了濕氣...這些都是天地的常氣,影響着人體的運轉!」
「啊,原來是這樣。修洛特,你這麼一說,我就懂啦!」
阿麗莎用力點頭,恍然大悟。隨即,她好奇的問道。
「那疫氣呢?會比常氣更厲害嗎?」
「阿麗莎,兩軍征戰,死傷眾多。如果不掩埋屍體,就會產生疫氣,然後傳播瘟疫。而類似的瘟疫得病,能夠大範圍的傳播開來,讓許多人都患上一樣的病症。這不是因為風、寒、暑、濕這樣的常氣侵入,而是被天地間的疫氣所感染!」
修洛特神情一肅,論述着最重要的瘟疫機理。
「疫氣看不見,摸不着,也聞不到。它能在人體中壓制陽氣,繁衍開來;也能流散天地,隨着風吹與水流傳播...而疫氣傳播到人的方式,自然也有兩種。一種是傳染,由於接觸生病的人,而染上他身體中的疫氣;另一種則是天受,呼吸到風中的疫氣,或者飲用了水中的疫氣,從而得病...」
「疫氣侵入人體的途徑,大多是自口鼻而入,隨後侵入胸腹,擴散全身。在胸腹中,它能同時損害到心臟的泰約利亞,與肝臟的伊霍特爾。而疫氣的實質,就是我之前所說,比塵埃還要微小的細菌與病毒,只是目前無法看見。這些細小的疫氣本體各有不同,用不同的方式,損害着人體的不同部位。故而,唯有特定的某種疫氣,才引起相應的傳染疾病,這就是雜氣論!...」
修洛特停頓片刻,幽幽一嘆,聲音變得低沉。
「因為疫氣可以在人群中繁衍傳播,所以格外危險。一旦嚴重的疫氣在城邦中傳播開來,得病死亡的人數,就會數以十萬計,甚至數以百萬!」
「啊?!死亡一百萬人!」
聽到這個聳人聽聞的數字,阿麗莎驚呼出聲。她雖然相信愛人的話,卻無法想像,那是如何殘酷的場景。
「對!甚至死亡一百萬人,都只是一個開始。」
修洛特神情沉重,想到另一個時空的歷史。濃重的黑暗如同鋪面而來,壓得人難以喘息。
1519-1520年,天花由西班牙殖民者埃爾南·科爾特斯的隊伍傳播開來。根據後世的估算,短短兩年的時間中,天花就造成了中美洲天下500-800萬人的死亡,許多部落都全族滅絕!
墨西加聯盟各邦傷亡慘烈,貴族與武士們死傷大半,連繼任國王奎特拉瓦克都死於天花。數百萬人陷入末世的恐慌,掙扎着墜入深淵,在瘟疫中絕望死去。一年後,數次被擊敗的西班牙殖民者捲土重來,憑藉着天花的威力,這才攻陷了空虛的湖中都城,雄偉的特諾奇蒂特蘭。
而在1545年,新的瘟疫飄揚過海,在中美洲的大地上傳播開來,帶來死神的呼號,史稱「科科利茲特利大流行」。這一次大流行,可能是多種烈性傳染病同時傳播,包括斑疹傷寒、腸傷寒與麻疹。在1545年-1548年間,三年的大流行共計造成500萬-1500萬人死亡,直接帶走了中美洲人口的八成以上!
更可怕的是,這次大流行持續了整整三十多年,是人類歷史上最為慘烈的大瘟疫。從北美到南美,無數的原住民在絕望中掙扎。大流行在1576年-1578年間再次爆發,三年間又帶走了中美洲殘存人口的一半,造成了200萬-250萬人死亡。
到了1578年,整個中美洲天下,包括尤卡坦地區,只剩下200多萬人存活。而回到1519年,在天花爆發之前,整個天下的人口是至少2200萬!短短60年時間,九成的中美洲人口死亡,近乎於種族滅絕!
殘酷的瘟疫帶走了太多的生命,甚至顯著的減少了大氣層的二氧化碳含量。有研究表明,明末小冰河時代發生的原因之一,就是大氣層氣體成分的變化,使得全球提前變寒。
「和殖民者相比,瘟疫才是滅世級別的威脅!所以,王國與聯盟,都必須把醫學的發展放在首位。只有超越時代的醫學水平,才能應對從未有過的大瘟疫,儘可能的挽救美洲文明!...而這,也許才是我來到這個時代,最重要的意義...」
修洛特默然不語,強烈的使命感湧上心頭,像是熾熱的火焰在心中燃燒,一刻也不曾停息。
這一刻,阿麗莎與娜修都停下動作。兩人怔怔的看向愛人,只感覺他的雙眼中,都仿佛燃着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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