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教育部門那邊,各個環節都沒理由卡揚帆中學,畢竟這些都是反覆磋商,早就約定好的。
沒有公然撕破麵皮之前,虛偽一下總是要的。
畢竟,大家都知道,最後的壞人由物資部門去做,這邊流程讓揚帆中學先幻想一下好了。
到了物資局那邊,終究是要卡住的。物資局那邊都是萬副總管和謝輔政線上的人,會痛快批給物資才怪。
顯然,揚帆中學的校長也打聽到一些內情,所以他這次親自帶隊,打算求爺爺告奶奶,哪怕是下跪,也得把這些物資給落實了。
要是落實不了,他就打算在這耍賴了。
到了物資局一問,人人都說,這事得一處的丁處長簽字,有丁處長簽字,倉庫那邊才能發放物資。
也就是說,人家只認丁處長的簽字。
丁有糧的大名,揚帆中學這邊有個領導層略有耳聞。
知道這人是出了名的不好打交道,嚴肅死板,面冷手黑,一般人的面子根本不管用。
要是陽光時代,揚帆中學的校長或許還有點用,畢竟再怎麼心冷手黑的人,總有個家屬,總有晚輩上學吧?揚帆中學是最好的兩所學校之一,校長也算是一個人物,面子總能用得上。
可如今這詭異時代,誰還拿你校長當回事啊?
更何況,揚帆中學現如今的地位非常尷尬。
所以,到了物資局這個環節,整個揚帆中學的校領導層,其實都不怎麼樂觀。
知道要領到這批物資,恐怕要大費周折,絕沒有那麼容易。
因此,校長進門時,那態度就寫明着有求於人四個字。
這種矮人半截的態度,讓江躍看着都心酸。
這要是丁有糧真人,那是絕對不可能簽字的。哪怕校方領導跪死在物資局,人家都不搭理你半下。
江躍翻了翻文件,不動聲色道:「這批物資不少啊。」
「是,是,是不少。」
「貴校打算怎麼運走這批物資?這可不是一車兩車東西。」
「我們……我可以僱傭車輛來裝。」
「車呢?」
「只要丁處簽了字,這些我們都會想辦法。」校長心頭一輛,以為對方這是要開始刁難了。
江躍翻到文件最後一頁,刷刷刷就簽上了丁有糧的大名,然後從抽屜抓起章,吧啦一下戳了下去。
「處里有車輛,讓他們給你們運輸一下,運輸成本你們學校承擔。趁早辦,晚了就算有我簽字也未必管用。」
「啊?」校長直接愣在當場。
他本以為這次一定會有一番唇槍舌劍,勢必是一場持久戰。
萬萬想不到,居然這麼痛快,直接就給簽字了。
導致他拿到簽過字的文件後,一時還有些呆傻,怔怔道:「丁處,我確認一下,這就可以去提貨了?」
「怎麼?不想要?」
「不不不,我們這就去,這就去。」邵主任湊過來瞥了簽字印章一眼,知道這事成了,拖着校長就往外走。
江躍暗暗好笑,無意之中,自己假扮丁有糧,也算為揚帆中學給謀了一次福利。
這要是丁有糧本尊在,就算揚帆中學拿下了挑戰賽,走完之前所有程序,照樣是空頭支票一張,絕對拿不到那些獎勵。
丁有糧可是連萬一鳴都要討價還價的人,會給你無親無故的揚帆中學批物資?想都別想!
有了他的簽字蓋章,這批物資算是落實了。
十分鐘後,便有倉庫那邊的人匆匆趕來,再三確認:「丁處,咱們是要給揚帆中學的人放物資嗎?」
「怎麼?我的簽字蓋章你不認識?」江躍淡淡將手中文件一放。
那人察言觀色,秒懂了他的態度,忙道:「好好,我明白了,立刻辦。」
雖然他不解為什麼丁處長會在這節骨眼上給揚帆中學放這麼大批物資,可丁大處長這態度已經很明確。
不怕管,就怕管。
丁處長不是物資局最大的boss,卻是正好可以決定他飯碗的人。
所以,得到當面確認後,這人便再無猶豫,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了。
有了丁有糧的簽字蓋章,出庫裝車進展迅速。
很快,上百噸物資便裝車完畢,浩浩蕩蕩送往揚帆中學。
速度之快,效率之高,便連陽光時代也很少發生。
當然,之所以能這麼快,那是因為江躍擔心夜長夢多,有人從中作梗,所以特意去倉庫轉悠了一圈。
雖然他沒有給出任何指示,也沒有做任何催促,但下面的人看到他的出現,自然而然就各種腦補,從而便幹勁更足,效率大增。
搞得一直心裏沒底的揚帆中學校長暗暗不解。
先前能夠那麼痛快得到簽字蓋章,校長就一肚子狐疑,這會兒看到人家大處長親自出面,雖然沒具體給出什麼指示,但光那麼一站,無疑就是給他們揚帆中學站台。
這讓校長着實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實在想不出,為什麼這位丁有糧處長會這麼好說話?難道傳聞中的丁處長是被人妖魔化了?
其實人家丁處長是個正直之人?公事公辦?
裝車完畢,車子離開時,他很想上前道個謝,卻發現人家丁有糧大處長根本沒給他道謝的機會,徑直離開了。
好人啊,好官啊,這才是大公無私,不畏強權,不謀私利的好官!
校長在心中給了丁有糧同志極高的評價。
按正常邏輯,就算丁有糧沒有故意卡他們,至少也會使點絆子,給他們拖上一拖。
如此巨大的一批物資,人家沒有從中吃拿卡要,這絕對是業界良心,真正的大公無私。
一路上,校方幾個領導都跟做夢似的,對到手的這批物資依然覺得不可思議。
「校長,這位丁有糧處長,是不是跟咱們揚帆中學有什麼淵源啊?」
「這個我還真得再深入了解一下,這次確實多虧了丁處長給面子,不然我們真沒這麼痛快拿到物資。」
「丁處長親自出面,雖然他沒明說,但很顯然是給咱們站台的。你看倉庫那些人,態度前後完全不一樣。要我說,咱真得好好謝謝人家。說不定,丁大處長學生時代,是咱們揚帆中學畢業的?」
「這得回去查一查才知道,看他年齡,哪怕是揚帆中學畢業的,怎麼也有二十多年了。」
揚帆中學的校友遍天下,傑出優秀的校友每屆多不勝數,丁有糧一個處長,說小不小,但要說特別冒尖肯定也算不上。
因此校領導不知道情況,倒也算正常。
但不管怎樣,物資這回是真到手了,他們非常確信這一點。有了這批物資,揚帆中學的情況可以得到巨大的緩解。
……
江躍從倉庫回到辦公室,剛坐下沒多久,就有人找上門來了。
這位是局長的秘書,看上去神色有點不太對。
「丁大處,您總算是出現了。你這一消失就是兩天,局長找你都着急上火了。你快過去一下吧。」秘書雖然很不悅,但語氣終究還是有些壓制的。
終究,丁有糧好歹也是一個大處長,擺臉色還輪不到他一個秘書。
「我的錯,我的錯,有點私事耽誤了。我去跟局長當面請罪。」
江躍也沒打算跟秘書這邊磨嘴皮子。
局長是什麼路子?是不是有什麼機密消息可以挖掘?
這才是江躍考慮的。
局長室見到傳說中的局長大人,對方就差把手中的杯子砸過來了。
重重地將杯子往桌上一放:「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啊?」
「你堂堂處長,這麼關鍵的位置,隨意缺勤,丁有糧,你平時的紀律性都去哪了?」
「你還想不想幹了?還能不能幹?真要不能幹,立刻捲鋪蓋滾蛋!別讓老子跟着你丟人現眼。你拉屎,倒是讓老子給你擦屁股?」
江躍也不頂嘴,任由對方口水橫飛,發泄怒火。
能這麼罵丁有糧,而且毫無忌諱,顯然這兩人關係肯定密切。
否則就算是上司罵屬下,也不至於罵得這麼肆無忌憚。
只有特別熟的關係,才會罵得這麼直白。
等到對方罵得累了,呼呼呼喘着大氣的時候,江躍才小心翼翼陪笑道:「局長,不至於啊,動這麼大氣,身體要緊,身體要緊。」
「你還嬉皮笑臉?你還知道身體要緊?特麼的老子這兩天就差沒氣出毛病來了。」
「我錯了,我錯了。讓您生這麼大氣,那肯定是我的錯。消消氣,您要打要罵,我都認。」
「少跟我混不吝,就你小子,我看着你就頭疼,沒事才不找你找氣受。要不是上面有人一個勁找我,老子才懶得過問這些破事。」
「您是說?」
「除了他還能有誰?你小子平時跟人家走得那麼近,我就提醒過你。現在你跟人家走近了,忽然又玩消失,也不怪人家疑神疑鬼。你要是答應了人家什麼,最好儘快去擺平。可別到頭來板子打下來,我未必替你兜得住。」
這位的口氣倒是語重心長,可江躍聽着,總覺得這裏頭透着一股虛偽的勁兒。
這位跟那丁有糧的關係,肯定不差。
那麼丁有糧跟萬家的勾當,這位不可能不參與,屁股底下不可能幹淨得了。
可他如今這口氣,就好像這裏頭沒他什麼事似的,分明就是撇清的意思。
這話里話外的意思很明顯,那就是你丁有糧惹下的禍,趕緊去彌補,別把老子拉下水,別讓老子替你背鍋。
這上下級關係,果然還是塑料情,還是逃脫不了利益勾連那點邏輯。
見江躍沉默不語,局長急促地敲了幾下桌子,語氣加重道:「你還神遊吶?我跟你說話你到底聽懂沒有?」
「懂了,都懂了。」
「響鼓不用重錘,你好自為之。真要等到重錘的時候,場面就不好看了。你得考慮清楚,你爬到這個位置有多不容易,不要因為一點小心思,就前功盡棄。」
要說官場上,很少有人把話說到這麼透的。
能讓他把話說得這麼透的原因不多,一是這兩天承受了極大的壓力,甚至有人威脅到了他這個局長頭上。
二來,他對丁有糧的行為已經非常不滿,所以才把話說到這份上來敲打。
「局長,我都明白了。不就是簽字嘛,我知道怎麼做的。其實我跟萬少早就約好了三天,他就是心急。我這個人做事,從來都很有原則的。您是最了解我的啊。」
局長擺擺手,一副嫌棄的口氣:「具體什麼事我不管,你也別說給我聽。」
這又是撇清的節奏。
江躍也沒說什麼,微微點頭:「我心裏有數了,回頭我會跟萬少擺平這件事的。局長您還有別的事嗎?」
局長也沒直接回答,端起茶杯,示意送客。
江躍暗暗無語,就這麼點屁事,你還找我兩天,還着急上火了。你要說你跟萬少沒有一點勾搭,誰信啊?
要是真事不關己,你着急上火幹嘛?
離開局長室之後,江躍在辦公室又坐了片刻,整理了一下整件事的頭緒,大致將脈絡理順。
他估計,萬一鳴很快就會來找他。
而且,這個時間應該會在他下班前。
這兩天萬一鳴肯定去丁有糧家找過的,在家裏找不着丁有糧,那也就只能來單位找了。
江躍之前跟丁有糧家人是說出差。
萬一鳴肯定打聽得到丁有糧是否真出差。
那麼丁有糧既然不是真出差,萬一鳴肯定以為丁有糧畏罪潛逃了。
要說丁有糧逃跑,這個位置空出來,自然有人可以頂上,自然有人可以簽字,願意乾的人不要太多。
可關鍵是,丁有糧這廝要是忽然失蹤,無疑會成為一個隱患。
之前那些見不得人的交易,丁有糧全程參與,掌握了很多料,這些猛料要是爆出來,絕對會引起極大的波瀾,甚至可能衝擊到他們萬家在星城的地位。
所以,站在萬一鳴的立場上,丁有糧必須找到。
「發生了這麼多事,那萬一鳴也不像是有耐心的人,他會不會對丁有糧下殺手?殺人滅口?」
江躍尋思着,越想越覺得以萬一鳴的性情,這一切絕非不可能。
和萬一鳴這些人打交道,必須要先算一步,步步計算在先,否則是極有可能吃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