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兇手?
這是一起意外?
可碓冰律子的身體又很健康,沒有什麼過往疾病記錄。
難道...
「她真是死於急性酒精中毒?」
佐久法史的表情有些異樣:
自己費這麼大勁偽造現場,犧牲頂罪,結果碓冰律子真是把自己喝死的?
對於這個疑問,林新一沒有認同也沒有反對。
他只是用詞謹慎地說道:
「根據我的推測,碓冰律子的死,的確和她的醉酒離不開關係。」
「至於這其中有沒有酒精中毒的合併作用,我光靠屍表檢查,也沒法給出準確的結論。」
「總之,我們現在能確定的是:」
「碓冰律子在生前喝了很多酒。」
「所以她屍體上還帶着濃重的酒氣,房間小酒櫃裏的酒也被喝空了幾瓶。」
碓冰律子在晚宴上就喝了很多酒。
又在房間裏留下來好幾個空酒瓶。
排除武松那種喝完18碗酒還能滑鏟老虎的小概率事件。
這麼多酒精全灌進肚子裏,足以讓任何一個成年人喝得頭暈目眩、渾身發虛。
「而在醉酒之後,碓冰律子踉踉蹌蹌地走到床邊,想躺回床上休息。」
「但她還沒有成功摸到自己的床,就一不小心在床邊摔倒在地。」
「而且,還是臉先着地。」
「這...」毛利蘭有些不解:「林先生,你說她曾經顏面着地摔倒了個跟頭?」
「可碓冰律子小姐身上,好像沒有什麼明顯的外傷吧?」
這房間鋪的地毯又厚又軟。
所以就算有人在上面摔倒,身上也大概率不會留下什麼外傷。
毛利蘭知道這一點。
她奇怪的是:
既然碓冰律子身上沒有明顯的外傷,那只是做了屍表檢查的林新一,又是憑什麼推斷她生前曾經摔過一跤?
「因為她口腔內部的出血。」
林新一不慌不忙地解釋道。
「出血?」
「那出血不是因為悶殺才...」
毛利蘭下意識質疑,卻是又驟然反應過來:
她之前是因為發現屍體口腔里有出血跡象,才推斷碓冰律子是死於悶殺。
而現在,林新一已經排除了悶殺這個可能。
那這口腔出血顯然不可能再是因為死者被人用力悶住口鼻形成的了。
口腔形成出現的原因是...
「碓冰律子曾經顏面着地地摔過一跤。」
林新一給出了最終的答案,
「用力悶住口鼻會導致唇內及鼻黏膜廣泛點、片狀出血,出血量不會這么小,且位置局限於前端。」
「而本案死者舌尖前緣黏膜及肌肉出血局限,損傷較深,出血量相對較小。」
「這顯然是口腔粘膜與對應牙齒劇烈磕碰造成的。」
「所以可以排除悶住口鼻導致窒息。」
「而她的牙齒會跟口腔粘膜發生這種劇烈磕碰,屍體被發現的時候還是臉朝下的俯臥位...我們就基本可以判定,她曾經顏面朝下地摔了一跤。」
「唔...」毛利蘭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佐久法史的表情也很複雜尷尬。
他們都是靠着自己那缺少經驗的半吊子法醫知識,看到窒息徵象加口腔出血,就下意識判斷死者是死於悶殺。
結果一個差點帶偏調查,一個幾乎坑死自己。
「那...碓冰律子到底為什麼會窒息?」
毛利蘭心中產生了更大的疑惑
悶殺的可能被排除了,屍體表面又沒有勒痕、扼痕、捂痕。
那她到底是怎麼窒息的?
是因為藥物、疾病,還是急性酒精中毒?
這些都有可能,但又不是靠屍表檢查就能判斷出來的...
難道...
毛利蘭想到了一個自己只在書上看到過的名詞:
「是因為體位性窒息?」
「沒錯。」
林新一滿意地點了點頭:
「就是因為體位性窒息。」
體位性窒息是因身體長時間限制在某種異常體位,使呼吸運動和靜脈回流受阻而引起的窒息死亡。
其中常見的「異常體位」有:
捆綁雙上肢的懸掛,捆綁胸腹部的水平懸掛,將四肢固定捆綁在背部。
因此而死的死者,多半是死於體罰捆綁,受刑捆綁,以及一些原因比較奇怪的捆綁。
而這次碓冰律子的體位和死因都比較罕見:
「她是顏面着地後醉酒不起,長時間脖頸屈曲過度,導致的體位性窒息。」
「這一點,我們可以從她前胸側的屍斑看出來。」
屍斑是幫助法醫推測死者屍體姿態的有利證據。
雖然因為「水往低處流」的原理,血液會在重力作用下淤積到低位,在屍體低處形成屍斑。
但一般來說,屍體在呈現俯臥的姿態下,其胸、腹、手臂、大腿等看似是最低位、最該形成屍斑的部位,都會直接跟地面接觸。
屍體的重量壓在這些緊貼地面的部位上,這些部位的組織就像是始終被用力壓緊的海綿,根本無法吸水。
血液灌不進來,自然就無法形成屍斑。
所以屍斑很難在這些直接受壓的部位形成,血液只會淤積在這些部位的周邊,或者是淤積在屍體側面,灌都灌不下去。
「但碓冰律子不一樣。」
「她的胸部是有屍斑形成的。」
「這意味着,她在死後俯臥倒地的那段時間裏,她的上半身應該是呈現微微懸空的姿態。」
上半身略微懸空,又保持着俯臥位。
那這身體的重量,自然得由手臂、腦袋、脖子來承擔。
「佐久先生。」
林新一沒直接講出自己的推測,而是轉頭看向佐久法史:
「你是唯一一個見過屍體初始姿態的人。」
「而你剛剛也說過,碓冰律子一開始是趴伏在地面上。」
「那麼,你能詳細描述一下,她當時到底是怎麼趴着的嗎?」
「額...」佐久法史微微一愣:「可以。」
他講出了自己當時看到的景象。
而他的描述也和林新一的猜測所差無幾:
就是雙臂撐着地面,頭硬頂在地上,脖子深深彎着,下巴緊貼着前胸。
這個姿勢很不舒服。
因為重量全都壓在脖子上,脖子很快會感到酸痛,呼吸都有點困難。
一般人即使意外摔倒摔成這個姿勢,估計也會本能地很快調整過來。
但碓冰律子...
「她喝得太醉了。」
「人在重度醉酒後連最本能的自救都做不到。」
「她那是已經醉得完全喪失了意識,人摔倒在那裏,就趁勢睡在了那裏。」
「可這種過度屈頸的睡眠姿勢給她的脖頸帶來了巨大的壓力,亦使咽喉部呼吸道受阻,呼吸變得困難。」
「長時間保持這種姿勢會使得呼吸道通氣障礙,並引起致命的窒息。」
「而長時間呼吸受阻又會導致體內缺氧,二氧化碳瀦留,引起呼吸性酸中毒,血漿中氫離子增多並向細胞轉移,細胞內鉀離子逸出,釀成高血鉀症,導致心肌興奮、心律失常。」
林新一詳細地講解了碓冰律子的死因。
在場眾人有的嘆服,有的卻是仍舊心存疑惑。
有人悄然打量着林新一和妃英理,仿佛對他們兩個都產生了懷疑。
「我知道你們在懷疑什麼:」
「首先,是懷疑我這個『體位性窒息』的推測到底正不正確。」
「關於這一點,我現在其實也不能完全下結論。」
「因為這必須通過嚴格的屍檢解剖才能得出答案。」
光憑簡單的屍表檢查,只能給出推測,不能給出結論。
要給出體位性窒息的結論:
首先,得在確定只有窒息現象,沒有病理形態改變的情況下,排除一些可能導致窒息、導致短時間死亡的疾病。
其次,得排除酒精、毐品及其他藥物引發突然死亡的可能。
「這些都可以通過屍檢來解決。」
「而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是:」
林新一遙遙地指向了碓冰律子的脖頸:
碓冰律子的脖頸上乾乾淨淨,看着好像沒有任何傷勢。
但是...
「如果我的推測正確,她是死於長時間過度屈頸造成的體位性窒息。」
「那她的頸部器官在屈頸狀態下長時間受壓,靜脈回流受阻,氣管通氣功能障礙,局部組織及器官黏膜下血管內壓力增高,就肯定會導致廣泛的血管破裂出血。」
「這些出血發生在頸部內里,是無法在體表用肉眼看見的。」
「但只要做了解剖,就肯定能在死者的舌根部、喉腔壁、會厭軟骨、氣管及食管等部位,發現廣泛的點片狀出血。」
他現在說的話只是推測。
但只要做了進一步的屍體解剖,就能很容易地給他的推測找到證據。
想驗證這一點很容易:
「所以,根據目前已有的線索,我推測:」
「碓冰律子就是死於意外導致的體位性窒息。」
「這其中也可能有酒精中毒帶來的合併作用。」
「但不管怎樣...」
林新一語氣嚴肅地給出了結論:
「這應該都只是一場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