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神教傳道傳進西域,還在深山老林中召喚出了一大批天機傀儡。
換作平時,這必可在五域掀起沸議。
可如今,除了極少一部分人會有關注,諸如聖宮,諸如各大勢力潛藏西域的情報機構。
絕大部分煉靈師,無從知曉,也無有興趣關注。
他們在意的,依舊是南域歸識冢,是從歸識冢中傳來的那聲悽厲的「不」!
「蒼生大帝的慘叫?」
「他在被蠶食?」
來自南冥的祟陰主體意識,已然侵吞了大半南域歸識冢,「天狗食月」走至最後一步。
歸識冢內,那被逼迫到極限的意識體,儼是避無可避。
「不!不不不」
「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這驚慌失措的聲音,和蒼生大帝過往的表現甚是不符。
似乎就連聲音,都不大像?
正當五域眾人心生疑竇之時,那道萬分驚慌的聲音,終是歇斯底里吼出了最後一聲:
「徐!小!受——」
咯噔。
各地觀戰者心頭陡一漏拍。
所有人腦海里各皆閃過疑問,如是此刻傳道鏡前風中醉那般疑問:
「受爺?」
「怎麼回事,怎麼叫了受爺的名字?」
「這聲音,我就說聽着不大像蒼生大帝,重重疊疊的,感覺更多是祟陰?」
咯噔!
當「祟陰」二字出時,世界更是一下死寂。
風中醉細思極恐,只覺頭皮都在發麻,以結果逆推過程,以現實顛覆想像後,不可置信喊道:
「我明白了!」
「受爺,真是受爺!」
「諸位可還記得彼時對陣蒼生大帝時,受爺以自身為箭,把自己從中域射向東域,一舉奠定了勝機?」
箭?
是的,受爺有過一箭。
當時大戰陷入僵局,正打得不可開交,他那鬼心思一轉,使了記羚羊掛角之術:
他將計就計,揉掉了愛蒼生搬運而出的死海,在五域面前表演了一波頗為怪誕的戲法。
看上去,他將死海揉成邪罪弓之矢。
實際上,他將死海揉成了他自己,將自己揉成箭矢,射向了東域。
這一手,天馬行空到連蒼生大帝都轉不過彎來,落了一次下風。
而就是這麼一個機會被抓住,痛打落水狗,蒼生大帝直接被打到形神俱滅。
「可是,歸識冢的祟陰,和將自己扭曲成箭的受爺,又有什麼聯繫呢?」
大部分人甚至在風中醉的提醒之下,還無法反應過來具體情況。
好在風中醉從不是個賣關子的人,當即唾沫橫飛的解釋道:
「祟陰人偶!」
「問題,就出在祟陰人偶之上!」
「從一開始,受爺就不相信封天聖帝?或者說,他從來沒有小覷過道殿主」
這聲有如裂鏡的第一劍,刺得所有人頭暈眼花,還得反推到祟陰人偶上去?
風中醉話音中帶着驚悚,帶着震撼,帶着無以復加的欽佩感:
「諸位,在東域,在受爺將祟陰人偶交給封天聖帝的那一刻——從此刻起,局,便設下了。」
「那祟陰人偶,從來都不是人偶,而是彼時我們所看到的邪罪弓之矢,是受爺!」
「那受爺,也早就不是受爺,而如當時死海所化的假受爺那般,是、是不知以何物所化。」
「不信,你們看」
傳道鏡母鏡切了一個小鏡頭,給到了贈出祟陰人偶後,跟個局外人似的再也不摻和正面戰場的受爺。
他還在東域。
他的表情寫滿了絕望。
他甚至彎下了腰在撈沙!
為什麼是沙?
這次不用風中醉解說,五域觀戰者都看懂了。
源自聖神大陸的沙,自古戰神台的受爺掌中傾落後,那被撈過的小沙坑,很快又被古戰神台修復。
「無法干預!」
所有人得到了這個結論。
也明白了受爺所圖為何。
正如此前五域渴求受爺對道殿主之舉作一個反應,他卻對着鏡頭,做了一個毫無意義的觸摸空氣的動作一樣。
受爺所想,不外乎想要以一種最隱晦,最不惹眼,但又很直觀能讓人了解到他意圖的方式,去告訴世人:
「祟陰人偶是外物。」
「擂台上的人或可短暫觸摸,終究是參與不了擂台外外物的爭搶。」
他早早就在告訴所有人,封天聖帝和道殿主對祟陰人偶的爭奪,他無法干預。
在此思維慣性下,當祟陰主體意識從南冥去到罪土之上,去吞噬愛蒼生殘識時。
大家下意識也會這般認為,受爺干預不了。
畢竟,他不是祖神。
「可受爺從來都沒離開過正面戰場!」
風中醉越說越清楚,越講越激動,最後幾是手舞足蹈在道:
「他並不是干預不了,他完全是無處不在!」
「他將自己揉成了祟陰人偶,將自己交給了封天聖帝,而封天聖帝毫無覺察!」
封天聖帝封于謹愣住了。
他人還呆在南冥海面上。
他甚至還無法分辨,到底那小女娃的腦袋是祟陰人偶,還是那個挑釁自己想要被打爆的道穹蒼是祟陰人偶。
現在,有人告訴自己:
那祟陰人偶不是祟陰人偶,是將祟陰人偶親手交給自己的徐小受?
風中醉還在輸出,完全無法自控:
「不止封天聖帝察覺不了,道殿主也被欺騙過去了。」
「受爺所化的祟陰人偶,道殿主甚至以它去變作那小女孩的腦袋,而道殿主毫無察覺!」
這個瞬間,遠在世界各地,或直接或迂迴正在觀看傳道鏡畫面的各種身份的天機術士,表情都陰鬱了幾分。
風中醉顯然不知道他的話有多麼傷人,左踩右捧,只因着實是被驚艷到了:
「到最後,這祟陰人偶被打爆,受爺必然又完成了一次『變化』。」
「他在同一瞬,從祟陰人偶形態,切換成了歸識冢!」
這話一出,再是愚不可及之人,都已是面露驚恍。
可很快有人察覺到了不對之處。
歸識冢,不是受爺發出的!
這是道殿主用了締嬰聖株的枯枝,以某種方式,將封禁在裏頭的源於祟陰術法,扔了出來。
從主體上,風中醉的解讀就錯了!
——真錯了嗎?
風中醉看上去只是一個風中醉,背後卻有着一整個風家戰鬥分析團隊,以及眼光老辣的上一代七劍仙風聽塵。
他幾乎是連驚帶麻,邊說邊懂的:
「誠然歸識冢源於締嬰枯枝,發自道殿主,本質是祟陰之術。」
「可受爺或許提前佈局上弱了點,在隨機應變能力,以及術道造詣上,道殿主還能出其右?」
「難!」
艱難一咽唾沫,風中醉舌綻蓮花:
「要我說」
「諸位!受爺就該是在一瞬之間,以無量寂子吞噬了道殿主的歸識冢,再將自己擬態化成了歸識冢之雲!」
「那也就是說,自南冥而生的祟陰主體意識,從來都不是我們所認為的祟陰,而是受爺模仿出來的祟陰意識?」
「那『祟陰主體意識』吃掉了南域歸識冢,本質上也就不是祟陰吃掉了蒼生大帝殘識,而是受爺吃掉了祟陰對蒼生大帝殘識的污染?」
至此,即便風中醉的解說並不模稜,五域觀戰者也感覺腦子有些不夠用了。
假的?
全是假的?
大幻無虛,大想如常這一次受爺沒有明着使用幻劍術,卻以現實為五域世人乃至道殿主和祟陰,做了一次夢?
就連解釋完了前因後果的風中醉,這會兒心裏頭都還有些不敢相信。
可揣度無用,他只得將傳道鏡畫面,挪向南域那被「祟陰主體意識」幾乎完全淹沒了的歸識冢。
「不」
那悽厲的呼聲還在,隱約間已變得十分虛弱,似還伴隨着什麼罵罵咧咧的聲音。
在這之前,大家以為這是蒼生大帝扛不住發出來的。
在這之後,所有人確切聽出來了,這就是祟陰的聲音。
倘若還不可信
受爺的聲音,也有!
就也自南域歸識冢間發出,帶着酣暢淋漓的舒爽,以及得意忘形的叫囂:
「叫啊!」
「祟陰,叫啊!」
「神之遺蹟你就是我的手下敗將,花之世界我跟你聯盟你又不敢。」
「現如今你又是怎麼想的,頭鐵到又跑到我對立面來哦,是摔一次跟頭不痛,非要在我腳底下又磨一次麵皮,把臉磨光是吧?」
吭哧!吭哧!
「祟陰主體意識」儼然還在維持它的身份,就是一大團粘稠如液的紫色濃霧。
可受爺完全不藏了,吭哧狂吃。
因為這個時候,南域歸識冢中的祟陰部分意識,已被無量寂子吃光了——圖窮匕見!
「變化之術」
當受爺親聲印證了全部推測,風中醉心頭五味雜陳,已不知該作何表述。
他只是無意識重複着那聲呢喃,感慨着那讓人嘆為觀止的變化之術:
「一人衍子千千萬,難辨其術正亦邪現在,他野到已不局限於衍子,甚至是衍術?」
「這就是受爺變化之術!」
「蒼生大帝窺不破,道殿主亦然,更欺騙過了祟陰的殘識?哦不」
說到這,風中醉幡然醒悟。
當南冥歸識冢過來時,南域罪土的愛蒼生殘識,分明在強烈抗拒。
敢情那不是蒼生大帝在抗拒,而是祟陰在害怕受爺的接近?
「那,受爺呢,東域那個?」
傳道鏡畫面趕忙一切。
東域那還在傷春悲秋的撈沙受,似能感應到目光的注視。
他搖身一扭,褪去了偽裝,化作了一柄正在狂熱舞蹈的劍,黑劍!
那劍似在邀功。
它確實也能感受到注視,因為名在匯來。
「嚶嚶嚶——」
當傳道鏡畫面傳出這般劍吟時,五域徹底沉默了。
足足過了許久,風中醉才抱着腦袋,恍過神來:
「藏、藏苦?!」
黑劍,除了藏苦,還能是誰?
以藏苦那尿性,居然按捺得下性子,沒有出錯?
受爺居然也放心讓藏苦演他自己,還是說他的那什麼變化之術下,藏苦根本做不得自己?
也或許
「受爺擅戲,藏苦亦然?」
風中醉已不知作何評價,「這第一劍仙和劍,簡直沆瀣呃,狼狽呃,一個模樣?」
同五域聰明人最後能反應過來的一樣。
徐小受確實是以怪誕戲法,又忽悠了一手道穹蒼和祟陰。
自騷包老道提醒「祟陰人偶」,又在過去得到了愛蒼生的一句「小心道穹蒼」的忠告後。
意識到騷包老道可能和祟陰有勾結,徐小受怎可能無妨?
至於說封于謹
這確實從始至終,只是一枚蒙在鼓裏的棋子。
從將「祟陰人偶」交給這位封天聖帝開始,徐小受唯一頭疼的只有,封神棺的力量確實很強,差點將自己封了。
好在無量寂子能吃,怪誕戲法能變,他全程沒有出過錯。
至於說,封于謹能否窺破自己的怪誕戲法這一說,徐小受從始至終都不作考慮。
杞人憂天呢那不是?
而最後,連道穹蒼都成功坑騙過去,徐小受便肯定了怪誕戲法的扭曲變化後那種特性——真!
倘若道穹蒼是意之大道超道化,或許他能窺破一二?
沒有如果。
道穹蒼只是記憶之道。
他更擅長以迂迴的方式去搞一些么蛾子。
論正面作戰能力,他比不上戰鬥型十尊座,記憶之道更比不上意道盤健全。
從徐小受明悟一切,決心作局的那一刻起,道穹蒼便是他局中一子。
知道他想出頭,他想超脫。
絕對控制之下,想都別想!
「嗝。」
肆意歸識冢,漫步罪土雲端。
在四下搜尋完祟陰意識並以無量寂子全部吃盡後,徐小受停了下來。
他還沒有變回原形,依舊維持着濃稠霧態。
周遭除了自我霧氣,影綽間似偶爾還能見到有亮起點點黯淡星芒。
那不是自己的。
那是愛蒼生的殘識。
「愛蒼生!」
吃光祟陰污染。
中間不可避免,也吃了幾口愛蒼生殘識。
末了到呼喚出蒼生大帝全名之時,徐小受唯一能感受到的反饋,有如瀕死秋蟬的翅振,微乎其微。
「呼」
他似是聽到了極淺、極淡的呼吸聲,就像是行將就木的老人,強行想要咽下一口氣,換取迴光返照的幾句話。
結局大抵已失敗告終。
「你不用動,我來。」
徐小受可不再是無能為力的前世過往了。
自過去見完愛蒼生,打算同他結盟後,他就抱着能拉一把是一把,再不濟打爆古戰神台的心思。
當下,五域但見雲端間意道盤一旋,太虛世界一架構紋絲不動。
「受爺似乎在嘗試溝通蒼生大帝?」風中醉驚疑不定,「失敗了?」
太虛世界空空如也。
愛蒼生並沒有接入進來。
強行拉扯的話,可能他為數不多的殘餘生機,也得因進太虛世界要交門票而消逝。
徐小受沉默。
確實最後時刻受了祟陰污染,狀態一落千丈,再也無法完全回歸正常。
他想了又想,不再維持怪誕戲法。
「嚯。」
虛空一晃。
那遮天蔽日的烏雲,陡而消逝不見,化作黑衣一襲,長發飄飄。
「藏苦。」
徐小受並無二言,伸手一招。
「嚶——」
東方劍吟。
風中醉驚容一動,傳道鏡適時轉去。
但見藏苦聲動,一劍東來,其名乘風,終入受爺之手。
「好快」
一剎!
僅一剎!
受爺甚至沒發什麼命令。
藏苦和他心意想通至此,自動能施展時空躍遷,還是這麼遙遠的距離?
「受爺,想做什麼?」
無人知曉受爺召回藏苦所圖為何。
而立在南域高天的那襲黑衣,也不出劍,執掌藏苦之後只是隨手將之反握,抵於肘後。
嗚。
高空風聲嗚嗚,受爺黑衣獵獵。
不知是想到了什麼,風中醉一操縱,傳道鏡拉了一個遠景。
「下雪了?」
點點雪白,從高空飄落,將南域一時染成仙庭。
「不」
「不是雪,是白梅。」
風中醉很快確定了什麼,拉近一片「雪花」去看時,那不是雪花,是梅花。
他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白梅落英界?」
嗡!
這般想時,傳道鏡畫面再一變。
物理的概念虛化,虛幻的世界呈來,確實是可將虛實顛倒的落英界無疑。
「為了見蒼生大帝一面,受爺翻轉了整個南域的天,只為哪怕一絲半縷的蒼生大帝的殘識」
這虛幻昏沉的天,駁雜散落着星光點點。
受爺持劍,踏於白色霧海之上,眉眼處不見有半分悲喜。
他長長嘆了一聲,不止是過了多久,拂袖一招。
呼!
風聲一吹,點點星光匯來,勾勒出一個極盡模糊的,連身形、面容,都像是完全透明化了的蒼生大帝。
可世人還是一眼認出了他!
因為他的雙眼處,道紋流轉,光芒熠熠——大道之眼無比清晰!
愛蒼生虛化於雲邊。
徐小受踏在霧海之上。
南域高天輕揚白梅,所見無物,傳道鏡畫面卻將一切呈現得清清楚楚。
「嗚——」
忽而天地一聲嗚咽。
這次並不是祟陰詭聲,相反,聞之者無比心聲悲慟,不自覺淚流滿面。
「我」
風中醉怔怔抬手,抹了抹臉頰,濕的。
他懵住了。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
「隆!」
天地一聲震動。
那立於四面的擎天圖騰遁地,圈攏戰場的銀色道鏈消失,古戰神台一去不復返。
心口一縮。
直至此刻,所有人才意識到了什麼。
「蒼生大帝」
傳道鏡畫面中,虛幻模糊的蒼生大帝,已連其表情都觀望不清。
他的嘴唇部位似乎囁嚅了幾下,可並不明顯。
他似用盡了全身的氣力,想要說點什麼,該有最後最重要的話想說。
五域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在等着。
可足足過了好久,天地之中,傳道鏡里,沒有傳出任何聲音,哪怕是一個字。
「呼」
風一揚,蒼生大帝消碎,落英界跟着消失,受爺沉沉閉上了眼。
「不用謝。」
他攤開了手。
他的掌心之上,立着一方古印。
他將藏苦別好,伸出手,將古印摘起、收好。
眾人這才望見,原來古印之下,掌心之上,還靜靜躺着兩顆道紋流轉的眼珠,生動而靈性——一直被保護着。
徐小受失笑一聲,又抿住唇。
他嘴角扯動了兩下,最後能發出的,也只有再一聲嘆息:
「問世間情為何物,兩輪生死,不願瞑目。」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