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劉雲早已起身,同樣面色凝重道:「對方明明是娘子軍的兵卒,偏偏卻自稱是顧家村的百姓,此事恐怕非同小可,寄遠兄須得多加小心。」
孫昭緩緩點頭,再次皺眉沉吟,忽然問道:「若是由你猜測,你會怎麼看待此事?對方到底什麼目的,莫非要和縣衙爭權?」
他是整個密雲縣的縣令,遇事首先會想到爭權奪勢,自古官場之爭,大多都是權力之爭,顧家村驛站的驛長和他一樣都是七品官,所以他第一瞬間想到的就是爭權。
但是劉雲卻沒有立即開口,反而轉頭看向門口的衙役孫三,沉聲問道:「除了那些兵卒以外,顧家村可還有其他人前來?」
這話讓孫昭微微一怔,然而衙役孫三卻忙不迭失開口,急急道:「有,確實有,並且那人我曾見過,乃是顧家村的唯一男丁,是個少年,約莫十七八歲,他以前經常上門求買墳地,名字好像叫做顧天涯。」
說着遲疑一下,緊跟着又道:「說來也是奇怪,這個窮小子顧天涯,今天像是變了一個人,他像是那群兵卒的頭領。」
嗯哼?
顧天涯!
孫昭陡然目光一閃,腦海中顯現出一個少年。
他恍惚回憶起來,自己曾和那個少年見過一次,當時那少年背着一個累死的寡婦,面色極其平靜的讓人從他胸口掏出十七文錢。
那十七文錢,還給了自己這個執掌密雲全縣的縣令。
那十七文錢,乃是自己的管事孫七私自掏給對方的。
孫昭皺眉不斷回憶,猛地又想起那少年臨走時的一幕,他記得當時那少年背着那個累死的寡婦頂風冒雪,曾經大聲的嘶吼着呼喚亡魂……
其中有一段話,孫昭記得很清晰。
那段話里有三句,孫昭一直很不喜,乃是:「卑從投胎起,百般不如人。傲從骨里生,萬難不屈膝。怒從喉間盪,惡向膽邊生。饑寒交迫者,為何受此譏。」
「好一個惡向膽邊生,好一個饑寒交迫者!」孫昭陡然深深吸了一口氣,雙手下意識緊緊攥起來,臉色發寒道:「這個顧天涯,我倒是小覷了他,當日只是一個窮泥腿子,想不到今天竟敢帶兵告狀,好的很,真是好的很啊……」
旁邊劉雲目光閃動幾下,突然開口問道:「寄遠兄莫非認識這個顧天涯?」
孫昭冷哼一聲,語氣有些森然道:「此人乃是顧家村里唯一男丁,堪稱是個窮困潦倒的爛泥出身,然而不知為何,竟然讀過書,性格有些桀驁,不懂上下尊卑。」
劉雲細細聽完,臉上若有所思,忽然輕輕開口,語帶遲疑道:「寄遠兄,我認為今日之事恐怕不止是上下尊卑那麼簡單,對方竟能帶着娘子軍的兵卒擊鼓鳴冤,這裏面怕是隱藏着某些不為人知的手段。」
孫昭登時目光一閃,臉上同樣若有所思。
他忽然轉頭看向門口的衙役孫三,沉聲問道:「那個顧天涯帶兵前來之後,可曾做過什麼特殊的舉動?」
孫三微微一怔,隨即搖了搖頭,恭聲回答道:「並沒有,他只是靜靜在門口立着……」
話才說到一半,忽然遲疑起來,像是想起不久之前某個事,連忙改口道:「他給一個賣餅的老頭磕了頭,直接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磕的頭!據說是感謝救命之恩,磕頭磕的很是鄭重。」
孫昭登時和劉雲對視一樣,幾乎異口同聲開口,猜測道:「莫非乃是邀買人心之策?」
說完之後,忽又皺眉搖頭,沉吟道:「一個賣餅老頭而已,人心不值得邀買,即便是周圍那些看熱鬧的人群,也沒有幾個值得邀買的人……」
說着不由冷笑一聲,有些不屑道:「此舉看似精明,然而太小家子氣,果然是爛泥腿子出身,即使用計也上不得台面。」
劉雲也點了點頭,道:「百姓最能趨炎附勢,人心善變易離,若是邀買百姓之心,確實有些上不得台面。」
兩人再次對視一眼,繼續猜測顧天涯的目的。
這時衙役孫三忙又開口,道:「他給那個老頭嗑完頭以後,讓那個敲鼓的兵卒掏錢買下了老頭一筐餅,他買完餅後,讓那個老頭趕緊回家,說是不要來看熱鬧,說是今天的熱鬧不好看。」
這句話,才讓孫昭和劉雲同時一驚。
兩人不約而同開口,寒聲道:「不讓熟人圍觀,定是害怕誤傷!也就是說,他們今天很可能會動硬的。嘶,二十個帶着橫刀的悍卒……」
衙役孫三嚇了一跳,只覺頭皮一陣發麻。
卻見孫昭忽然看向他,沉聲道:「你速速從後門出去,直奔家族稟告,一定要將所有事情說個清楚,大伯他聽完之後必然有所應對。」
孫三連忙點頭,急急慌慌跑去後門。
這時縣丞劉雲再次開口,語帶試探道:「寄遠兄,你準備怎麼做?」
卻見孫昭猛然負手抬腳,直接走出後堂大門,傲然道:「我乃一縣之令,有人告狀豈能不予升堂?」
縣丞劉雲追着他走出大門,提醒道:「但是對方帶着二十個兵。」
孫昭傲然一笑,眼中陡然一寒,森然道:「我孫氏紮根密雲三百載,天下大亂之時照樣屹立如山,一個爛泥腿子都能帶來二十個兵卒,我堂堂孫氏難道就沒有家丁部曲麼?」
這分明是要去硬碰硬的節奏。
縣丞劉雲陡然也是一笑,滿臉豪邁道:「小弟身為本縣縣丞,亦有責任升堂問審,若是對方膽敢依兵逞強,當由寄遠兄的家丁部曲應對,但若對方乖乖遵守規矩,那么小弟恰可以施展一番縣丞的威風,寄遠吾兄,此次升堂坐鎮,小弟陪你一同前去,可好?」
孫昭雙手一拱,同樣笑道:「如此,多謝也!」
兩人相視而望,隨即直奔前堂。
片刻之後,衙役聚齊,孫昭一臉森嚴坐於大堂上首,劉雲身為縣丞陪坐在了次桌位置。
兩人再次對視一眼,忽然孫昭重重一拍醒木,沉聲道:「本縣,升堂,傳令告狀百姓顧天涯,前來衙堂聽侯問審……」
他故意把百姓兩個字咬的極重。
他估計只喊了顧天涯一個人的名字。
至於那二十個娘子軍的悍卒。
刻意掠過不喊。
這就是第一個陷阱。
我不傳喚之時,看你們敢不敢動?若是不經傳喚私自上堂,先就可以給對方扣上一定大帽子。
可惜事實證明,娘子軍的悍卒們底氣足的很。
他們,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