卒舞 第五二二章 勝師敗局

    賀難與伍岳心幾乎同時看見了對方的身影,但為了先發制人拔得頭籌,賀難硬是雙腳踩水撲騰出水面喊了一嗓子來嘲諷。

    伍岳心自然也看清了那水中的惡鬼姓甚名誰,一時間卻也沒有亂了陣腳——他追蹤賀難的情報許久,自然知道這傢伙也是能比劃兩下子的,可自己這副身軀也經過萃玉露淬鍊,未必就會輸給他,而且賀難此刻正泡在水裏折騰,自己雖然也有半個身子陷在河裏但好歹還是腳踏實地,便生出阻止賀難的想法來,等到擺平了對方再追究他是怎麼跑出來的也不遲。

    心動不如行動,伍岳心當機立斷便抄起平日裏用來填補假墳塋的鐵鍬,握住木柄的末端就朝賀難劃了過去,而賀難看到對方武裝了起來卻也不懼,已在水下暗暗握住無柄刀,只待伍岳心湊近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然而這倆人終究不是武夫思維,哪裏就肯這麼上前交手?非得小心翼翼地算計着後招才肯下注。伍岳心在手中兵器即將夠到賀難的距離突然停了下來,賀難見狀還以為他看清了自己在水下的動作,連忙也停下來隨機應變——伍岳心這一停倒是巧妙,河水正好漫過他的胃部,而賀難要保持頭頸露出水面就只能持續踩水消耗着體力。

    「你是怎麼逃出來的?」其實這也不是伍岳心精心設計的架勢,只不過他這個人本來就比較瞻前顧後,又並非練武出身,所以哪怕有着萃玉露的加持,第一選擇也不是和人決鬥,劃了幾丈距離之後腦子終於轉過彎兒來了,還是決定先把話問清楚再說。

    「現在問這個有用麼?」賀難這邊兒其實挺難受的,說話都得大喘氣兒,但他其實也搞不清楚伍岳心的虛實,萬一自己挺着脖子繼續往前游就被人當頭棒喝拍死了怎麼辦?只得用話術胡扯道:「你自己心裏應該也有數吧?我說你的人放我出來的你信嗎?還是說你更願意信另外一套說法我的人來救我了?」

    伍岳心雙手握住棍尾,將這條雜糅了兵器與農具雙重屬性的裝備舉出水面,丈量着二人之間的距離,遂分析道:「現在地宮裏面的活人,應該只有南地四俠才對,他們絕對不可能被你收買可如果是你的人救你出來,那他們是怎麼找到地宮入口的?」

    伍岳心不是在質問賀難,更像是自言自語——其實這也是某種類型的人的通病,比起堅定不移的相信某一種可能,這類人更傾向於探索並分析種種可能性來解釋自己所面臨的狀況,賀難也有這個習慣。而伍岳心顯然不太能夠認可賀難提供的兩種答案,便試圖自己挖掘新的線索。

    這世上的一切都有缺陷,賀難如此,伍岳心也並不能例外——他們的弱點就是想得太多。

    思考是件好事,但如果總是在思考而忽略了當下的決定和行動,那就是優柔寡斷了。

    俗話說三人行必有我師,賀難從老魏身上學到的最大的優點,那就是「無需多想」,或者說「干就完了」,而需要實踐的時刻,就是現在!

    以命相搏之際,引用一句老魏的名言,那就是「不要考慮贏以外的事」,懷揣着這樣的饋贈,賀難一個虎跳破浪而出,朝勝師揮刀!

    萃玉露實打實地救了他一命,如果不是這劑神藥的作用,殘廢且沒有武學根基的伍岳心絕對會被這一刀砍進水底重傷不起,然而提升過的反應力讓身體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雙臂舉着鐵鍬招架住了無柄刀的來勢,雖然木柄在瞬間就被鋒利的刀刃斬斷,但還是讓刀刃的路線發生了偏折,伍岳心才保住了一命。

    伍岳心倒是想還手,但三兩招過後便現了破綻,也就是賀難重新落水之後施展不開拳腳,否則伍岳心這三個回合下來少說也得丟一根胳膊——這就足能見出二人之間的差距了,賀難的進攻能力的確是短板,但怎麼說他也是學了道家正統炁訣、又得到不止一位高手點撥過的,甚至能拖住柴思疇這樣的高手一刻鐘還多的時間;而伍岳心充其量算是個得到萃玉露的普通人,兩人赤手空拳打鬥的話勝負的確不一定,但賀難手中的長刀可不是吃素的,這玩意兒也就是平時沒有發揮的機會,真硬碰硬起來砍鐵都和砍豆腐一樣。

    「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你應該是從藥王齋回來的吧?」在地宮裏,小郁已經把今日的各路安排都向賀難說清了,所以他能知道伍岳心的來路也並不奇怪,而此刻他也不急着把伍岳心砍死,正在一步一步地逼迫着對方的位置:「看來你我之間的勝負,還是要從你我開始決定」


    很難想像,會有一個人在武力途徑上被賀難逼到窮途末路,但事實上伍岳心就是這麼一個非常偏科的對手,他能夠利用細節造就精巧的陰謀,也可以批量製造戰鬥力強悍的「軍隊」,可他本人的實力的確不怎麼樣。

    但伍岳心也沒有放棄他的風度、以及勝利的希望,他不是那種被逼到絕境就開始步步求饒妄圖靠語言就能拉攏對手的人,而是依然陳述着客觀局面,儘管的確有一些威嚇的成分在:「你以為殺掉我一個就能阻止這一切了麼?你錯了,從你來到芒城、不,更早——從我親手製造出第一個藥人開始就沒有退路了,我已經把藥王齋的未來根植在了每一個人心中,就算我被你殺掉、就算守舊派獲得了暫時的勝利,此後也只會有更多人察覺到藥王齋的真相,然後他們自然會相信我相信『勝師』。」

    「可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啊!」賀難諷刺地笑了笑,然後否認了對方說辭當中正當的那部分:「先不說你們藥王齋內部的矛盾、什麼革新派、守舊派之類的與我無關,就算日後有人認為藥王齋該做出改變,那也不會是通過什麼藥人」

    「說到底,藥人只不過是你用來在天邊衛身上投機的手段而已,只是恰巧能夠為你掌控藥王齋提供一些保障和藉口罷了,否則你又何必要與天邊衛糾纏不清呢?握着你的藥人大軍然後關起門來建立你的新藥王齋不好麼?」賀難精準地擊穿了伍岳心邏輯當中的薄弱之處,刻薄地追擊道:「而且如果不是因為你要向天邊衛示好的話,我早就是死屍一具了,哪裏還會有今天這般耀武揚威?」

    「我不否認藥人是我爭取地位的一種手段,就像其餘的大宗門都會搞的小動作一樣。」伍岳心不得不承認這一點,因為正如賀難所說的那樣勝師和天邊衛之間的信任並不堅固,利益交換才是維繫合作的樞紐,而賀難就是交換的條件之一——其實賀難本人還不配上秤,但用他來噁心一下李獒春是傅子瞻很願意做的事兒,而且閻羅聚首的內幕也有些蹊蹺。

    「但我並不後悔我所做的一切。」伍岳心緊緊攥住雙手,堅定地像個戰士:「對我來說唯一值得遺憾的,就是我沒機會把我最得意的作品實現出來」

    「你是指魏潰麼?」賀難的推理不是空穴來風,老魏的狀況他很清楚,但同樣疑惑:「如果是指藥人的話,他不是已經被你控制了麼?說來我也很奇怪,為什麼你沒有動用他去參與圍攻藥王齋」

    「哼,你根本什麼都不懂」伍岳心冷笑了一聲,如果沒機會實現自己最偉大的作品,那至少把構想說出來,也不算明珠暗投:「你知道麼?他的身體是我見過最強悍的如果僅僅是做成藥人,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雖然賀難不知道伍岳心為什麼會對自己說這些,但他還是保持着耐心聽完了對方那堪稱逆天的想法——儘管有着萃玉露的加持,但伍岳心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由於這些年的過量實驗已經不堪重負,恐怕不到四十歲就會徹底崩潰,而為了延續自己的生命,他鑽研出了一種「移魂術」,也就是把自己的魂魄轉移到別人的軀體上,和借屍還魂差不多。

    其實賀難能聽懂的也就這麼多了,剩下的什麼具體步驟啊、實驗過程啊就和聽天書差不多,大體就是他這個移魂術還挺複雜,先是通過秘藥抹殺身體原本的意志,然後再藉助一些跟法術差不多的手段把自己的魂魄引導過去,由於伍岳心目前沒有發現可逆或者中止的辦法,所以這玩意兒恐怕只能用一次,失敗了那等於把自己給玩兒死了,所以也就一直沒下定決心。而他本來給自己預備的新身體就是「老狗」,但魏潰的「自投羅網」讓他找到了更年輕也更有潛力的身體,所以就先預備着——總之,在伍岳心眼裏自己的智慧與魏潰的體魄如果能合二為一,那自己的野心甚至可以更加開闊也說不定。

    「說實話你有點兒過於魔怔了。」賀難也很難評價伍岳心此刻究竟是個什麼心理,不過仔細想想也能明白——如果一切成因都是伍岳心意識到了自己命不久矣,那他做出多瘋狂的舉動來都不奇怪:「我是不知道你這個移魂能不能實現啊但很顯然它並不應該出現,也不太合理。」

    「道不同不相為謀,既然你不認同,我也沒機會在你面前展示,那就沒什麼可說的了。」在談論完自己的作品之後,伍岳心又恢復了一貫的冷靜:「雖然我得承認,就算拖延了這麼長時間,我也不知道你是怎麼做到這一切的,論算計的確是我輸給你一籌,不過你還沒有搞清楚局面」

    話音未落,伍岳心突然發難!他拼盡全力揚起水波,一股駭浪遮住了賀難的視線。在方才一進一退之中伍岳心已經悄悄接近了地道的入口,他沒想着能幹掉賀難,但卻可以趁亂回到地道里逃走!

    然而下一個瞬間,刀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沒搞清楚局面的人是你」賀難玩夠了,然後給了伍岳心一個萬分殘忍的答案:「從一開始我就沒想過和你玩什麼鬥智鬥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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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二二章 勝師敗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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