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真行骨杖在手,運轉神隱之國心盤,觀看約高樂的行跡宛如內視。
確實能看見也能夠追蹤了,可元神卻一陣恍惚,自從他突破三境修為、修證清明元神後,這種感覺已是久違了。
原因無他,約高樂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就算能「看」得見,華真行差點都讓他給轉暈了。
他還發現約高樂能同時出現在不同的地方,身形閃爍、軌跡不定,勉強以神識鎖定,感覺也是一陣陣暈眩。
算了,就由着約高樂在那裏兜圈子吧,不追蹤了
時間不大,華真行又突然抬頭,只見約高樂已經回來了,正背手站在正前方數十丈的高空道:「今日真是開了眼界,此地竟有這等秘境。曾有一支部族隱居數百年,可惜已滅絕。」
華真行:「約先生,您是否知曉他們為何滅絕?」
約高樂:「他們留下的墓葬尚有痕跡可尋,一百五十年前爆發瘟疫是主因。雖有祭司能免疫,但祭司也並非壽元無盡,百年前最後一位有修為的祭司壽盡,巫法傳承斷絕。
那時已人口銳減,剩餘族人只是苟延殘喘,新生後代也多有殘障。按生物學的說法,就是種群持續退化,直至五十年前完全滅絕。」
這和丁老師的判斷是一致的,而且描述的細節更加具體,華真行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終究只是長嘆一聲。
約高樂看出華真行的情緒不佳,又說道:「此事與你無關,你如今已是世界之主,至少在你手中,我看不會再有舊事重演。
既然來了一趟,不妨試試身手吧,看你在這裏的本事有多大……儘管使出各種手段,看看能否將我打落雲端?」
華真行提醒道:「約先生,您只是站在虛空,腳下並沒有雲。」
約高樂:「你跟誰學的?怎這麼愛抬槓呢,我就是打個比方!」
約高樂話音未落,華真行不動聲色地已經出手了,突然將約高樂的腳下的空氣抽離,瞬間變成近似真空。
華真行跟人打架老有經驗了,從小在非索港長大的他,也沒聽說過什麼江湖規矩,更何況這又不是在競技台上打比賽,不就是把約高樂弄掉下來嘛,他玩偷襲溜得很。
不料約高樂卻紋絲未動,反而笑道:「華老闆,你恐怕對飛天之能有所誤解……」
他的話隨即被呼號的風聲給淹沒了,其腳下空間抽成真空,周圍的空氣隨即襲卷填補,颳起了一陣旋風。約高樂的身形既然沒有掉下來,那麼華真行就把他給卷下來。
華真行能操控這個世界裏的風,此刻不是東南西北風,而是自上而下捲風,由剛才抽離空氣而順勢發動,瞬間便狂風大作,只見一道卷龍從天而降、鋪地散開。
已經看不見約高樂的立足之處,因為狂風中還夾雜着無數沙塵與碎石,但華真行的元神中卻感應得很清楚,約高樂還站在那裏。
「華老闆,再給點力好不好,這手段也不行啊!」約高樂的聲音又慢條斯理地傳來,沒有再被漫捲的狂風掩蓋。
華真行舉起了骨杖,沙塵和碎石消失了,又凝聚無數的風刃向約高樂捲去,其威力已超過了拉爾法大神術師當初沖他施展的暴擊神術。
華真行剛開始只想操控天地變化把約高樂給弄下來,現在看是不行了,於是也展開了主動的攻擊。
約高樂衣袂飄飛,終於揚起了右手,衣袖連揮姿勢拽得很,就像站在主席台上閱兵、接連揮手示意呢。
風刃本無形,此刻卻在空中帶起一道道桔白色的光芒,就是鐵人也絞成碎片了,但隨着約高樂的手勢,將之盡數湮滅。
華真行理論上應該還有手段,比如天崩地裂、天打雷劈之類的……既然約高樂站在幾十丈高空不動,好似也可將地勢隆起、直接懟到他腳下……
可是華真行實際上卻無法施展這些招數,他是在運轉心盤操控天地,假如真搞出毀天滅地的動靜,同樣也等於在傷損心盤,進而傷及自己的元神——他也不能給這個世界造成毀傷性的破壞。
見約高樂還在空中高手揮手微笑,華真行的身形也被狂風捲起躍上虛空,站到了比約高樂還高的位置。
約高樂叫道:「喲,華老闆,你怎麼突然就會飛了?」
華真行:「乘風而起的小手段,算不得會飛,讓約先生見笑了!」
控制風無法將約高樂給卷下來,倒是可以把自己給卷上去,以五境御形之能,在這種情況下倒是能定住身形。
話未說完,他手中的骨杖突然化為一根尖頭長棍,朝着約高樂兜頭便打。
鬥法不行,又無法動用毀傷性破壞這個世界的手段,那就直接上神器砸吧。既然約高樂站在那裏不動,只要打中了,華真行就有把握把他砸下來。
這根棍子可不簡單,仿佛帶着整個小世界的力量,也在執行這個世界的意志,就是要讓約高樂落地。
約高樂沒有接,身形向後一閃便躲過去了,似是瞬移,華真行的神識竟然沒有鎖定。但神隱槍是可以變化的,華真行周身帶着風向前撲去,手腕一抖,神隱槍延伸而出直刺約高樂!
以這一槍的威勢,假如再碰着當初的弗里克大神術師,華真行不用偷襲,也有把握再殺對方一次,他還順勢大叫了一聲:「你有本事站着不動,有本事就別躲啊!」
華真行剛才沒打算出這一槍,因為不想誤傷,但此刻已經判斷出形勢了,他根本傷不了約高樂,於是便放手施為。
約高樂居然被他逗樂了,開口笑道:「這算什麼梗?有本事偷人,有本事開門嗎?」
華真行居然沒聽懂他在說什麼。但約高樂也沒再躲閃,伸手用中指迎向槍尖一點。華真行感覺形神巨震,假如沒有整個世界的力量為緩衝,估計此刻就受傷了。
這一瞬間華真行神氣法力運轉不暢,神隱槍又飛回右腕化為手鐲,周身狂風立止。
沒有風勢依託,他扎手紮腳地掉了下去,還好神氣法力運轉不暢只是剎那,落地之前又召喚狂風穩住身形,這才沒有把自己摔出個好歹來。
沒將約高樂打下來,反而自己摔下來了,幸虧及時穩住了,否則他將成為在自家世界中摔死的世界之主,說出去誰信啊?
華真行落地後高喊道:「約先生,看來我沒法把你打落雲端,卻有把握讓你飛不起來,要不咱們再試試?」
約高樂飄身形緩緩落地道:「想騙我自己落地對不對?好吧,你這一招得逞了!不必再動手了,我已經試出你有多厲害,要不是修為尚淺,還真有可能將我打落。」
華真行拱手道:「約先生的修為深不可測,佩服,佩服!」
約高樂:「以我的修為和你鬥法,純粹是欺負人,哪怕你是此世界之主。就算我對抗不了這個世界,但我還解決不了你這個人嗎?」
華真行除了嘆氣還能說什麼,在神隱之國中,身為世界之主,卻輸給了一個外來的客人。別說炫耀了,幸虧沒有其他觀眾,否則丟人都丟到家了。
約高樂笑眯眯地又安慰道:「華老闆不必氣餒,我發過誓,有關神隱之國的事不會說出去。所以也沒人會知道,你在這裏也打不過我。
試法已畢,我也很驚奇,你在這裏可比在外面厲害多了,假如菲力斯沒死,跑進來也不是你的對手。
你是世界之主,就像手握了神的權柄,剛才的比試對你而言,其實是揚短避長了。還有很多事情,在這裏只有你能做到,我卻是做不到的。」
華真行喘了口氣道:「別說什麼神的權柄了,輸了就是輸了,哪怕在這裏我也不是您的對手,修為相差畢竟太遠。」
約高樂:「輸給我倒無所謂,其實我就是想試試你的感覺,是不是好像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卻感覺總有力所難及之處?」
華真行點頭道:「對對對,就是這個感覺。」
約高樂:「華老闆能邀請我到這裏作客,對於我的修行而言也是一番機緣。我能看出來,其實你並不怎麼在意這個神隱之國,我來此的目的,就是要和華老闆探討所謂神的權柄。」
華真行苦笑道:「這個梗過不去了嗎,怎麼總扯它?我不信這些的。」華真行確實不信這些,所謂神的權柄,他從來就沒有感覺。
曼曼就是海神族的祭司,號稱繼承了海神的權柄,但那又怎麼樣呢?華真行很清楚是怎麼回事,而如今曼曼已經改修養元術,還成了養元術中心的主任。
養元術中心的公章和財務章、合同章,可比當初所謂海神的權柄好用多了,也更有實際價值和意義。
約高樂笑道:「你信不信沒關係,其實它完全可用另一種方式理解,並不是說世界上存在你認為的那樣一個神。
在這處神隱之國,說句實話,你的確就相當於掌握了神的權柄,只是現在能力還差些,就看你怎麼理解神的概念了。」
華真行:「您非要這麼說,倒也不是不可以。」
約高樂:「我還要告訴你,那種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狀態,其實也是存在的。你已有如此境地,很容易就能邁出那一步,就在不久的將來,不知你是否已做好準備?」
華真行也知道約高樂今日的舉動應有深意,又行一禮道:「多謝約先生指點!」
約高樂擺手道:「先別着急謝我,我還有幾個問題想問。」
華真行:「您儘管問就是。」
約高樂:「我曾經看過一個討論,假如給人神經系統植入電極,只要按開關就能獲得快感和滿足。你覺得有什麼人能抗拒這種誘惑,而不去按動開關呢?
一旦按動了這個開關,又有什麼人能憑意志停下來,而不沉迷其中?在這種情況下,這個人還有願意去做別的事情以追求各種成就嗎?」
華真行:「約先生,您可真把我問住了。」
約高樂:「沒關係,你怎麼想就怎麼答。」
華真行:「在我看來,普通人絕對抗不住。人們所有的追求,都是為了滿足某種欲望,不論是物質的還是精神的,歸根到底還是精神的。
蠍子尾巴磨成粉,卷在煙里抽,能讓人飄飄欲仙,進入意識抽離的狀態,很多人都樂此不疲。更何況您所說的直接在神經系統植入電極呢,那就是d品的終極形式。
對於這種東西,唯一的、最好的辦法,就是禁止它、絕對不要沾染它。人的意識與意志,比想像得要脆弱得多,你說的手段,已經繞過了所有的心智防禦。
有那麼多人刷手機都停不下來,更何況這種事情?人生種種,所謂追求又是為了什麼感覺?這種事情不能去嘗試,也不要去嘗試。清醒的意識最大的價值,就在於清醒!」
約高樂微微頷首道:「你能說出最後這句話,看來你是真的明白了。」
華真行:「我好歹也是一名五境圓滿的修士,豈能不明白這些?」
約高樂:「既然普通人抗不住,那麼修士呢?」
華真行:「這就難說了。」
約高樂:「難說沒關係,你可以慢慢說。」
華真行思忖道:「約先生的問題,角度總是這麼奇特。但仔細想想,其實從邁入修行門徑之始,好像都是在面對您的這個提問……」
修士入門,所面對的第一道考驗,自古稱為「s欲劫」。
所謂色y,可不僅指性y,之所以稱為劫,因為它無法迴避,在修行中體現為感官越來越敏銳。感官敏銳必然伴隨兩種後果,一是困擾滋生,二是本能的欲望放大。
適應了這種狀態,並能夠自如掌控不受其擾,才能算是一名合格的一級養元師或初境修士,求證耳聰目明、知覺敏銳。
知覺敏銳,可能身體就會跟不上了。比如一位足球運動員的意識很好,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動作,但身體條件卻達不到,一個急轉身可能就把自己給扭傷了。
所以從初境突破二境,須歷「身受劫」。
在感官敏銳的基礎上,及時察覺自身各種細微的狀態,運轉神氣以洗鍊,以擁有健康的體魄、充沛的精力。
從二境突破三境,須歷「丹火劫」。
所謂丹火,既是生理上的也是心理上的,這一道考驗將會淘汰大部分人,它要求證的穩定的心態、情緒與行為。
平日行事如常,修煉秘法才會視若平常,不懈怠也不焦躁,不衝動也不頹廢。想歷丹火劫並不容易,大部分人其實一輩子都無法求證,因為二境修為無法圓滿。
從三境突破四境,須歷「魔境劫」。
這一關可謂擋住了絕大多數人,三境圓滿本就不易。魔境自定境生,元神清明中可能滋生出各種場景,或最渴望,或最恐懼,或最隱秘,如是種種不一而足。
這時要保持自我的清明,定心不亂以洗退心魔。若能歷劫成功修成四境,便是正式的神術師或修士了。
從四級突破五境,須歷「風邪劫」。
魔境自生,而風邪外來。好在自古大派宗門早就有了應對手段,近乎於作弊那就是打造宗門道場、由師長護法等等。風邪劫最大的兇險,是針對那些山里妖修或懵懂散修的。
至於五境修為圓滿後,怎麼突破六境修為,這就非華真行所知了,他自己還沒那個境界呢。
從養元師的考核標準看,五級上還有六級,以能否煉製五氣丹為標準。但無論是五級還是六級養元術導師,其實都是五境修士。
再回到約高樂的那個問題,假如直接在人的神經系統中植入電極,只要按動開關就可以得到一切快感與滿足,什麼人能抗得住誘惑呢?
在華真行看來,普通人幾乎不可能抗得住,這和直接用刀把人殺了,從某種意義上沒有區別,血肉之軀哪能抗得住鋼鐵大刀?
那麼修士呢?初境、二境、三境修士,是有可能抵禦這種誘惑的,但也僅僅是有可能,真想做到卻很難,前提是及時警醒並放棄。
假如開關就在手邊,絕對不去按可就太難了,一旦多按了幾次,恐怕就會逐漸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至於四境和五境修士,理論上是能做到的,甚至說是應該能抗住的。最好的選擇,就是在第一時間毀掉這個開關,他們應該能做出這個決定,也有能力做出這個決定。
這就是華真行給出的答案。
約高樂聞言微微點了點頭:「你說了半天,其實我只聽出來一個意思。就算是五境修士,其實也有很大可能抗不住,對嗎?」
華真行點頭道:「硬抗當然很難,但可以選擇拒絕。」
約高樂:「假如不是修士自己,而是另外有個人不停地來按這個開關呢?」
華真行:「您這麼說,已經脫離了問題的本意,就相當於問有個人要殺你,而你又不是對手,那還死不死呢?我在這種情況下唯一的選擇,就是盡全力殺了那個想按開關的人。」
約高樂:「好吧,就算我問的不對,換一種方式。有沒有那麼一種人?他有這個開關,想不按就不按,按了也無所謂。」
華真行:「您說的這種人,應該就是大成修士吧?」
約高樂:「不錯,這就是大成修為!想求證這等境界,你就先必須按下這個開關,前提是先找到這個開關,看來你已經能找到了。」
華真行:「按您的說法,大成修士就不受誘惑了?」
約高樂:「那倒不是,該犯錯還是會犯錯,該作死照樣會作死,你也不是沒見過。具體是怎樣的境界,只有你自己求證了才知道。」
華真行:「約先生,您說的事情角度總是這麼奇特嗎?我能明白,您是想跟我討論大成修為,居然能扯到這種事情!」
約高樂笑了:「其實我本想說另一個典故,就是缸中之腦,你聽說過嗎?但我們畢竟生活在當代社會,可以舉一些更時髦的例子。」
華真行:「約先生可真夠時髦的!至於缸中之腦,我當然聽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