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狗」
「狗」
「噢~」
魁雷漢腦子嗡嗡的,不斷迴蕩着這最後一句話,比給神亦的霸王狠狠敲了一記,還要感到眩暈。
出道數十載,世間罕人敵。
他的戰績,再不濟也是了了平之,沒有繼續再打下去。
至少,從未敗績。
這「廢狗」一稱,放在天底下任何一個人身上,都可!
如道穹蒼、苟無月等,十就分契合——前者人模狗樣,後者姓什麼也就不提了。
獨獨放在他魁雷漢身上,比套了尺寸不合的衣服,還感到難受!
甚至放眼五域,便是他魁雷漢在此靜坐了三十多年之久,當年那一批人請過來,誰敢罵他一句「廢狗」?
北槐都不敢!
有怨都不敢!
今日,這個黃口小兒,罵出來了?
魁雷漢伸出手,抓住天機傀儡的陣盤腦袋,將它的下半身一獰、一拽。
「砰!」
瘦小的天機傀儡,被莽力扯成了兩段。
魁雷漢的右手再一捏,那觸手、斷臂等一切以古老兵器為基礎製作的身體
「啪啪啪。」
通通,被捏成了鐵餅!
這是什麼身體?
他真是古武者?
盡人殘餘的靈念寄存在天機傀儡的陣盤腦袋中,對此感到震駭。
他早看出來了魁雷漢的肉身不簡單。
現下一瞧,怕是當世除了自己和神亦,也就桑老頭的肉身,能硬抗一下魁雷漢的了。
可桑老極為瘦弱,魁雷漢壯碩無比。
桑老就算開靈元,開無袖·赤焦手,魁雷漢本身就是煉靈之最,還有罰神刑劫。
一個是二代,一個是初代
完全沒有可比性!
魁雷漢拳頭咯嘣作響,最後捏碎了鐵餅。
當他鬆手時,風一揚,天機傀儡的身軀便成鐵屑點點零落。
他的眼神無比冰冷,聲音無比沉凝,卻沒有因為羞怒,而接着捏爆天機傀儡的陣盤腦袋,只是道:
「你應該感到慶幸,我有四不殺,不殺老弱婦孺。」
「而在這之中,你佔了兩條。」
這是在說我,又菜又小?
縮在陣盤腦袋中的盡人靈念實質上已感受到周遭那冰冷的殺意,止不住的戰慄感,油然而生。
可千里迢迢來此,連八字令都掏了出來
這個人不肯幫忙就算了,還舔道狗,還捏碎了天機傀儡,將自己唯一的作戰能力粉碎。
對立至此。
得罪至此。
盡人,何懼有之?
他忍下了戰戰兢兢,選擇了嘲諷出聲:
「原來是再世活菩薩,人間曹聖人!」
「您如此仁慈,怎麼還沒封聖呢,是因為不想嗎?」
魁雷漢聞聲,怒目一縮,瞳孔中有紫電氤出。
轟!
常德鎮的天空,陡然就炸碎數了十里,完全黑了下來。
陰雲匯聚,雷光閃耀,似要降下天罰,懲戒宵小狂徒。
——這一怒,連天威都在應襯,怕不是距離封聖,只有半步之遙?
盡人卻笑了:
「來,殺我。」
「再找到我的本體,本樓主可賞你一顆半聖位格,助你原地封聖。」
魁雷漢陡然站了起來。
這披着大氅的巨人一立,常德鎮往外炸開了無形的氣浪,仿若雷電激盪而出,轟鳴作響。
魁雷漢死死盯着手上的陣盤腦袋,指尖欲力。
「轟轟轟」
這力量最終沒有往內,反倒是順着魁雷漢的拳頭,往外擴掃而出,碾碎了附近街道的空間。
驚奇的是,鄰里街坊的房屋炸碎了。
昏倒在床榻上、樓梯口上的一個個鮮活的人,卻是沒有受到半分傷害。
「不愧是聖人啊!」盡人叫起來了:
「與您一比,我像個陰險小人你有四不殺,我有四必殺!」
「我必殺耄耋老者!必斷天才末路!必斬傲桀女流!必誅敵寇余孤!」
「我如此骯髒,您如此聖潔,正義的大袍就在你的背後揚舞,怎不斬我?啊?」
「堂堂魁雷漢,你竟怕我?!」
這聲音甚至沒有往外傳出半分,卻比雷鳴還響,在魁雷漢腦海中炸盪不絕。
魁雷漢的手指止不住在抽顫。
天機傀儡的陣盤腦袋,那裝了貳號信息資料庫的大寶貝,就發出了不堪重負的「滋滋」電流聲,欲裂不裂。
「殺、了、我」
盡人還在說,這張嘴死都閉不上!
倒在地上的香姨,早已被九天雷鳴驚響了,此時眼睫毛驚顫着,完全不敢醒來。
瘋了!
徐小受瘋了!
魁雷漢也瘋了!
這倆人不應該對峙起來的啊,事情怎會發展至此怎會如此?
魁雷漢冷眸視向陣盤,森然言道:
「辱我者,在此四條之上!」
「我斬你後,順應靈念,可揪出你本體何在。」
「哪怕你只是一道分身,本不懼我,順念緝人之法,亦可照搬在你分身之上,繼而拿你本尊。」
「如此後續,你,仍不怕死?」
魁雷漢周身狂風呼嘯,大氅獵獵而舞。
最後,他竟壓下了一身不忿怒氣,語氣放柔和了些:
「看在八尊諳的令上,我放你一馬。」
「小輩,不要得寸進尺。」
「哈哈哈哈」盡人放聲大笑,竟是沒有半點借坡下驢的想法,昭然揭穿本質,狂妄叫囂:
「你在給我台階下?」
「你既舔道穹蒼,又懼八尊諳,如那牆頭草,兩邊拜伏狀,何苦又擠出這幅惺惺偽善的嘴臉,令人作嘔?」
還沒完!
在香姨瞠目結舌,頭皮發麻,試圖封閉六感不敢竊聽的「躺屍」中
盡人,還在輸出!
「偏居一隅三十載,自困陋室不得出好一番隱士高人的姿態啊!」
「可你當真是不得出?你是不敢出!」
「你當你是那臥龍,一遭風雲匯,扶搖九萬里?你在想屁吃!」
「老子今日給你機會,你都不敢把握住,老子專程登門來請你,你卻怕到骨子裏。」
「連一個道穹蒼都懼八尊諳讓我來找你,他怕是封劍封到一雙狗眼都瞎了!」
不遠處地板上,香姨嬌軀猛一哆嗦,心想還不如不醒過來。
這哪裏是唇槍舌劍術第二境界?
這怕是連第三境界都不止了吧!
魁雷漢本來就不是一個以涵養見長的人,雷系煉靈師不是傻愣,就是暴脾氣
他曹一漢,哪裏抗得住這罵人成句、章中帶髒、字字誅心之言?
果不其然
「放!肆!!!」
盡人的聲音才一落定,魁雷漢爆吼成聲。
霎時間,整個常德鎮的大地龜崩開裂,雷漿從地縫中噴涌而出,游遍全鎮。
魁雷漢脖子鐵圈上的九道禁武令,隨風一起,「咔」的一聲,就要碎裂。
「轟——」
九天陰雲,化作劫雲。
天地色變,雷海填氤。
魁雷漢竟是連三十年靜坐之功都要破了——他要原地渡聖劫?
「滾!!!」
然那劫雲尚未匯聚成型,藍紫電罡的罰神刑劫從魁雷漢虬碩的肌肉之中透出,怒而沖天
「滋」
「砰!」
九天劫雲,雷光自耀。
繼而盡數崩潰,化作無數天地靈氣,潰爛成粉。
一個眼神,聖劫碎了?
藏在染茗遺址中的盡人倒吸一口涼氣。
縮在陣盤腦袋裏的盡人靈念,依舊犟骨似驢,悶不作聲,死不求饒。
漫天雷海肆虐,紫電遊走萬方。
魁雷漢怒瞪着眼,滿是殺機的眼神,盯着手上的陣盤腦袋。
遙隔一個四象秘境和染茗遺址,透過靈念瞧見這般凜冽眼神的盡人,只覺久違的壓迫感滲過來了。
魁雷漢的眼神,竟是比氣吞山河幻境中見着的無邊巨人,還要恐怖!
便是當初在虛空島上面對那妄則聖帝,對方都無有這般藐滅天下、睥睨萬法的「勢」!
一息!
三息!
十息!
「哈哈哈哈」
十息過後,魁雷漢反而仰頭大笑。
雷海豁然消逝,化作一道道能量,重歸斂入魁雷漢的眼耳口鼻之中。
那股「勢」,消失了。
魁雷漢沒有選擇出手殺人,而是盤膝坐了下來,回到了鐵匠鋪炸開前的那般姿態。
就仿佛方才發生的一切都事幻象。
他的憤怒,從來沒有出現過,他方才的殺機,全部都是偽裝。
「不!」
盡人卻敢肯定,自己方才的扎心之言,真的把這傢伙氣到要吐血。
他絕對絕對,比道穹蒼還想殺了自己!
「哦?你又縮了回去,當回了縮頭烏龜?」魁雷漢一退,盡人得寸進尺開始發言。
盤坐到地上的魁梧巨人虎軀都一震,險些沒能控制住自己。
他那想要表達豁達的笑意,一下盡數成了尷尬。
最後,他還是咧開嘴,獰笑着也要作出輕鬆的表情。
「你小子,是真有種啊!我認可了!」
「你是哪根蔥,本樓主需要你認可?」
魁雷漢這下連獰笑都把持不住了,目眥欲裂末了,他深吸了一口氣,將目光瞥向香姨道:
「八尊諳不該讓你們來找我的。」
「常德鎮有大危險,你們不該逗留,甚至不該親身過來。」
香姨裝死不下去了,猛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見着四下無人後,她感覺自己現在看到的,才是以前那個熟悉的曹一漢。
「你」她驚疑着,難以出聲。
「老道看着,我善對爾等,就是虐對我兒。」魁雷漢的目光依舊落在香姨身上。
盡人聽着柔和舒緩的一聲,卻是感覺心頭涼颼颼的。
什麼情況?
魁雷漢突然可以正常對話了,而非一味拒絕?
那方才呢?
方才那些,又是些什麼情況?
「你會說人話了?」盡人下意識的出聲中,還帶着點諷刺,「常德鎮有危險,是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魁雷漢無法將目光挪到陣盤上,真怕自己忍不住。
「你怎麼一問三不知?老道都被你打飛了這麼久,你才說人話那你方才要殺我,意欲何為?」盡人主打的就是一個打破砂鍋問到底,反正再慘,不過死一道靈念。
「我方才」
魁雷漢忽然語塞。
他是蝸居在這青原山下,卻對日下聲名鵲起的「聖奴受爺」風聞已久。
煉靈界中,甚至將這小子列為可比肩當時十尊座的絕世天才。
各種傳說故事滿天飛,甚至都快要蓋過「魁雷漢」三個字了。
魁雷漢只想着一探究竟——本着徐小受雖不該來,但畢竟來了,正好試試這「聖奴受爺」所謂「爺」字的真實性?
哪曾想,方才這小鬼的一番輸出,險些連他自己都繃不住要破功。
可這些東西,哪裏能說得出口?哪裏能解釋得通?
這不跟好端端走在路上,就好奇多嘴跟人打了個招呼,卻給人用劍往心口上扎了一下一樣難受?
「你不必說話!」
魁雷漢沉吟過後,率先制止了陣盤腦袋的繼續輸出,然後才看着香姨道:
「不論你們說什麼,我不會離開這個小鎮,甚至非必要,我不會出門。」
「如果你們還需要幫助,往青原山的方向走,也別問我為什麼是青原山,去哪裏做什麼我無法多說。」
盡人難受極了。
這魁雷漢突然正常了,好像又正常得不夠徹底,還不如不正常呢!
「你為什麼沒法多說?」
「你閉嘴。」
「我不怕死,要殺要剮,不過一道靈念」
「你閉嘴!」
魁雷漢忽然發怒,語氣都重了些。
他也忍不了了,只能將陣盤一股腦塞到了香姨的懷裏,「讓他閉嘴!」
香姨抱着陣盤,險些笑出聲來。
但她是專業的。
她在香家專門訓練了十多年的涵養功力極為強大,因而沒有在現下時刻,讓她摘得殺身之禍。
香姨忍住了笑,提了提自己脖子上同有的禁武令,「幫我摘掉。」
既然可以正常對話了,魁雷漢摘掉禁武令,不過舉手之勞,連大氣都不用一喘。
「不可。」魁雷漢搖頭。
「有何不可?」香姨還沒問,陣盤腦袋微光閃閃,聲音傳出。
「你閉嘴!」魁雷漢怒目瞪來。
「」
香姨沉默着,眸光翕動,隱有所得。
同一時間,染茗遺址中的盡人,也從魁雷漢怪異的言行舉止上,思忖到了什麼。
「看來這姓曹的方才暴怒,是真的」
「這說明我確實扎到了他的痛處,他當下境況真是或者說,真得是牆頭草,兩邊倒?」
「是了,他打飛了奚,卻不斬他;打飛了老道,昏迷了白衣,也不殺人。」
「藉此同時,他本可以斬我、斬香姨,徹底歸入聖神殿堂那一方,他也沒有,只捏碎了我的天機傀儡之身。」
「他在保持一種『平衡』?」
這種奇怪的平衡,盡人打破腦袋想不破。
香姨同他一樣,似是想不破,表現出來的是沉默不語。
盡人同她完全不一樣,不懂就問,毫不在乎:「你,在害怕什麼?」
害怕?
香姨猛地低頭,望向陣盤,這話你敢問?
「怕?」魁雷漢兩條粗濃的眉毛跟着高高挑起,「我會怕?」
「別裝了曹一漢,你這不是怕,是什麼?」盡人嗤笑着,「你,甚至怕到了極點!」
香姨聽得心口都怦怦狂跳。
她是萬萬不敢說這些的,她親眼見過十尊座時,魁雷漢發怒有多可怕。
徐小受,只能說初生牛犢不怕虎吧!
魁雷漢面色變得複雜,出奇的,他不再為徐小受的嘲諷而感到憤怒。
他抬眸,徐徐掃向了四周。
常德鎮在他的一怒之下,空間破碎,地裂屋倒
就連半聖之劫欲出,一個眼神都能寂滅掉
這,僅僅只是太虛之怒,屬於他魁雷漢之怒!
天大地大,有什麼可令他魁雷漢害怕的呢?
可對於徐小受此言、此問,此刻,魁雷漢竟是無法出聲反駁。
他明白徐小受的意思。
較之於幾十年前那個自己,這,其實就已經是害怕了。
魁雷漢的目光掃過破敗的常德鎮,掃過倒地昏厥的鄰里街坊,掃過紋裂修復的空間,掃向了天穹
不論是盡人,還是香姨。
這一刻,都從他那駁雜、朽化的眼神之中,瞧出了他對眼下困境的疑惑、對天高海闊的嚮往、對昔時自我的回盼
就在魁雷漢張嘴欲言的時候。
他的眸光一定,視線中,倒映出了立於遠空中的一人。
「談好了?」道穹蒼咧嘴一笑,兩顆玉白色的門牙鋥亮發光。
魁雷漢神情一斂,將所有話語吞了回去,失聲而笑。
害怕
對啊!
今時不同往日。
自己已不止是魁雷漢,不止是曹一漢。
還是一個有着離家出走叛逆女、一個蠢笨愚傻呆呆兒的父親。
我,是一個父親
心聲伴隨呼吸,在雷光耀熠下粉碎。
魁雷漢嘴角扯開猙獰,望着正期待自己回答的陣盤和香姨,突然怒喝:
「豎子,安敢辱我?!」
空間轟一聲炸響,魁雷漢瞳中閃爍電光。
香姨、陣盤腦袋裏的盡人,甚至還沒法反應過來,已經雷電轟進了空間碎流之中。
伴隨而去的,還有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阿搖,天機傀儡破裂後掉出腹腔空間同樣昏迷的朱一顆。
「都給老子滾!!!」
魁雷漢,再是一聲爆喝。
整個常德鎮,二度沐浴在了雷海之中。
昏迷的白衣、徘徊遠處的鬼靈,乃至是立於半空才堪堪出現的騷包老道,通通被轟飛。
所有都滾!
全部離開!
要打,去別處打;
要玩,去別處玩!
常德鎮,只能安寧,只可常德,不可禍亂!
感謝【紫_瞳】大佬萬賞,天氣轉涼,大家記得添衣,莫要生病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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