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風中滿是肅殺,連太陽也變得微涼。數以千計的武士,沉默地在燒焦的林地間行軍,落腳時便是一片噼啪。他們再抬起腳,草鞋都被木灰染成黑色。路途中,零星可見人型的焦炭,卻已無法辨明身份。危險的山火剛剛過去,山間的鳥獸奔逃遠方,始終未曾返回。一路上,只有神靈般毀滅的痕跡,在凡人的心中留下敬畏。
「主神庇佑!讚美殿下!...」
虔誠的祈禱聲從武士的隊伍中響起,飄到黑狼的王旗下。
王者停下了腳步,稍稍歇息。他抬起頭,看飛鳥在雲天上徘徊,有高山在東北升起。越往前行,山道未曾變窄,地勢卻開始陡峭。他又看向林中,燒焦的林地視線開闊,一眼能望出很遠。瓜基利人並未在此處襲擾,大軍通行也極為順暢。
「八月初時出征,到現在已經十月過半。玉米將將收割完畢,瓜基利人也不再匱乏糧食。希望他們還停留在谷地中,不要一鬨而散,逃入茫茫荒原!」
修洛特望向遠方,沉思不語。
從奧托米山城出發時,三路軍團有兩萬七千多人,還有數千民兵維持糧道。大軍一路北征,剿滅沿途部落,再攻陷紅狐谷地。前後傷亡兩千多人,俘虜人口接近三萬。接着,一千五百奧托米武士和三千民兵被留下,在谷地駐防,繼續維繫糧道。三千紅蛙戰士被抽調出來,隨大軍東征。
在東方山道中,奧托潘和瓜馬雷武士與犬裔各部先後交手數次,陣亡竟有兩千,受傷數百。大軍擊殺的敵人也大致相當,在兩千多人。
「這還是有墨西加武士作為支撐的結果。實際上,犬裔主力的戰力,明顯要比奧托米軍團高上一籌。他們的行動迅捷,戰法更加靈活,在山林地形中也擁有加成...難怪在之前的南侵中,壓的奧托米各部抬不起頭來。」
修洛特搖了搖頭。三邦的奧托米武士都是徵召的附庸軍團。他們由各部私軍組成,並不由王國供養,難以插手整訓。這些部隊的紀律雖然糟糕,在本土的戰鬥力卻還行,打打順風仗是沒問題的。
現在,他手中有兩萬一千多大軍。七千奧托潘軍團在前方開道,五千多禁衛軍團在中軍支撐,剩餘的近萬人都在後軍。山道中的戰場寬度有限,即使加上兩側的林地,最多只能讓雙方一萬多人同時交戰。
長蛇般的行軍隊伍一路延伸十里。修洛特行了半日,就有斥候回稟。
「殿下,前方十多里外遇到敵人營寨!犬裔各部的旗幟都在,於險要處紮營死守!」
聽到犬裔還在,王者鬆了口氣。接着,他率領親衛,疾行十多里,來到阻擋的犬裔新營。等看了地勢,他又倒吸了口氣。
漫長的山道在這裏突然折轉向北,與兩側的山勢一同升起數十米,形成一段陡峭的坡道。坡道兩側都是嶙峋的山石,險峻難登。而一處嶄新的營寨,就佇立在坡道的盡頭。營寨居高臨下,完全截斷了山路!
仔細看去,這處營寨其實十分簡陋。它的外圍有一道柵欄,後面是木石混築的堅固矮牆。矮牆上,密密麻麻的部族戰士人頭聳動,成千上萬。而紅髮獵手的數量也超過一千。看到襲來的聯軍,許多犬裔戰士呼喊咒罵,做出各種挑釁的動作,似乎士氣頗高。
修洛特觀察了會敵人的神態,分為明顯兩類。一類狂亂呼喊,一類沉默安靜。他很快做出判斷。
「大部分是新銳的援軍,但不是精銳!」
再往後,紅犬的大旗高高豎立,旁邊是四面環繞的部落旗幟。旗幟的大小不同,明顯分出主次。而越過旗幟,隱約可見大片雜亂的草窩,還有隻修了一半的後牆。
「哈哈,犬裔們選了個好地段,卻修了個火雞窩!」
修洛特看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隨後,他看向奧托米眾將。
「可惜我的黑狼不在。誰願為先鋒,為我一試?」
梅斯帕大酋低下頭,默不作聲。查爾基大酋神情閃動,猶豫不決。只有吉奧瓦親王眯起眼睛,上前一步,朗聲回應。
「殿下,奧托潘武士,可為先鋒!」
修洛特把眾將的反應都收入眼中。接着,他對吉奧瓦點頭笑道。
「好!吉奧瓦親王,派出兩千武士,多舉大盾,試一下犬裔們的成色。我會派一千弩手給你壓陣!」
「謝殿下!」
吉奧瓦身披銅甲,行禮離去。
「咚咚咚!」
很快,低沉的戰鼓開始敲響,大批的灰藍色武士在營寨前列陣。吉奧瓦開始鼓動士氣。上千弩手則在後方,準備射擊掩護。
高處的營寨上,犬裔們也次第分開,如蟻群般分工忙碌。紅髮獵手們佔據了最好射擊位,取出弓箭準備。一些部族戰士舉着木板,在獵手周圍遮蔽。而另一些戰士守在堆積的山石前,隨時準備投擲。
「咦,倒也有些章法。」
修洛特目光炯炯,注視着營寨上的細節。他的視線掃過一小簇顯眼的長矛隊,接着停留在紅犬的旗幟下。那裏有一個隱約的高大身影,披着酋長的狼袍,也正在往這邊望來。
「...烏曼,那身披金甲,頭戴面盔的,就是死神大酋長?」
奇奇卡眯起眼睛,望向對面小丘上的黑狼旗幟,然後偏頭詢問。
「呃...是的,酋長。聽人說...那面旗幟上擁有法力...不能多看。」
烏曼單手提着盾牌,忠心的護衛在紅犬酋長身前,斷斷續續的回答道。他之前左臂中了武士長一箭,箭頭透入肉近寸,不過沒傷到骨頭。作為大首領的親衛,他自然受到了最好的治療。巫醫祭司們給他用了靈性的「聖藥」,無刺的仙人掌球,烏羽玉乾片。
在北方荒原各部,烏羽玉被廣泛作為藥物使用,傳承超過五千年。後世最早的考古標本,就發現於史前3700年的德克薩斯原住民遺址中。它含有抗菌功效的大麥芽鹼,對細菌和真菌都有很好的滅殺效果,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取代青黴素。它也有強效的鎮痛效果,常被用於劇痛的婦女分娩。
當然,在荒原各部,烏羽玉最重要的效果,就是在神聖宗教儀式中,和神性的天地溝通,獲得自然與神靈的啟迪...簡單來說,就是致幻。
奇奇卡眉頭微皺,看了看結巴的親衛。烏羽玉用多了後,就是這種症狀。紅犬酋長臉色一沉,訓斥道。
「烏曼,聖藥是祭司與天地溝通的媒介,會侵蝕凡人的靈魂,即使是勇士也不能避免!聖藥保護了你,從死神侵染的發炎中逃脫。既然你的傷口已經好轉,那麼從今天起,你就不許再用聖藥了!身為勇士,要自己承受疼痛!」
「呃...聽你的,酋長!」
烏曼眼神發直,用力點了點頭。
奇奇卡繼續看向黑狼旗幟,眼神如猛獸般兇悍。他手下有一萬五千多戰士,又有險峻的營寨依託,有足夠的信心抵擋住仙人掌部落!
隔着數百步的距離,在緊貼山壁的營寨角落,少女阿蘭提着獵弓,也望向面前的黑狼旗幟。她的頭髮染成了紅色,胸口也綁上了緊緊的系帶。這是她第一次作為戰士,參加與墨西加人的戰鬥。
看到黑狼的王旗,阿蘭的心在劇烈的跳動,臉上變幻着複雜的表情。過了好一會,她才咬了咬牙,握緊了手中的弓箭,向身旁的長矛戰士問道。
「奇帕瓦,這就是墨西加人的軍團?」
「是的。這就是墨西加人的軍團。」
奇帕瓦才十七八歲,是個瘦弱的少年。他雙手握着一把長矛,紅着眼,瞪着營寨外的大軍。三千墨西加武士身批白金布面甲,在狼旗下列陣,行列整齊。上萬奧托米武士則環繞四周,填滿了整片山谷。很快,曾經的戰場回憶又一次湧上他心頭,讓他畏懼的渾身顫抖。
「就是他們,毀滅了塔拉斯科王國,也殺死了我的父親!」
聽到這裏,阿蘭感同身受,也紅了眼睛。她用力伸出手,按住奇帕瓦的肩膀。
「奇帕瓦,不要害怕!荒原母親會指引着你,走出曾經的噩夢,成為一個無畏的戰士!...就像我經歷過的一樣。」
「阿蘭...」
奇帕瓦感激的看着面前的少女,心忽然跳的很快。好一會後,他才使勁點頭。
「我會像你一樣勇敢!」
「嗯!」
少女看着狼旗的圖案,出神了片刻,接着轉頭問道。
「奇帕瓦,你來自南方的神鷹部落,對仙人掌部落了解的多一些...這個黑狼的圖案,代表着什麼?它很常見嗎?」
「啊?黑狼圖案?唔...我聽祖卡塔隊長說過,黑狼是墨西加人的死神。這是非常重要的神靈,在墨西加聯盟應該很常見!」
奇帕瓦絞盡腦汁,努力回憶着隊長說過的話。
「在軍團中,這面旗幟代表着墨西加人的死神殿下。在墨西加的入侵中,他是北路軍的統帥...我則在南路軍,沒真正遇到過...」
「...傳說他是死神的化身,擁有可怕的法力,能化身奔跑的黑狼,投射出爆炸如雷霆的閃電。正是他,摧毀了堅固的河口要塞,擊敗了至高的神鷹國王,又攻陷了雄偉的王國首都。也正是他,燒毀了神聖的三神廟宇,毀滅了我家鄉的村莊!...」
「啊?這樣啊...原來是很常見的圖案...」
阿蘭閃了閃眼睛,莫名有些失落。接着,她握緊手中的獵弓,狠狠的看向狼旗下遙遠的王者。王者戴着覆面的銅盔,身穿金光的銅甲,就如同神靈般威嚴。
「哼!這就是邪惡的墨西加首領?他要是敢靠近營地,我就一箭射死他!」
阿蘭昂着頭,自信的拉了拉獵弓。接着,她想了想,又補充道。
「對了,阿爹說過,對付墨西加人的厚皮,要射小腿和脖頸!」
「阿蘭,那不是厚皮,是青銅盔甲。」
奇帕瓦小聲的說了一句。
「青銅?那是什麼?」
「呃...青銅就是...堅硬的、鋒利的金子。」
「金子也會堅硬鋒利嗎?」
阿蘭有些疑惑。北地雖然荒涼,卻有不少露天的零星金銀礦。荒原各部中都有金銀做的小飾品。
「啊這...」
奇帕瓦撓了撓頭。他只是普通的村莊民兵,其實也不懂這些。
「阿蘭,反正我們的部落都在後營,住的很近。等晚上的時候,我讓祖卡塔隊長來和你講吧!他是資深的王國武士,非常厲害,懂得很多。」
「行!阿爹也對南方部落很感興趣...」
隨後,兩人不再說話,只是緊張的看向對面的大軍。
沉重的戰鼓聲逐漸急促。兩千奧托潘武士整隊完畢,開始發動進攻。在一名披甲武士的指揮下,他們舉着巨大的木盾,沿着山路攀爬,緩緩逼近高聳的營寨。
上千神廟弩手讚頌着主神的名號,緊跟在武士們身後。他們端着上好的大弩,神情狂熱。很快,弩手們逼近七十步內,猛然扣下懸刀,仰頭射出箭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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