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丫頭,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唔唔……叫小柴,她們叫我小柴。」
「小菜?那一碟是誰?」
「沒,沒有一碟的,就只有小柴,住在柴房裏,柴米油鹽的柴。不過大院裏有個大丫鬟叫蝶兒,很好聽。唔,你,你還吃嗎?」
「不吃了,你吃你吃。不用管我和小青君,我是下午被你氣飽了,說了一下午話你都不理我,這麼不給面子,還以為你被我壓出毛病了呢,剛剛回去一趟,本少俠施展了龍吸水,也喝飽了。」
「對,對,對不起。」
「沒事,你別磕頭,用小白叔的話說,咱們江湖兒女,不幸這一套,就當是交個朋友,嗯,除了喝酒不能賒欠白嫖以外。」
「至於小青君,也不能再吃了,剛剛推她翻牆,萬萬沒想到屁股上竟然又長肉了,重的差點沒一屁股壓死本少俠,腰都差點被她整廢了,一世英名也險些毀於一蛋,還好最後我把她給頂上去了。」
「…………」
「戎兒哥你,你別這樣說我好不好……我哪裏胖了?」
「哪裏?屁股。你還以為瞞得住我不成。」
「臭戎兒哥,你把這些刺吃回去,我不給你挑了,以後只給小柴挑魚刺。」
「大哥哥,小姐姐確實看起來不胖的,高高的,苗條的,而且還這麼好看,我們院的丫鬟都沒她好看。」
「謝謝小柴,你也很好看呀,你的臉蛋是不是受傷了?等會兒我給你敷一敷藥。」
「行了行了,你們兩別互誇了。咯,小菜,不對,小柴,把這個盤也拿去吧,都看你瞅好久了。」
「欸,小柴?什麼亂七八糟的,這是人能想出來的名字?還有什麼蝶兒也是,太老套了。」
「唔,好吧。我們是棄嬰,院內老媽子給我們取小名,就是指着廚房裏的物件取的。輪到我的時候,她正好轉了一圈,指到了灶台邊的木頭,我就領到名字了……小柴,趙府長大,趙小柴。」
「哦,所以這就是你吃木頭的原因?名字是木頭,就吃木頭?」
「…………」
「我娘親說,咱們取名字得有講究和寓意,越講究越有寓意越好,這樣才讓人覺得厲害,所以知道什麼叫講究寓意嗎?」
「不,不知道。」
「就是說出來後,要讓別人一聽就聽不懂。或者你和他說了寓意,他還要消化個很久,才施施然反應過來,甚至不懂裝懂的點頭。心裏忍不住嘀咕,這人真講究真厲害。懂了嗎?」
「懂……懂了一點。就是……不和別人說人話?」
「額,總結的不錯。但是得再加上一條,在不說人話的同時,還要讓別人不知道你說的不是人話,從而讓別人羞愧懷疑自己聽不懂人話,覺得自己不是一個厲害的講究人,然後便覺得你是厲害的講究人了。」
「哦,懂了,唔,不過好難呀。」
「給你舉個例子,順便介紹一下我們。」
「本少俠姓趙,單字一個戎,投筆從戎的戎。解字說文,戎字對半分,即是干戈,干戈,一盾一矛,兵器也。」
「所以戎字也有兵器軍隊的意思。我娘說,我名字是我爹取的,殺氣有些重,以後若是讀書,可以求老師賜個溫和點的字。」
「至於挑魚刺和剝葡萄都很厲害的小青君……有道是『寒天草木黃落盡,猶自青青君始知』。」
「竹子翠青,而有節,有君子之風,顧名青君,這是她小名,是不是很像男孩子,唉,要真是就好了,能多一個哥們。可惜是個喜歡穿裙子的臭丫頭。」
「…………」
「笨丫頭,厲不厲害?是不是很有講究,一點也聽不懂?」
「唔,木柴……竹子……兵矛,唔,不都是木頭棍子嗎?」
「?」
「大哥哥,小姐姐,你們吃木頭嗎?」
「吃你個大頭鬼哦,哪裏一樣了?我的就算是兵矛,那也是銅鐵做的堅硬棍棒,你們只是竹子和木柴,我這麼硬和粗,你們也就適合做個木鞘、竹鞘。所以,哼,本少俠一個人對付你們倆個人,那還不是隨隨便便,手到擒來?用小白叔的話說,就是老子隨便一劍便能劈開這小小望闕洲。所以以後咱們三人之中,我最大,你們乖乖聽話,都聽本少俠的!」
「呸呸呸,你也不知羞。」
「對了,小柴,你今天在窗台上見到我,怎麼這麼怕我?」
「我怕你揍我。」
「本少俠有這麼可怕?」
「不是的,是我不認識你,你又一直盯着我看,眼神嚇人,還一直點頭……」
「哦。那是因為我認出你了。你不認識我,我可是認識你。我且問你,以前咱們四房門外,那些瓷磚上劃的方格子,擺放的石子,是不是都被你收拾掉的?」
「啊,好像是,你怎麼知道的?」
「那是我和青君玩的遊戲,方格子用來跳房子,石子用來拋石子,帶不回房內,只能讓那些侍女姐姐們別打掃,結果你倒好,當時也不知道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小鬼,每回都被你給掃掉了!」
「…………」
「好幾次我準備抓你,你倒是機靈,還沒靠近,就撒腿跑掉了,不過你這瘦瘦矮矮的身板……我今天上午說怎麼這麼眼熟,好呀,竟然遇到正主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
「你沒玩過那遊戲?沒事,我和青君以後帶你玩。」
「大哥哥,小姐姐,我……」
「等等,以後別這麼叫了,叫我戎兒哥就行了。」
「嗯,你也叫我青君姐姐吧。」
「嗯。戎兒哥,青君姐姐,我……我應該不能再陪你們玩了。」
「為何?你個趙小柴,小小木頭,看不起我趙鐵棒和她趙小竹?」
「不是的不是的。小柴沒有被主子選上,棄嬰院聽說不會再辦了,也不要我這樣的小小丫鬟了,浪費食物。過幾天我可能就住不了柴房了,要被遣出府了。」
「我……我還沒有去過外面,也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再見到戎兒哥和青君姐姐……唔,若,若是小柴在外面討到了錢,可能也沒法子回請你們吃飯了嗚嗚嗚。」
「小柴小柴,別哭了,臉上剛敷了藥的,又要白費了。戎兒哥,你快想想辦法呀。」
「知道了知道了,青君,你能不能別教我做事?等等,原來如此,你哭了一天,就是在哭這個啊。」
「只是……就這啊?這個破柴房不住也罷,還沒有我和青君在後山上的小窩舒服呢。而且丫鬟有什麼好做的?還搶着當?這笨啊。你說是不是,青君?」
「小柴,丫鬟不好當的,我娘親就經常處置犯了錯的丫鬟,丫鬟太難當了。」
「嗚嗚嗚那,那不做丫鬟做什麼?」
「嗯,讓我想想,要不和我一樣做公爵府的小姐吧,這個挺好的,只是出來玩不方便。戎兒哥,你就幫幫小柴,讓她也做小姐吧。」
「…………」
「???」
「嗚嗚嗚嗚嗚我我我還是出去當小乞兒吧,戎兒哥,青君姐姐,你們別擔心了,我能照顧好自己的。」
「笨蛋,你能不能不要添亂了,淨出些餿主意。」
「小柴,你別傷心了。沒有被狗屁主子選上,豈不是更好,而且你還沒有爹娘管教,不行了,本少俠都有些羨慕了,我娘要是不管我,讓我去闖蕩江湖,那該有多好?」
「嗯,說正事。小柴,你做我的二娘子吧。」
「…………」
「我和青君經常過家家,後山那個樹上的木屋小窩,就是我們建的婚房啊,娘親她們都不知道的,那兒住的也挺舒服的,可惜不能過夜常住。」
「小柴,以後你就住在那兒,我們過家家的時候,你就當本少俠的二娘子,青君是大娘子,又有的玩了。」
「戎兒哥這主意不錯,你去後山木屋小窩住,我們給你帶吃食衣物,戎兒哥也經常去哪兒,可以照顧你,以後咱們還可以一起玩,不做累人的丫鬟了。只不過……戎兒哥,為什麼是二娘子,不是小娘子,難不成你還想有?」
「……我懶得和你扯。哈哈,就這麼決定了,以後本少俠就有兩個娘子了。看看小白叔,這麼大個人了,還是個老光棍,就知道跟我吹噓些當年如何如何,騙我買酒,這就是高手?太拉了太拉了。」
「小柴……不行,這名字太彆扭了,得換一個,本少俠的二娘子名字也得講究。」
「什,什麼名字,小柴挺好的呀。」
「不行,得換。讓我想想……嗯,就叫芊兒吧。」
「芊……兒?」
「你瘦的竹竿子似的,我娘說,女子芊芊,這字聽起來是極美的。」
「戎兒哥,這字是什麼意思?」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對,忘了我剛剛和你說的了?連我都不知道,那肯定是非常非常講究的名字,估計沒幾個人知道,而且又好聽,至於被人問起怎麼解釋,你慢慢想,編一個差不多就行了。」
「和我和青君一樣,別讓人輕易聽懂想到,唔最好你自己也不知道,讓別人猜去吧。哎,咱們老趙家都是講究的名字啊。」
「…………」
「…………」
某個第一次嘴唇沾上油水光的小丫頭愣愣點頭,歪頭呢喃:
「芊兒芊兒,小芊兒……趙芊兒……戎兒哥的二…娘子……」
…………
不久後,棄嬰院被靜悄悄取消了,剩下的幾個沒人要的小小丫鬟,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此事也沒有在偌大的公爵府驚起一絲波瀾。
而被取了一個大夥都不知道是什麼寓意的名字的小芊兒,成了公爵府內的小小黑戶,住在了後山的木屋小窩裏。
嗯,這也是她和趙戎、趙靈妃三個人的家。
共同的小秘密。
小芊兒也傻傻乎乎、煞有其事的成了戎兒哥的二娘子。
白日裏,戎兒哥經常來到後山,帶着她漫山遍野的跑。
因為他對地形熟悉,而她又身板小小,於是竟也一直未被公爵府內的人發現。
而每隔個一兩天,小姐也會找到機會出來,跟戎兒哥一起來到後山找她玩。
吃食、衣物、房子,小芊兒都不缺。
小姐經常帶來精緻美味的糕點和漂亮好看的衣服,戎兒哥喜歡折騰物件,會野炊做飯。
三人在後山過的有滋有味。
她也成了戎兒哥的小跟班,做着那些以前在棄嬰院內生活時,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公爵府除了高牆大門冰冷地板,原來還有綠水青山,藍天白雲,與對她很好很好的人兒。
每當夜幕降臨,戎兒哥和小姐下山離去之時,小芊兒都會踮起腳尖,揮手目送,眼睛彎彎,笑容爛漫。
只是當他們身影消失在林間後,她也會有短暫的迷茫失落,四望周圍野外的夜色,與遠處一橫排黑色的大山。
不過,此時的小芊兒並不害怕,因為她有一座和戎兒哥小姐一起重新搭建的溫暖小木屋,和兩個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同齡人。
這段日子,趙芊兒現如今回想起來,依舊是最歡樂的時光之一。
而某個明明給她取了名,定了名分,卻還是喜歡喊她笨丫頭的大男孩,也成了那段時光里,她唯一的依靠。
整個世界都是圍着他轉的呀。
趙芊兒每次回憶起,都忍不住唇角一牽。
至於後來。
她這個公爵府內的小黑戶,還是被發現了。
趙芊兒也不知道具體的原因,只記得是陽光明媚的一天中午,她和戎兒哥、小姐玩了一上午,一起坐在木屋前的樹上吃飯時,那位四房的大貴人從天而降。
帶着昆伯、柳姨、小白叔,還有一大群侍女僕從們一齊出現。
那一日,趙芊兒記得他們三人哭的很兇。
『金屋藏嬌』的戎兒哥為了維護她,頂撞了大夫人。
被狠狠的懲罰了一番,連溫柔的柳姨也沒去求情。
小姐也被禁了足。
至於她,是當先吃了大夫人親手給的一耳光的。
被呵斥一句區區賤婢沒大沒小。
蓋因小姐之前在給她挑魚刺吃,被無聲而至的大夫人撞見。
是這一巴掌,讓戎兒哥頂撞了大夫人。
同時,也是從這一巴掌起,往後,小芊兒做了小姐的丫鬟之後,在人前永遠緊守着上下尊卑之分。
即是後來進入太清府後,她已成為了公爵府內的老太君都要小心討好的趙氏天驕,修為天賦僅次於小姐,在太清府內也有很多男子主動追捧,簡簡單單就可以擺脫丫鬟身份,面子上不低於小姐一頭,後者也會欣然准許。但是趙芊兒依舊是小姐的貼身丫鬟。
再然後,她在門外餓了整整三天,四房才於半夜開門,接納了她。
後來得知,這是小姐向大夫人苦苦求的情。
於是,趙芊兒便成為了小姐的貼身丫鬟,兼職玩伴。
從那時起,她便成了四房不離不棄的一員,陪在了戎兒哥和小姐身邊,一起長大。
歲月悠悠。
再後來,大夫人離世了。
她離開的那一天,卻又有一些事,讓趙芊兒記憶猶新。
當時,守在床前好幾天了的小姐,正與柳姨一起短暫外出,去道觀祈福,大夫人依舊在床上昏迷。
上午的某一刻,她迴光返照似的醒來,大聲喊着小姐的名字,要見小姐。
趙芊兒急忙派人出府去找小姐後,去病床前守着。
她動作輕柔的餵大夫人喝藥時。
大夫人淚眼朦朧,奄奄一息,認錯了人。
這個趙芊兒打心眼裏尊重的大貴人,緊緊的攥着她的兩隻手,誤認為她是小姐,嘴裏氣若遊絲,嚅嚅喊着靈妃靈妃我的小靈妃你別走……
趙芊兒茫然無錯,不知該如何應答,只好用力點頭抓住她的手,不敢說話,默默不語的應着。
只是直到最後的最後,小姐還是沒有來得及趕回來。
孤寂的房間內,只有她們二人。
這又是一個春日的上午,陽光依舊灑在窗台上,只是與當初在棄嬰院大堂不同,這一次,趙芊兒和這個救了她命的大貴人都在屋內。
某一刻,床榻上的憔悴女子終究是合眼撒手了,然而趙芊兒那一聲一直想對她說的謝謝,還是沒有說出口。
再往後,記憶猶新之事,那便是戎兒哥為倔強的她,親手做的鞦韆了。
那個夏日盪起的屬於她的第一個鞦韆,至今還蕩漾在後山那顆建有木屋小窩的樹下。
上一次回去陪小姐完婚,他們的新婚夜裏,她還獨自一人坐在那兒飛呀飛,飛了一夜,咬唇凝視着山下戎兒哥婚房亮起的燭光發呆,唇角輕輕牽起……
這些如煙往事,卻也有磨不滅的記憶,留在了趙芊兒的清澈心湖內,刻在了沒有一絲淤泥的湖底。
戎兒哥說,石頭上的字,萬年不失。
她也是。
或是偶然一個黃昏傍晚,或是抬首月上枝頭之時,抑或是夜深人靜睜眼孤處。
都會讓她時常回憶起。
此時此刻,父母棄養的趙芊兒,終於讓青梅竹馬的戎兒哥停步回頭,主動牽起了她的手。
而不是和以前的小小跟班一樣,在他背後用力奔跑,卻只能巴望他的背影,喊着戎兒哥等等等等,又還是難以跟上,害怕他也和粗心的爹娘一樣把她弄丟。
終於可以做一個與他從小約定好的二娘子了。
『趙小柴』覺得此生足矣。
至於戎兒哥一直讓其想的老趙家名字的講究寓意……
她笑顏燦爛。
奴家名喚芊兒,芊弱之身,生在趙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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