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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金記正文卷番外四香銷茶盡尚逡巡花朝節剛過,權傾世從皇宮出來,他走路的時候左腿稍稍有些僵直,因此走得比平時要稍微慢一些。燃字閣 www.ranzige.com
他這條腿本就有殘疾,且在裏頭站得久了,已經麻木。
他不喜歡這感覺,可臉上卻看不出來。
今天皇上把他和英王世子叫進宮,說是要下棋。等到了之後,皇上和世子對弈,權傾世就在一旁觀戰。
說是觀戰,兩個人總共也沒下二十子,因為後來皇上一直在打瞌睡,這盤棋到底也沒下完。
在裏頭的時候,權傾世心裏還在惦記着正在舉行的花魁大會。
英王世子鐵了心要給董清平撐腰,搞垮楚腰館。
權傾世算是和他槓上了。
如果不是被皇上叫進宮,那麼此時的場面必定十分熱鬧。
自此以後再進宮見皇上,又是一個月之後了。
權傾世見皇上,當然是公事,但每次皇上見到他,都要拉着他一起下棋。
「說起來,我該叫你一聲哥哥的,別整天那麼板着臉,多笑笑。」皇上十幾歲的年紀,朝政有永王操勞,他倒是無憂無慮。
「臣不敢當,」權傾世還是要表現出惶恐:「陛下尊貴無比,豈可降尊紆貴。」
「我從未覺得你低賤,」皇上看着權傾世,將一顆棋子放在棋盤上:「忠國之事,食國之祿,沒什麼可惶恐的。」
其實皇上和權傾世彼此都心知肚明,權傾世是永王豢養的一條狗,他忠心於永王,對皇帝卻未必忠誠。
因此皇上不說「忠君之事,食君之祿」,而是把君換成了國。
他看似什麼都沒說,但其實什麼都說了。
權傾世第一次覺得這個小皇帝並非人們一直認為的懵懂無能,他其實是有心機的。
然而小皇帝的心機就如同那雲霧籠罩的峰頂,只偶爾會露出一角,並不能窺見全貌。
光陰流轉,又早過了二年,皇上要巡幸天下了。
在那之前他又召見了權傾世一次,依舊不談公事,而是送給他兩樣東西。
一幅畫像和一把胡笳。
那畫像上的人是權傾世的生母-那位白羯歌姬,那胡笳是她的遺物。
權傾世生平也收到過不少禮物,可從來也沒有什麼比這兩件禮物更入他的心。
在那一刻,他徹底忘掉了永王,跪下來叩謝皇上。
皇上的神情和平時並沒有區別,淺笑着向權傾世說道:「不必謝我,這兩樣東西在別人眼中一文不值,到你這裏就是無價珍寶了。我此去巡幸,怕是難以平安回來。你我好歹同是李家的子孫,各盡本分吧!」
皇上的話讓權傾世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他知道永王的圖謀,卻萬沒想到皇上居然也清楚。
他還跪在那裏,冷汗卻已經佈滿了額頭。
「叔父辛苦了許多年,德高望重,這位子讓給他坐也沒什麼不可以。」皇帝笑了:「你說呢?」
權傾世再從皇宮離開,整個人都仿佛脫力了。
皇上遠比他想的更精明,後面的形勢會變成什麼樣子,他不敢去預料。
再面對永王的時候,權傾世對此隻字不提。
他也說不清楚到底是因為什麼,大約是臨走前皇上那句:「慕哥哥,若我還能是皇帝,一定還你個自由身。」
後來的事情人盡皆知,但權傾世清楚,那是永王為了上位刻意抹黑皇帝。
但百姓永遠都是愚蒙的,哪裏辨得出真假。
廢帝被押回京城的時候,權傾世心裏多少有些失落,那是心中微薄的念想落空的感覺。但他什麼也沒做什麼也沒說。
木已成舟,塵埃落定,一切已是定局。
和永王的勢力相比,廢帝實在有些單弱了。
這不是因為他無能,而是一個自幼被架空的傀儡又怎麼能與越俎代庖的攝政王抗衡?
成了安命侯的廢帝被軟禁在自己的府邸,門可羅雀。
權傾世依舊是熙正皇帝最得力的鷹犬。
等他回到京城,得知蘇好意的死訊,權傾世整幾乎不曾殺人。
他以生病為由告假一月,整日把自己關在芳菲巷的宅子裏,誰都不見。
等他再回衙門,變得更加陰刻寡言。
直到那天,他在生母畫像里發現了夾層,裏頭還有另一張畫。
一個黑衣人騎在一頭老虎身上,一臉的倉皇之色。
權傾世對畫苦笑,安命侯是在說自己騎虎難下嗎?
那天是臘月十五,權傾世記得是安命侯的生辰。
朝廷依例是要給他送酒肉點心的。
權傾世忽然就想見見他,至於緣由,一時也無法說清。
權傾世攔住宮裏來送禮的太監,叫自己手下端着壽禮進了安命侯府。
安命侯似乎沒什麼變化,他一直都是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
見了權傾世也向先前一樣,含笑請他坐下,還把棋盤推過來。
「難得有人來,陪我下盤棋吧!」安命侯笑着說:「慕哥哥。」
一盤棋只下了半盤,權傾世便沒了耐心。
「你不問我為什麼來?」權傾世問他。
「你為什麼來?」安命侯張口就問,那樣子明擺着不是他想問,不過是應權傾世的請求罷了。
權傾世苦笑:「算了,我不該來。」
是啊,一個自身難保的廢帝,一個有苦說不出的鷹犬,有什麼可說的!
權傾世站起身,準備離開。
「我知道你為什麼來。」安命侯在他身後說。
權傾世轉過身,一言不發地看着他。
「你恨永王。」安命侯不稱熙正皇帝為皇上。
「你想擺脫他。」安命侯繼續說,他手上捏着幾枚棋子,隨意地擺放。
權傾世還是不說話。
「我們做個生意吧!」安命侯像是自言自語:「我可以幫你,你要給我誠意。」
權傾世心裏想了很多,但還是一句話也不說。
安命侯似乎也不需要他說,依舊不疾不徐地下着棋:「有件事你想過沒有?你生母的遺物你一直在找卻沒找到,為什麼我卻能。」
權傾世可是白鴉衛的都指揮使,他都找不到的東西別人卻找到了,只能說明那人的眼線耳目比他的更多更厲害。
「我知道你根本不想要高官厚祿,想要的不過是有人陪伴而已。」安命侯笑了笑,把最後一顆棋子落了下去,滿盤皆輸:「如果一盤棋已成定局,那就乾脆快些認輸,好開始下一盤。你懂我的意思?」
「你要我做什麼?」權傾世終於開了口。
「把永王和玉山的關係昭告天下,連同他們合謀陷害太后的事。」安命侯道。
「你確定能扳倒他?」權傾世皺眉。
「你不妨賭一賭。」安命侯不給他保證:「我不喜歡強人所難。」
隨後便是上元夜的沖天大火,那一夜權傾世早有預料,只是沒想到會是那般的雷霆萬鈞,勢如破竹。
新皇復位,權傾世被召入宮。
「想知道什麼儘管問吧!朕不是對誰都這麼坦誠。」裕慶皇帝臉上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這更讓權傾世覺得他心機深沉。
「再出京巡幸之前陛下早就打算好了吧?」權傾世想起當初皇上對自己說的話。
「是啊,永王給朕布了一個陷阱,卻不知他的那個陷阱和朕給他挖的陷阱差得太多,」皇帝道:「他只想到要推倒朕,自己坐上皇位。卻不知朕是藉助他重改整個朝廷。」
他說的沒錯,經過永王登基,朝中的官員大換血,老臣幾乎不剩幾個了。
「陛下不覺得可惜?」權傾世道:「就連最忠心你的高家都被滿門抄斬。」
大概凡事都不可能盡善盡美,傷敵一千,至少也要自損五百。
不料想皇帝卻笑了,說道:「高家必須除,如此民怨才會沸騰。但還得留一個根苗,所以你能救高照。」
「這一切,也在陛下的安排之中?」權傾世真的沒想到。
「朕不是要安穩地坐在皇帝的寶座上,做個中規中矩差強人意的皇帝,」裕慶皇帝站起身,難得的慷慨激昂:「朕要開疆擴土建不世之功,要整頓朝綱破除舊制。而這些事,必定會受到一些老成持重的臣子們反對,朕若不聽勸諫,難免會被橫加指責,冠上獨夫的帽子。這些人聯合起來,變作一道銅牆鐵壁,牢牢地橫在朕的面前,讓朕寸步難行!」
權傾世終於明白了,這局棋,已經不是簡單的奪位之爭,而是重改朝堂、復盤社稷。
真是,好大的一局棋。
「同你說這些,是因為你不會說出去。」皇帝重又恢復到以前溫和的神情:「做了十幾年的白鴉衛都指揮使,你比誰都清楚這其中的利害。何況你是來請辭的,隨後將隱匿於江湖,不問世事。」
「一切都在陛下的意料之中。」權傾世沒有多餘的話要說。
「你喜歡的那個女人,她還活着。」裕慶皇帝告訴他:「離京之前,別忘了同她告個別。」
一個人如果隱姓埋名,其實用不了多久就會被人們忘記,無論他曾經如何聲名鵲起或是令人聞風喪膽。
大夏官場上的一佛二鬼三閻王都已經退場,新晉的官員們風頭正盛。
西北邊陲的小鎮上,破爛不堪的小酒館裏,幾個行客正在吃飯喝酒。
最裏頭的角落裏坐着個帶斗笠的瘦削身影,他背對着眾人,顯得格外孤僻。
人們也不把他放在眼裏,都在聚精會神地聽那個從京城來的布商說新聞。
「聖上可是下了恩令,只要到邊疆來開荒的,十年不征徭役不納賦。從軍的只要不怕死,軍功可以一路升上去,火頭軍能升做將軍!要是再有專長,那可就更了不得了……」
那人說得正熱鬧,戴斗笠的人卻已經將幾個銅板留在桌上,起身出去了。
點門外黃沙古道,又是一處異鄉。測試廣告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