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木有下,氣氛卻也不怎麼融洽。
醫學院所屬轄區派出所的所長辦公室中,隔着一張辦公桌,兩個大男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誰也不願再開口。
端坐在辦公桌後的所長李紅軍,一大早去了趟醫學院,帶回來了一個暴打老師的兇惡學生。把那小子關進了拘押室,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尚未來得及喘上口氣,就接到了分局治安大隊副大隊長打來的電話。
說是有個朋友想從他這邊撈個人出去。
撈人這種事,不敢說天天有,但也是三天兩頭的事,李紅軍自然是見慣不怪。
再說了,這種事也能為所里增加些額外收入,當所長的肯定不會拒之門外。
但前提是,不能涉及刑事案件。
放下了電話,李紅軍在心裏面將所里拘押着的幾個操蛋玩意捋了一遍,結合分局治安大隊副大隊長的面子,大致梳理了一個底線價碼,然後便坐等這位朋友的登門造訪。
這位朋友並沒讓李紅軍等多久。
但見了面之後,卻讓李紅軍陷入了兩難境地。
這朋友想要撈的人,居然是他剛從醫學院帶回來的那個暴打老師的兇惡學生。
就事論事。
單純的打架鬥毆,不管場面大小,只要沒有人被打死打殘,那麼都能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今天帶回來的這小子可不能等同於普通的打架鬥毆。
學生打老師,本就是天理難容。
而且,那位挨打的老師還是個外國友人。
一個小時前,他去醫學院帶人的時候,當着人家醫學院的院長已經拍了胸脯做了承諾,如此惡劣行徑,必須加以嚴懲。
還他麼收下了人家的兩條……
咳咳,這事跟香煙無關。
主要還是因為性質太過惡劣。
人家醫學院的院長不是說了麼,要是處理不公的話,那位外籍教師很有可能把事情捅到大使館去,一旦演變成外交事件,那麻煩可就大了去了。
王副大隊長也真是。
打電話之前怎麼就不能先問個清楚呢?
辦公桌前。
項雲龍聽過了李所長的婉轉託詞,但依舊保持着一副淡然自若胸有成竹的姿態。
昨晚上,項方舟那個小王八蛋居然以斷絕父子關係相要挾。
知子莫若父。
項雲龍雖然清楚自家兒子根本不會做出這種決絕之事,但他也明白,這事要是沒辦好的話,爺倆三個月的冷戰恐怕是躲不掉的了。
膝下就這麼一個獨子,項雲龍可不想在兒子的心中留下這麼一塊陰影。
只是,楊寧這小伙子犯下的事並不算小,這撈人的難度……
當時,項雲龍是一點把握也沒有,只能答應他家兒子,當老子的一定會盡力。
一大早,項雲龍抱着試試看的心理,敲開了南城分局治安大隊副大隊長王海的辦公室房門。
聽完了項雲龍的陳述,王海呵呵一笑,拍着項雲龍的肩,說了句:「這事好辦得很。」
早在王海還是個片兒警的時候,項雲龍便跟他成了朋友,在王海十好幾年的升遷道路上,項雲龍更是沒少出力。
如此關係,那王海定然不敢糊弄項雲龍。
只不過,分局上午有個會,王海必須參加,所以就先打了個電話,讓項雲龍先過來跟李所長見個面,他那邊等會議一結束便立馬趕來。
有了王海的謀劃點撥,項雲龍自然是底氣十足。
僵持了五分鐘。
李紅軍終於按耐不住。
「我說,這話我已經說得夠明白了吧?不是我李紅軍不給王大隊面子,實在是因為這案子太過特殊,性質極為惡劣,我要是就這麼讓你把人給領走了,出了事,誰來負責?」
項雲龍微笑不語,只是掏煙敬煙。
八塊錢一盒的綠長健,那可是當代香煙中的頂級存在。
比起醫學院院長送給自己的一塊八一盒的大重九,直接甩開了三條街。
但,李紅軍還是將項雲龍敬過來的煙輕推了回去。
項雲龍也不在意,淡然一笑,收回了煙盒,抽出一支,自顧自地點上了。
「稍安勿躁,李所長,王海他馬上就到。」
「王大隊來不來都一樣,辦不了就是辦不了!」
項雲龍噴了口煙,輕笑應道:
「你僅聽一面之詞,當然辦不了,但等王海到了之後,再聽了他那面之詞,或許這案情就會發生了轉折。」
一面之詞?
李紅軍只覺得心頭突突了幾下。
莫非這案子另有隱情?
……
大學生,天之驕子,理當享受特殊待遇。
於是,楊寧被關進了派出所唯一一間單人拘押室。
木有窗戶,木有座椅,也木有床鋪,甚至,連盞燈都木有。
可臭蟲跳蚤之類,卻是一樣不少。
後悔了麼?
楊寧自問自答,暗自點頭。
衝動是魔鬼!
但既然已經擁抱了魔鬼,就不該那麼輕易地放過了道森這個狗娘養的。
還是揍輕了。
不過,他也算是盡力了。
原主兄弟留下的這具肉身頗有些中看不中用,一雙拳頭才捶了那麼幾下,便已是皮開肉綻。看來,等出去之後,還需要加強訓練才是。
至於什麼時候才能出去……
楊寧不敢多想。
昨晚上,當他痛扁完道森那個狗娘養的之後,是跑還是扛的抉擇令他矛盾了好幾秒鐘。
跑,倒是乾脆。
但早晚還得被抓回來。
與其是背負逃犯罪名而乞求僥倖逃脫,倒不如坦然面對泰然處之。
在下定決心選擇後者之時,他還想起了上輩子的一個案例。
同一家醫院另一個科室的一名同事,被倆醫鬧給暴打了一頓,其傷勢,比起眼前的道森是只重不輕,但法律對那倆醫鬧的最終處罰只是拘留十五天,賠償醫藥費一萬塊。
十五天。
自己完全能夠扛得下來。
而將來的發財戰場,大a二級市場,並沒有規定說被拘留過的人不允許參與交易。
正因如此,他才端出了一副一人做事一人當,老子惹的事老子扛的姿態,環抱雙臂,傲然挺立,淡定自若地等待着院校保衛科幹事的到來。
但隨後,種種跡象表明,自己似乎大意了。
倆禮拜的拘留很有可能只是個起步價,搞不好,在這起步價上再加上個誠實價也不是沒有可能。
誠實價……
那可就不是拘留了,而是拘役,或者是勞動改造。
即便如此,也絕不後悔!
誰讓咱上輩子跟了那麼一位導師呢?
為了國家利益,為了祖國氣節,連命都可以不要,又何必在乎這一兩百天的自由呢。
……
王海終於趕到。
進了門,二話不說,先從項雲龍的提包里掏出兩條綠長健,甩在了李紅軍的辦公桌上。
「見了面就是朋友,事情辦得成是朋友,事情辦不成,還是朋友。再說了,這玩意在咱們看來值錢得很,可對人家項老闆來說,連場毛毛雨都算不上,拿着,就當是我送的。」
礙於領導的面子,李紅軍不再推辭,輕嘆了一聲後,將那兩條綠長健放到了辦公桌下的柜子中。
「老李,咱先不說撈不撈人的事,我想問你一個工作中很常見的問題,倆人打架,一個是街坊鄰里家的好孩子,而另一個是忒欠揍的小流氓,這種事,擱在了你這邊,該如何處理呢?」
李紅軍稍一蹙眉,正要回答。
王海呵呵一笑,擺手止住。
「我知道你的答案,但我的話還沒說完,就剛才的案子,巧了,先挑釁惹事的還是那個小流氓,你說,你又該如何處理呢?」
李紅軍沉思了片刻,試探性問道:
「王隊,聽你這話的意思……醫學院那個挨了打的米國佬是個欠揍的貨?」
王海玩味一笑。
「欠不欠揍,我不便直接下結論,但這貨絕不是個好東西,我那邊已經得到了好幾封檢舉信,說他在師大任教期間,誘騙過好幾個女學生。」
李紅軍陡然一怔,脫口而出:
「還有這事?」
王海彈了下煙灰,抽上了一口,重重吐出胸俯中煙霧,轉頭看了眼項雲龍。
「項老闆家裏的公子哥,如今也在醫學院讀書,他親眼看到過令他非常憤慨的一幕,一個米國佬,扯下了插在他宿舍房門上的華國國旗,然後扔到了地上,不單用腳踩,還往上面啐了口唾沫。」
李紅軍的表情忽地凝重起來。
「王隊,不要再說下去了,我知道我該怎麼做,我這就去收集證據……」
王海微笑着送上了一連串的反問:
「你去收集證據?明察還是暗訪?醫學院的領導會配合你嗎?那邊的學生敢相信你嗎?」
李紅軍為難道:
「可是,沒有確鑿的證據,我這邊也不好辦呀。」
王海摁滅了手中煙蒂,站起身來,踱到了辦公桌前,俯身看向李紅軍。
「三日內,我這邊會為你準備好所需要的人證物證,你這邊只需要儘快將那小子送到看守所去。」
李紅軍先是一怔,隨即便明白了王海的用意。
送進看守所,便是表明了自己公事公辦的態度,至於三天後的翻案,那也是基於客觀事實,跟什麼撈人不撈人,沒得半毛錢的關係。
安排妥當之後,王海和項雲龍並肩走出派出所。
路上,王海繼續安排道:
「檢舉揭發信我來操辦,你那邊讓小舟約上幾個要好同學,吃頓飯,喝場酒,一人編上一段話,再按上個手印,這人證物證不就齊全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