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口大鍋,火力熊熊,鍋中熱粥滾滾,香氣裊裊升騰。
此時已是傍晚,天色漸漸昏暗,然而那些幹活的婦孺明顯沒有在意,似乎仍想繼續在工地勞作幹活。
忽聽一個驛卒扯開嗓子,大聲開口道:「天黑了,收工嘍,各位嫂子們,身姿們,停下手裏的活兒吧,咱們今天就干到這兒……」
可惜他雖然不斷出聲吆喝,然而效果似乎並不怎麼理想。
但見那些婦孺很是不願,七嘴八舌嘰嘰喳喳,不斷道:「燕九隊正,再給一些時間吧,天還沒有黑透,我們能夠看得清楚呢!好不好,求您了,再給一些時間嘛,燕九隊正最是好人呢。」
女人一旦過百,膽子可比男人大的多,這些婦女圍着那個驛卒不斷請求,嘻嘻哈哈之間似乎有人動了手。應該是某個娘們手疾,趁亂摸了一把燕九的褲襠,搞得燕九頓時臉紅脖子粗,那些寡婦們則是哈哈大笑。
她們表面看似是在開着玩笑,實則卻是想要討好負責管事的燕九,話里話外透着一股子渴求,分明是想讓燕九同意她們晚收工。
「不行!」
燕九猛然斷喝一聲,臉上明顯帶着堅決,一臉鄭重道:「我說收工,就得收工,想要幹活可以,明天清早再過來,今天大家都累了,晚上回家好好歇一歇。這話,我說的,不改……」
「那我們去找顧小兄弟,讓他給大家批個加班的口子。」婦女人看到燕九軟硬不吃,頓時想去試試別的路子。
哪知燕九嘿嘿一笑,道:「找他批准?怎麼可能?這規矩本就是他定下的,否則你們以為我願意得罪大傢伙?嘿嘿嘿,不信是吧,那你們可以去試試啊,看看顧兄弟會不會給你們批口子。」
婦女們無奈起來,各自站在那裏連連嘆氣,她們臉上明顯帶着失望,似乎連精氣神都比剛才差了許多。
李世民看的心中迷惑,只覺眼前這一幕匪夷所思,他朝着長孫王妃和兩員大將遞個眼色,四人一起翻身下馬走了過去。
這時燕九還在安撫那些婦女,李世民找了個機會湊上前去,好奇問道:「這位燕九隊正?在下有一事不明!為何這些婦孺不肯收工,反而吵着嚷着非要繼續?莫非其中有着隱情,竟能讓老百姓不怕苦累?」
「哪有什麼隱情啊,無非是想掙個加班費而已!」燕九想也不想,幾乎脫口而出。
李世民微微一怔,更加好奇道:「加班費?這是什麼說道?」
燕九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像是有些感嘆,語帶艱澀道:「人若窮的久了,便想抓住一切機會,只要能有口飯吃,哪還顧得上會不會累死。這話是我們顧兄弟說的,以前我還沒有太大的體會,但是這段日子以來,我越來越能體會他的做法。」
他說着停了一停,像是在模仿顧天涯的語氣,輕嘆又道:「窮人,活在爛泥之下,每每掙扎,心如死灰,宛如行屍走肉,勉強只是活着,所以得給他們希望,讓他們不再心如死灰的活!」
「又是顧天涯……」李世民心裏微微一怔。
這段日子以來他耳朵里都快被這個名字塞滿了。
這時燕九看他一眼,忽然語帶試探問道:「我看你們四人四騎,所乘馬匹幾位雄俊,然而滿身風塵之色,顯然是經歷了長途奔波,這倒讓我也有些好奇,你們哪一方過來查探的探子?」
「探子?」
李世民又是一怔,忍不住道:「莫非最近一段時日有很多探子出現嗎?」
燕九嘿嘿兩聲,模稜兩可道:「我們顧兄弟弄出的動作太大,必然會有些鼻子尖的狗兒聞着味兒過來。」
這話頗有一些指桑罵槐的意思了。
李世民臉色明顯一僵,目帶怒意看了燕九一眼,道:「你懷疑我是探子?」
燕九仰天『哈』了一聲,樣子像是在耍無賴,然而看他臉上神情,分明是說我就是懷疑你們。
偏偏他越是這樣,李世民反而不生氣了,陡然微微一笑,淡淡開口道:「我們來自洛陽,乃是天策府帳下。」
燕九神情登時一肅,上上下下打量着李世民,鄭重問道:「真是天策府?」
李世民再次微微一笑,忽然伸手從懷裏掏出一塊腰牌。
燕九的臉色頓時變得精彩起來。
「秦…秦…」他明顯震驚,嘴皮子都在打哆嗦。
李世民輕輕一揮手,壓低聲音道:「把話給我憋回去。」
燕九連忙深吸一口氣,果然把話給憋了回去。
李世民讚許看他一眼,忽然再次重提先前話題,問道:「現在你可以跟本…跟我說說,為什麼這些婦孺不肯收工?」
「因為加班費!」
燕九光棍的很,直接把所有話禿嚕出來,道:「這些婦孺之所以不願收工,是因為她們想要賺取加班費,我們顧家村驛站僱人做工,不是按照天工給人算錢,而是按照時工,算的極其清楚,這是我們顧兄弟的辦法,有什麼疑惑您直接問他……」
這貨不愧是個老**,一推二六五玩的很溜。
他說完之後就想躲開,卻被李世民一把攥着胳膊,低聲喝問道:「給我說清楚一點,勿要含含糊糊,為什麼按時算工,而不是按天算工。」
燕九滿臉糾葛,十分苦惱道:「求您了,別問了,我只是一個小人物,哪有資格給您解答?您若真想知道,可以去問公主,此事公主全都明曉,公主她肯定不會瞞您,我卻不能隨便說給您聽,因為我說了屬於私自泄密。我只是小人物,我沒這個資格……」
李世民微微一怔,忽然上上下下打量燕九一番,若有所思道:「秀寧可以跟我說,你說卻屬於泄密……想不到娘子軍的一個小卒,竟然也能做到知進知退,也罷,我不問了。」
燕九乾笑兩聲,小心翼翼道:「這都是我們顧兄弟教導的好,最近一段日子我們都在上夜校。」
「又是顧天涯?」李世民心裏一動。
他自己都記不清這段日子以來聽過多少次這個名字了。
還有,夜校是什麼?
李世民心中迷惑萬千,只覺得升起無數好奇。
但他雖然心中好奇,卻能強行壓制下去。他知道問這個驛卒也是白問,對方明顯是個滾刀肉一般的老**。哪怕自己是第一王爵,這個驛卒仍舊敢耍無賴。
他忽然手掌輕輕一松,將燕九的胳膊鬆了開來。
燕九如蒙大赦,連忙躲到一邊,這貨小心翼翼看了李世民兩眼,轉頭開始去招呼那些收工的婦女們,大聲吆喝道:「嫂子們,嬸子們,收工了,去吃飯……」
吆吆喝喝之間,帶着一群寡婦們走了。
這時長孫王妃緩緩開口,壓低聲音對李世民道:「夫君,妾身剛才在一旁倒是聽了個通透,這些婦孺不是按天做工,而是按照時辰計算工錢,如此一來,人人爭先,只要多干一點活,便能多賺一些錢,此舉不但能杜絕懶散,而且能極大調動積極性,多勞者,可多得,甚是有益,深諳人心。」
「哼!」
李世民其實早就想明白這裏面的益處,但是他仍舊忍不住輕哼了一聲,道:「秀寧才不會算計的這麼細,這肯定是那個顧天涯搞出的事情。」
長孫王妃噗嗤一笑,道:「明明是一大創舉,明顯是透着善意,怎麼從您嘴裏說出來之後,妾身聽着就這麼扎耳朵呢?」
李世民嘴硬,強行道:「我就是不喜歡他耍小聰明。」
「怎麼能是小聰明呢?」
長孫王妃媚他一眼,嬌笑道:「妾身覺得咱家妹夫這辦法很新穎。」
李世民一張臉拉的比驢還長,道:「亂喊什么妹夫?八字還沒一撇呢!」
他陡然轉身,朝着村頭那邊看了兩眼,臉色忽然變得柔和,輕聲道:「這些婦孺收工了,秀寧她更加忙碌了。」
長孫王妃同樣也看向村頭,輕聲道:「妾身想過去搭一把手。您是不是也有這個意思?」
李世民微一遲疑,隨即欣然點頭,但他明明很想過去幫忙,偏偏硬着嘴皮子死不承認,只是道:「咱們只過去看看。」
雖然口上這麼說着,腳下卻已急急抬起,轉眼之間跑向村頭,面色複雜的站在了人群邊緣。
此時昭寧正在忙碌,手裏拎着一口大馬勺,每當有婦孺走到大鍋旁邊,她便給人盛上滿滿一大碗濃粥。
她臉上洋溢着幸福,頭上包裹着一塊粗布,她像是個幾位普通的農家女子,語帶歡快的和人打着招呼。
她不斷給人盛飯,不斷問那些婦孺,連連道:「這位嫂子,夠不夠吃?那位嬸娘,您小心燙,慢點咽,不着急……」
她對所有人都是笑臉,哪還有一絲女戰神的霸氣,她口中溫和無比,不斷叮囑着所有的人,道:「大家若是沒有吃飽,隨時過來找我盛飯,我家天涯說了,吃喝乃是天底下最大的事……」
那些婦孺連連點頭,捧着大碗吃的香甜。
昭寧的臉上也笑的香甜。
李世民站在邊緣看着,心中沒來由一陣疼惜,他望着自家妹子滿頭汗水,口中不由自主喃喃一聲,若有感慨道:「秀寧……」
昭寧身子明顯一僵,像是不敢置信一般轉頭。
下一刻,兄妹二人四目相對。
當世三大手握兵權之人,大唐第一王爵和第一女帥,兄妹之間兩年時間不見,相見之地卻是一個小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