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顧天涯此舉就是針對高句麗。」
駝駝先知緩緩起身,慢悠悠走到窗戶之前,道:「高句麗這個民族,跟咱們吐谷渾不太一樣,咱們吐谷渾人世代經商,講究的是利益至上和氣生財,只要有錢賺,什麼都能幹……如果利益足夠大的話,甚至不在乎誰來當統治者。」
「而高句麗不同,這個民族十分倔,就如那認死理的驢子一般,撞了南牆也不願意回頭。」
「根據老夫這麼多年的觀察,高句麗人的性格呈現兩個極端,比如對內之時,他們可以逆來順受,無論統治者如何壓榨,他們總能咬牙忍受下去。」
「但是對外之時,高句麗人又變的極為倔強,哪怕是屠刀架在脖子上,他們寧死也不肯低頭……」
駝駝先知說到這裏的時候,忍不住發出一聲感慨,緩緩又道:「這些高句麗人啊,真是讓人看不懂,如果說他們有骨氣吧,他們一直飽受統治者壓榨,從來不敢反抗,總是乖乖承受。
「可如果說他們沒有骨氣吧,他們面對外族之時又極為堅韌,敢於以死相拼,戰至最後一刻。」
「比如二十年前的大隋東征,當時的隋朝堪稱是天下第一勢力,強大無匹,威震四方。然而當隋煬帝出動幾十萬大軍進入遼東,遭遇到的卻是整個高句麗的頑強抵抗。」
「農夫拿起了鋤頭,婦孺舉起了石塊,總之凡是高句麗人,只要還是個喘氣的,那麼他們就會進行反抗,他們毫不畏懼隋煬帝的幾十萬大軍。」
駝駝先知說到這裏又是一聲感慨,目光看嚮慕容嫣然,笑呵呵問道:「丫頭你說說,高句麗人是不是很奇怪?他們不敢反抗自家君主的壓榨,卻敢去跟大隋幾十萬士卒拼命……」
慕容嫣然一臉若有所思,輕輕開口道:「經您這麼一說,我忽然想起此前遼東大戰的情況。顧天涯和李世民出動幾十萬雄兵,再加上我們這些國家出動的軍隊,兵員總數超過百萬,幾乎是高句麗正規軍隊的兩倍多……然而真正打起來的時候,高句麗人竟然真的不畏懼,整個遼東大戰之中,竟然沒有一個士卒投降。」
少女說着停了一停,語氣明顯飽含着震撼,喃喃道:「那些高句麗士卒,他們全都戰死了。」
駝駝先知點了點頭,嘆口氣道:「真是一群屬驢的啊,撞了南牆也不回頭。」
這位吐谷渾大長老目光深邃,忽然語帶深意開口又道:「士卒不降,戰場可以殺之。然而民眾不降,屠刀卻不能加之。」
慕容嫣然不愧是吐谷渾王女,聞言頓時點頭道:「不錯,民眾是不能隨便屠殺的。自古開疆拓土,打下地盤之後都要安撫歸化,如果大肆進行屠戮,那麼必然失去民心……」
少女話才說到一半,猛然自己先愣住了,下意識開口又道:「偏偏高句麗人的性格倔強,他們骨子裏的排外性很強,也就意味着,這個民族很難安撫歸化。」
駝駝先知緩緩點頭,笑呵呵的道:「所以,如今的高句麗才會出現那麼多復國勢力。」
慕容嫣然微微皺眉,道:「高句麗已經滅國,軍隊在戰爭之中被打個精光,就算復國勢力再怎麼多,恐怕也動搖不了顧天涯的統治。」
駝駝先知臉色猛然一肅,沉聲道:「丫頭,你錯了。如果顧天涯也像你這般想,那他就永遠也收服不了高句麗。哪怕他已經打下高句麗的疆域,但他歸化不了高句麗的子民。而歸化不了這些子民,慢慢就會成為沉重的拖累。」
慕容嫣然再次皺眉,道:「可是您剛才說的很清楚,高句麗這個民族極為排外。」
駝駝先知呵呵而笑,深邃的目光望向窗外,悠悠然道:「顧天涯已經在用手段了……」
……
幽州城中,某座突厥人開設的客棧。
小聖女草兒探頭探腦的出現在大祭司門口,笑嘻嘻的問道:「師尊,您這會兒有空嗎?徒兒最近聽到一個消息,可我琢磨了很久也沒想通。」
這丫頭一邊說着,一邊笑嘻嘻的跳進房門,先是乖巧的拎起茶壺,恭恭敬敬給大祭司倒茶,然後盤腿坐在桌邊,眼巴巴的看着大祭司。
「顧天涯要建國了,可他要建的竟然是個諸侯國。」
……
幾乎是同一時間裏,草原西部的突厥汗帳中。
小王子疊羅支滿臉迷惑,不時抬起手來抓抓腦門。
在他對面不遠處,頡利可汗手裏握着一把匕首,削下一塊烤羊肉,扔到嘴裏大口咀嚼。
忽然頡利可汗冷笑一聲,道:「這是顧天涯的陰謀,乃是以退為進的招數。」
疊羅支仰起小臉,連忙請教道:「尊敬的父汗,您能給我仔細講講嗎?為什麼顧先生不肯建立上國,反而要建立一個次等的諸侯國?」
可惜他這個問題問出之後,頡利可汗並沒有立刻回答,反而面色猛然一沉,呵斥道:「你是突厥人的王子,不准稱呼顧天涯為先生。此人當初折辱於我,總有一天要他償還。」
疊羅支小臉一苦,垂下腦袋道:「父汗,如今的草原離不開漢人的幽州。無論是互市上的貨物,又或者幽州城裏的投資。突厥人已經習慣了漢人的東西,再也回不去以前那種生活了。」
小傢伙說到這裏停了一停,忽然鼓起勇氣抬頭,鄭重看着頡利可汗道:「父汗,求您忘掉當初的事情吧。突厥人不能再和漢人為敵,咱們應該和他們做朋友。」
頡利可汗勃然大怒,似乎想要再次呵斥,然而等他張開口之後,不知為何變成了嘆息。
這位曾經威震天下的草原梟雄,面色流露出一抹落寞,苦澀道:「罷了,罷了,今時不同往日,漢人已經崛起。李世民的大唐不斷穩固,而顧天涯的幽州則成為扼守草原南下的屏障,未來五十年之內,突厥人再也沒有機會。」
他說着停了一停,目光看向疊羅支,輕嘆又道:「你很迷惑顧天涯為什麼要建諸侯國,對嗎?」
疊羅支連忙點頭,急急道:「是啊,我想不通這裏面的緣故。上國之君,乃是帝王,諸侯之君,僅是國主,雖然都屬於君王層面,可是帝王和國主畢竟差了很多。明明顧先生可以稱帝,可他卻選擇當一個諸侯國主。」
頡利可汗冷冷一笑,道:「如果他急着稱帝,本汗反而要看不起他,現在他要建的是諸侯國,方才符合他穩紮穩打的性格。」
疊羅支連忙再問:「為什麼?」
頡利可汗緩緩放下匕首,目光閃爍這深邃之色,沉聲道:「如今他麾下掌控之地,世人皆知乃是幽雲七州,疆域約有一千一百里,人口大概是三百萬……疊羅支,我問你,如今整個天下有幾個上國?上國的疆域和人口又是多少。」
疊羅支雖然性格淳樸,但這小傢伙畢竟是個王子,聞言幾乎毫不遲疑,脫口而出的回答道:「如今整個天下,共有四大上國,分別是漢人的中原大唐,咱們草原的突厥汗國,還有遠在西南的天竺古國,以及西域以西的大食國。這其中,大唐的人口最多,但是,大食國的疆域最廣。」
小傢伙說着停了一停,緊跟着又道:「上國疆域,最少要有千里之廣,至於人口,最低須有五百萬。雖然這個底限並不是誰刻意定下的,但是全天下所有國度都是這麼認為的。不達到這個底限,就不能稱之為上國。」
頡利可汗順勢追問,道:「顧天涯的實力到達這個底限了嗎?」
小傢伙愣了一愣,下意識道:「顧先生麾下幽雲七州,疆域已經達到一千一百里,至於人口數量,則是三百餘萬。」
頡利可汗道:「這不夠開闢一個上國的條件。」
疊羅支忍不住辯解,道:「但是顧先生打下了高句麗啊,高句麗的疆域和人口已經屬於他。如果把這部分疆域和人口算上的話,顧先生絕對有資格建立一個上國。」
頡利可汗淡淡一笑,諄諄教誨的道:「疊羅支,你記住,高句麗的疆域確實已經屬於顧天涯,但是高句麗的子民絕對不屬於顧天涯。不但不屬於,反而是拖累,如果顧天涯不能解決此事,他永遠不可能成為帝王……」
疊羅支怔怔發呆,明顯還是迷惑不解,喃喃道:「高句麗的子民?」
頡利可汗慢慢站起身,負手走到汗帳門口,這位草原可汗目視遼東方向,隨即又把目光看向幽州,沉聲道:「雖然父汗我很不喜歡顧天涯,但是我很佩服這個人的心性。他沒有急着開國稱帝,而是選擇當一個諸侯國主……」
他說着緩緩一停,接着又道:「這也就意味着,顧天涯打從心底認清了高句麗暫時不能算是根基,想要成為一個合格帝王,首先要做到的就是隱忍。顧天涯,很能忍。」
疊羅支語氣有些不甘,小聲道:「就只是能忍嗎?顧先生他明明很厲害的啊。」
頡利可汗笑了起來,道:「他確實很厲害,否則父汗我也不會佩服他。此次他故意放出風聲,讓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建的是諸侯國。這個消息傳出來之後,明眼人肯定能猜透他的心思……但是世上的明眼人才有幾個?大多數都是見識淺薄的蠢貨。尤其是高句麗那些人,此時很可能暗暗振奮,然而他們卻不明白,顧天涯這一手正是針對他們。」
……
遼東,高句麗故土。
一座濃密的原始森林中,赫然被人開闢了一處空地,在這片空地之中,竟然建立了一個寨子,而在寨子之中,有一支軍隊正在操練。
突然寨子之外有人急速跑來,興奮大吼道:「顧天涯在害怕,顧天涯他在害怕。」
大吼聲中,這人衝進寨子,然後繼續狂奔,衝進了寨子中間的一座房屋。
不多會功夫,整座寨子響起無數的狂笑聲。
「幽州那邊傳來消息,顧天涯準備開國,然而他不敢建立上國,只敢建立次等的諸侯國!」
「你們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這意味着他害怕了我們高句麗人。」
「雖然他已經侵佔了我們的國土,但是他畏懼我們高句麗人的抵抗。他不敢把我們當成子民,他深知我們不會服從他的統治……」
「練兵,必須繼續練兵。顧天涯明顯在畏懼,這是我們最大的契機。只要我們的抵抗之心不滅,終有一天我們會恢復高句麗的榮光。」
「我們高句麗人,永遠不會讓外人來統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