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鴻猷在夕陽下騎馬趟過淺灘的時候,心臟還在砰砰亂跳,他自認自己也是錦衣衛精英,以超卓的身手武藝在西北草原上也奔波了好幾年,但今天的他,深刻的理解了那句話,什麼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在與張伯倫達成一致之後,張伯倫先從馬車上掏出一張完整的狐狸皮,讓陳鴻猷用長繩拴着,在馬後面拖着慢跑--如同有一隻狐狸在那裏跑跳一般。
沒等到半炷香的工夫,天上的灰隼就忍不住誘惑急衝而下,卻在抓住狐狸皮的一剎那,被張伯倫一箭釘死在地上。
隨即張伯倫將鷹爪下的狐狸皮拽下來,邊檢查皮子是否受到損傷,邊對陳鴻猷笑道:「這東西看着厲害,其實很蠢。」陳鴻猷看向那隻給自己造成巨大心理陰影的灰隼,覺得他好像話裏有話。
然後張伯倫讓他拿出急救包,將他後背上的箭頭挖了出來——箭杆已經被陳鴻猷忍着劇痛用長刀斬斷。
等縫上傷口,消了毒並敷藥包紮之後,張伯倫很自然的將那裝着繃帶藥品的急救包放在自己的馬車上,陳鴻猷張了張嘴,卻沒說什麼。
張伯倫先將扎德後背上的馬具卸下,藏在馬車帳篷底下,又將自己馬車上的拉套馬從套上解開,讓扎德去拉套。解開的那匹灰馬拴在馬車後面跟着。
扎德比張伯倫所有的馬都高,蹄子底下還有蹄鐵。陳鴻猷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張伯倫微笑道:「沒關係,等他們發現的時候,就已經來不及了。」
然後張伯倫拿出一個黃燦燦的金碗,趴在地上將之倒扣,聽了聽遠處的蹄音。隨即他起身道:「沒聽到聲音,這幫傢伙未必能往這邊追,最好如此——你先去馬車上歇一會,養養精神體力。你有手銃嗎?」
陳鴻猷看着那金碗,不由為自己剛才的孟浪捏了一把後怕的冷汗。他乖乖交出自己的三管手銃,帶着長鳥銃趴在馬車上,張伯倫用羊皮將之蓋住。隨後,他仍然讓三姐兒趕車,自己在旁邊跟着,沿着河岸向上遊走去。
過了能有半個多時辰,眼瞅着太陽即將西垂的時候,再次伏地聽音的張伯倫道:「快追上來了。」
他從馬車上掏出一個羊皮革囊,用力吹漲了氣。示意讓三姐兒帶着孩子抱着革囊,泅渡過河後找地方藏好。
三姐兒眼睛紅了,看向張伯倫道:「大哥,千萬小心,你要是有三長兩短的——我和念華可活不了。」
張伯倫微笑道:「你放心好了,我什麼時候做過沒把握的事兒。」
說完彎腰摸了摸孩子的頭,對他道:「你是小男子漢,過了河要保護好你娘,聽見了嗎?」那小孩子胸脯一挺,回答道:「爹,你放心吧!」陳鴻猷在馬車上看着他們一家三口的互動,鼻子一酸,差點流下淚來。
三姐兒聽了父子兩人對話,嘴角露出苦笑,深深的看了張伯倫一眼,好像要把丈夫的此刻形貌刻在心底一般。她深知自己丈夫微笑下隱藏着什麼,如同在古勒城的那個雨夜——他將所有的危險都留給自己,將溫暖結實的後背留給了她。
但三姐兒不能阻攔張伯倫的冒險。十多年來,當丈夫望向東方的時候,眼中時常會流露出令她愧疚的無限留戀。
是我拖累了你,每當她這樣說的時候,張伯倫總是摸着她的頭笑道:「傻瓜,我早就過夠了那種刀頭舔血的生活,有你和念華在身邊,我無所求了。」
看着三姐兒和孩子泅渡過河之後,張伯倫收回目光,趕着馬車繼續沿着河岸行進。
不大一會兒,一個雙馬的十人隊果然在遠方出現,並很快發現了他們,張伯倫目視前方趕車,毫不在意。
等了一會兒,張伯倫慢慢停下了馬車,將自家包着皮鞘的長刀掛在腰上。
隨即他跳下車,將身上的蒙古袍子解開,站在河沿撒尿。等馬蹄聲傳到耳邊時,方扭頭看向追兵。
十人隊的十夫長遠遠就看見這牧民在撒尿,毫無警惕之心,打馬趕到跟前後,隨意地看了馬車一眼,就用蒙語問道:「你是哪家鄂托克的,頭人是誰?為什麼自己趕着馬車?」
張伯倫露出害怕的神情,先繫緊袍帶,隨後以手撫胸施禮,用帶着衛拉特部口音的蒙語回道:「我是尼格里旗主家的,這是我的帳篷和羊。」
「你自己個兒這麼多馬和羊?看見有人騎馬從此地路過嗎?」
「我老婆和孩子在尼格里老爺的大帳里幫忙呢,我這就去接他們——我頭先看見了有人騎馬過去。」
這些人先聽張伯倫說自家老婆在旗主帳內幫忙,臉上就帶出些嘲諷的笑。然後聽他說看見了陳鴻猷,十個人不由自主的一拽馬韁,紛紛注目張伯倫,那隊長急切問道:「在哪裏看見的?」
見所有人完全放鬆了警惕,張伯倫走到馬車邊,好像在檢查上面的東西綑紮的緊不緊似的。
然後他抬頭向這些人的後方一指,「就在你們身後不遠的地方呀——」滿臉無知的表情極具欺騙性。
十個人有一個算一個,集體在馬上回頭看。
說時遲,那時快。那十夫長聽見有人用漢語暴喝一聲,緊跟着自己的頭顱就升上了半空中,最後一個念頭竟然是:「我怎麼突然跳起來這麼高?」
與此同時,陳鴻猷扣動扳機,車上鳥銃砰的一聲巨響,現場一陣馬嘶,另一個騎兵在馬上仰頭摔倒。
張伯倫卻像沒聽到槍響似的,右腿在車幫上用力一蹬,一下子就跳到了離馬車最近的那個騎兵馬上,同時手中刀電光火石般,從他胸前刺了進去。
轉瞬之間,三人死於非命,剩下騎兵才明白髮生了什麼。站在最外圍的騎兵反應極快,將手一抹已經拿出騎弓,緊跟着一支箭已經搭上了弓弦。
張伯倫在馬背上摟着那死去的騎兵,用力一夾馬腹,撥轉馬頭撞向右手邊的另一個騎兵,那騎兵已經抽出刀,卻被張伯倫推着死人向他刀鋒一推,不由自主的收勁。等反應過來自己戰友已經死掉的時候,張伯倫右手的長刀已經捅進他的腹部。
隨後,張伯倫就像腦後長了眼睛一般,在弓弦響動的同時,將身前的死騎兵猛地拉向自己側後方,讓這死人替自己挨了一箭,隨後他手中的長刀用力一甩,如同長虹貫日,猛地插在那放箭騎兵的臉,刀尖從脖子後面直透而出。
在他浴血拼殺的同時,暴起的陳鴻猷扔下鳥銃,用雁翎刀將馬車左側的一名騎兵斬落馬下,並騎上他的馬。
他的手銃已經給了張伯倫,此時手中只剩下雁翎刀。剩餘騎兵都已經反應過來,抽刀與之對殺,陳鴻猷背靠馬車,叮叮噹噹的左劈右擋。
張伯倫這邊甩出手中刀之後,將替自己挨了一箭的騎兵用力推下馬,順手抽出他腰間彎刀,一俯身躲開右側劈砍過來的一刀後,撥轉馬頭向外圍的一個騎兵猛衝。
那騎兵是個嘴上毛茸茸的小伙子,變起突然後,在馬背上楞了好一陣。此際見張伯倫衝過來,手中舞着刀欲與張伯倫對砍,卻見張伯倫將身子猛地向左下方一側,整個身子如同快要脫離馬兒一般,緊跟着刀光在他胯下馬的前腿上一掠而過。
那馬一聲悲鳴,猛地跪地,將那騎兵摔在馬下。張伯倫衝過他之後,用力撥轉馬頭,一拽馬韁,那匹馬人立起來,扭身一腳踩在這騎兵肚子上,那兵嗷得的一聲,捧着肚子佝僂成一團。
說時遲,那時快,從張伯倫暴起發難,不過數息之間,十人隊還好好的在馬上就剩下三人。
除了圍攻陳鴻猷的兩個,剩下的那個騎兵已經回過味來,撥轉馬頭就要逃跑,張伯倫從懷中掏出三管手銃,對準他後背放了一槍,將之斃於馬下。
隨後,他在外圍打馬,提起馬速,路過捂着肚子慘叫那兵時,彎腰用長刀在他脖子上掠過,抬身又向圍攻陳鴻猷那兩個騎兵衝去。
那兩個騎兵拿陳鴻猷不下,見張伯倫這邊砍瓜切菜一般,早就怕的要死,見殺神衝過來,不約而同撥轉馬頭要跑。張伯倫用手銃打死一個,最後一發子彈卻打在那騎兵的後馬腿上,那馬一聲慘嘶,將最後一個騎兵也摔下馬來。
等張伯倫將那騎兵綑紮結實,陳鴻猷才鬆開用力扭住自己大腿上的手。從他從羊皮底下偷襲得手,總共沒半盞茶時間,追了自己一天的十人隊已經屍橫遍地,張伯倫還抓了一個俘虜——這夢怎麼就醒不過來呢?
隨後張伯倫騎上馬,往下遊走了一段,將三姐兒母子兩個接過來。娘兒兩個剛才在河的那邊提心弔膽,等看到張伯倫在這邊砍瓜切菜一般,心中的震撼無可言喻,張念華小臉上全是崇拜的表情。
陳鴻猷已經審過了那個俘虜,知道後面沒了追兵,徹底放鬆下來。張伯倫將馬車遠遠的開出去一段,回頭將河沿邊上的馬車印子清理一番。最後道:「我們要離現場越遠越好,這些馬你留兩匹,剩下的收攏在一起,都殺了吧。這俘虜也不能留——我們就此別過。」
「至於你回去怎麼解釋這兩匹馬的來歷,我就不管了,只要不說出我來就行。」
陳鴻猷遲疑一下,試探着問道:「有了這樁功勞,大哥的忠心也日月可表——不如跟我回去,也省得隱姓埋名,英雄無用武之地。」
三姐兒聽說,目光灼灼的看向丈夫。張伯倫眼神一黯,隨即挺胸微笑道:「不必了,我這樣徜徉在草原大山之間,與她母子相伴,此生足矣。」
陳鴻猷見他堅決,不再相勸。他情知此地一別,可能此生難以再見到這奇男子,不舍道:「那我把扎德留給大哥,做個念想。」
張伯倫拒絕道:「不必了。你那匹寶馬腳程快,你騎着它快回去。從此處往上遊走,有一處淺灘能涉水而過——我在雪山草原之間,祈盼着聽到你們大勝的消息。」
陳鴻猷心神震動,唏噓不已時,張伯倫又把臉色一板,對他道:「嗯,你把身上的金豆子和茶葉都給我吧,我養家也不容易。」
三姐兒在一旁哭笑不得,嬌嗔道:「大哥!」
張伯倫摸了摸鼻子,微笑道:「他還可以摸這些騎兵的屍體,咱們卻得早點走,要不天黑前扎不了帳篷。」
等接過了陳鴻猷遞過來的一大堆零碎,張伯倫沖他一拱手:「陳兄弟,就此別過,回去以後別亂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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