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和拿了太醫的藥方,吩咐人去取藥,煎藥,自個依舊守在高太后床前,寸步不離。
趙煦洗漱一番,又要了一碗粥,坐在高太后日常辦公的正殿椅子上,一邊喝粥,一邊隨意的翻着桌上的奏章。
但是沒翻七八道,他就差點噴粥。
眼前這一道,是一位團練使寫的,通篇廢話,最後來了一句:太皇太后近來安康否?
高太后字跡稜角細膩,寫着:老身還好,昨天多吃了半片饅頭,卿勿念。
再上面一道是一個刺史,洋洋灑灑四百多字,最後一句是:天氣忽冷,望太皇太后多添衣物。
高太后批註是:東京尚好,與昨天無異,心甚慰。
趙煦放下粥碗,擦了擦嘴,自語的道:「都是些什麼亂八七糟的……」
說完這一句,他目光就落在右手邊,一個精緻的盒子裏,露出半個頭的——玉璽!
趙煦一向能壓住事,此刻心裏還是砰砰砰直跳,雙手有些顫抖的拿起來。
他雙眼灼灼,謹慎小心的端到身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後後的打量。
這枚玉璽,象徵着無上的權力!
是屬於他的權力!
趙煦盯着打量了好一陣子,眼神里透着狂熱,忍不住的輕語道:「這一次,你就要回來了,誰也奪不走!」
如果有人看到,一定會發現,這時的趙煦神情中有着一種狂熱的權力欲望,仔細看,還有一絲猙獰意味!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忽然響起腳步聲。
趙煦表情登時收斂,深吸一口氣,注視着這枚玉璽,慢慢的放了回去。
陳皮快步進來,行禮後道:「官家,宮裏基本沒事了。內庫小人已經在命人清點,雖然沒有清點完,但預計在六百萬貫左右。楚攸還沒回來,目前劉橫統帥宮中禁軍。政事堂那邊還沒有開宮門,暫沒有動靜……」
陳皮知道趙煦關心這些,一口氣都說了。
趙煦仔細聽完,拿起粥,吃了幾口,道:「嗯,盯住政事堂,我要看劉世安等人的請罪奏本。」
陳皮站在趙煦身側,微微低頭,道:「官家,小人覺得,他們未必會上。」
趙煦一怔,轉頭看向他,道:「這種情況下,他們還敢不上?」
陳皮被趙煦看的一愣,也猶豫了,道:「有可能……可能會輕描淡寫的寫一寫。」
趙煦隨即就有吃粥,笑着道:「且看吧。」
不管他們寫不寫,趙煦作為皇帝,有的是辦法拿捏他們,順手敲打呂大防。
吃完粥,趙煦站起來,目光又被桌上的玉璽吸引,頓了片刻,道:「將這枚玉璽送去垂拱殿,重兵把守。」
陳皮已經從趙煦的表示上看出來了,道:「是,小人親自去。」
趙煦嗯了一聲,徑直來到高太后的寢宮。
高太后還在熟睡,臉色紅潤不少,呼吸更為平穩,神情沒有那麼痛苦了。
趙煦坐在她床邊,給她餵藥。
太醫站在一旁,恭謹的道:「官家,娘娘起色很好,身體硬朗,只要好生將養,必然長命百歲。」
趙煦還沒反應,邊上的周和嚇了一大跳,雙眼驚恐的看向趙煦。
太皇太后要是長命百歲,這位官家怎麼辦?
趙煦倒是無動於衷,繼續給高太后餵藥,擦嘴,道:「嗯,日後你五天為期,來給祖母號脈,有病沒病,預防一下總是沒錯。」
這太醫連忙道:「官家說的是。微臣覺得,不止是太皇太后,宮裏的娘娘都應該預防。」
趙煦看了他一眼,微笑道:「說不錯,待會兒領賞。」
太醫大喜的行禮,道:「謝官家。」
趙煦給高太后餵藥,好一陣子才餵完,給高太后擦着臉,與周和道:「累了一天了,歇一會兒吧。」
周和哪敢大意,陪着小心的道:「小人不累,倒是官家還請注意龍體。」
趙煦不管他什麼心思,給高太后收拾好,就坐在床邊靜等着。
『經過一晚上的發酵,外面會做什麼反應呢?』
趙煦很期待,他不怕外廷有動作,就怕他們沒動作!
趙煦讓人拿來一本書,坐在床前,一邊看着一邊等着。
很快,辰時過半的鐘聲在宮裏響起。這個鐘聲,一般是紫宸殿開朝,群臣入殿的鐘聲。
趙煦忽然歪了歪頭,看向周和道:「今天是不是應該開朝?」
周和現在最怕趙煦的聲音了,聽着就提心弔膽,慌忙側身,道:「回官家,理應是,只是娘娘病了,所以取消。」
趙煦一臉言之有理的表情,道:「取消,是不是應該朕來決定?就算政事堂要取消,最起碼也要通知朕一聲吧?要不是朕擔心祖母,豈不是又要在紫宸殿等半天?」
周和低頭,大氣不敢喘。
這位官家上次在紫宸殿坐半天,送走了三相之一的樞密使韓忠彥!
旋即,趙煦就輕笑了一聲,繼續低頭看書。
又過了小半時辰,陳皮端着十幾道奏本進來,瞥了眼周和,來到趙煦身旁,壓低聲音道:「官家,劉世安等人的請罪奏本上來的。另外,宰輔告假了。」
趙煦本來已經準備拿奏本的手一頓,目中微閃,道:「呂大防,告假了?」
陳皮又看了眼周和,道:「是,政事堂那邊剛剛收到文書,一併送來了。」
趙煦抬頭看向盤子,果然第一道就是『告假信』,拿起來翻開看去。
只見是呂大防之子代筆所寫,言稱其父『偶感風寒,臥床不起,不欲誤事,特請告病』。
趙煦看着這道請假信,心裏思忖片刻,拿起劉世安的『請罪疏』。
趙煦剛看幾眼,眉頭就不斷的跳,神情晦澀。
這裏面的內容是『臣,用心於事,唯謹唯德,夙興夜寐,不敢或怠,法度為本,綱紀於上,潛心與內,忘乎於外』……
大概意思,就是臣劉世安一心用事,通宵達旦,從來不敢懈怠,尊法度,守規矩,全身心撲在政務上,沒有了其他愛好……
這哪裏是請罪,完完全全是在給他自己表功,邀功!
趙煦鼻子噴出兩道氣,強忍怒意,打開第二道,接着第三道,第四道!
內容大同小異,全部都在說他們恪守本分,一心為國!
趙煦想着那劉世安上次是青樓的事,要說沒有貓膩,鬼都不信!
「好啊,好嘛,朕讓他們請罪,跟着邀功討賞來了,還真是我大宋的好官!」
趙煦越想越氣,旋即冷笑道:「不是邀功嗎?好!朕給你們機會!陳皮,擬旨,以未得朕允許,擅自不朝為由,斥責政事堂『枉顧法紀,目無君上』,命政事堂集體到垂拱殿前跪着!」
周和跟在高太后身邊多年,聽着趙煦的話就微微低頭,眼神凝重。
趙煦這道旨意,可能會嚴重打擊呂大防這個宰執的威信,並且向朝野傳遞更為清晰,明確的信號。
陳皮當即應聲,就要去準備。
趙煦抬手攔住他,自語的道:「還不夠。那個劉世安,擅闖皇門,根據規矩,怎麼處置?」
陳皮連忙道:「杖責六十。」
趙煦雙眼半眯,道:「那就押他到垂拱殿前,當着政事堂那些人的面。」
陳皮迅速會意,道:「小人這就去調派皇城司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