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試廣告1黑暗裏,元成輯再一次聽到細微的抽泣聲。讀書都 m.dushudu.com現在已經是十月中旬,國慶長假已經過去一個星期。元成輯和范雲汐依舊留宿在教室里。
元成輯記得自己與范雲汐共同度過的每一個夜晚。她的生活非常規律,晚上十一點必然入睡,她睡覺的時候非常安詳,嘴裏會吐出綿長而平穩的呼吸聲。但有的時候,她會半夜驚起,仿佛做噩夢了一般,大口喘氣,偶爾還低聲嗚咽,像是受了莫大委屈。
元成輯曾問她為什麼哭。她回以溫婉的笑容,卻不做任何解釋。
似乎女孩子在黑暗的環境中驚起,因害怕而忍不住抽泣也不是特別奇怪的事情。
范雲汐本就是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她當然會哭。
天氣越來越冷,深夜的冷空氣與涼風肆虐,身為男生的元成輯也有些承受不住,范雲汐無疑更難受。
元成輯將她環抱在懷裏,關切道:「是不是太冷了?」
范雲汐抽泣道:「我不冷。」
元成輯道:「如果你實在受不了,我想辦法弄點錢,然後幫你租個房,你以後就不用挨凍了。」
范雲汐重申道:「我不冷。」
元成輯忍不住問:「那你為什麼哭?」
范雲汐小聲道:「不知為什麼,從我在教室留宿開始,經常做到同一個夢。」
元成輯問:「什麼夢?」
范雲汐悲傷道:「我夢到你忽然就不見了,宛如人間蒸發一般。不僅你人不見了,而且班上的所有人都忘了你,只有我一個人還記得你。我拼命去尋找你,可是無論我怎麼努力,也找不到你留下的任何痕跡。當我以為你的存在本就是我的幻想時,我的耳邊又響起了你的聲音,你在吟誦辛棄疾的詞句。」
元成輯微笑着安慰道:「你只是心理壓力太大,做噩夢了。你放心好了,我就在這裏,一刻也不離開你。」
范雲汐搖頭道:「你不知道那個夢有多真實。哪怕是現在,我都有些分不清夢和現實。元成輯,你告訴我,你真的存在嗎?」
——我真的存在嗎?這是一個怎樣奇怪的問題?我若不存在,此刻又怎能擁你在懷,與你閒聊?
元成輯脫口應道:「我當然存在。」
他嘴裏言之鑿鑿肯定着,但思緒又有些恍惚,忍不住更深層次地思考這個問題。
——這個世界為什麼有生命?生命是從哪裏來的?「我」是誰?「我」存在嗎?百年之後,我又將去往何處?
元成輯想着,忽然又聽到范雲汐的驚恐呼喚。她在喚元成輯的名字,聲音很急切,雙手胡亂向前抓,仿佛想從空氣里抓到他。
她倉皇大喊着「成輯,你在哪裏?你快點回來啊」。
元成輯立刻抓住她的手,回答道:「雲汐,我就在這裏啊。」
范雲汐的身子僵了一下,好半晌不說話。
元成輯問:「雲汐,你怎麼了?是不是天太冷,着涼了?」
范雲汐小聲道:「我好像又睡着了,而且把那個噩夢接上了。」
元成輯笑道:「原來是在夢囈啊。你剛才的樣子差點嚇死我。」
范雲汐不語。
元成輯道:「你休息一會再睡吧,不然噩夢又得接上。」
范雲汐搖頭道:「這和我什麼時候睡覺沒關係,因為我一睡着就一定會做相同的夢。我覺得我還是不睡的好。」
人怎麼可能不睡覺?不睡覺的人,又怎麼活得下去?
元成輯只好宛如發誓一般保證道:「雲汐,你放心睡。那只是夢,我就在你身邊,我不會失蹤。」
范雲汐沒說話,似乎又睡着了。
元成輯輕輕捏范雲汐的臉,腦中回想她說過的話,不知不覺中也睡着了。
這一睡,元成輯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范雲汐的恐懼。這是一個非常可怕的夢,夢境極其真實,仿佛與現實世界完全契合,沒有任何不協調的地方。在這個夢境裏,元成輯發現范雲汐不見了,宛如江水蒸發一般,不留任何痕跡。
最可怕的是,班上的所有同學,無論是暗戀范雲汐的華志昂,還是仇視她的米依依,都忘記了她的存在。
夢境的世界裏,只有元成輯一個人還記得她。
元成輯拼命地尋找,找遍了教室與學校的每一個角落,甚至把那本《辛棄疾詞集》一頁一頁翻過,想從書頁的夾縫裏把她找出來。
他沒找到她。而她唯一存在過的痕跡,便是那本《辛棄疾詞集》。
於是元成輯開始誦讀辛棄疾的詞,他知道她非常喜歡辛棄疾,或許她藏在未知的某處,只要一聽到辛棄疾的詞,就會開心地跳出來。
然而元成輯將辛棄疾的六百多首詞逐一誦讀完畢,范雲汐依舊沒有出現。
元成輯醒來的時候,天色微亮,藉助晦澀的天光,他看到了范雲汐的側臉。
她靠在他的懷裏,原本恬靜的臉上滿是焦慮,額上汗珠遍佈,明顯是在做噩夢。
元成輯想到范雲汐述說過的夢的內容,心中升起強烈的恐懼——兩個人都做了類似的夢,這真的是巧合嗎?
元成輯不斷安慰自己,說服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范雲汐是因為心理壓力太大,害怕米依依隨時都會發起的惡毒攻勢,害怕她唯一的依靠,元成輯也撒手不管,才會做這種噩夢。而元成輯是在范雲汐說過夢的內容之後,才做的那個夢。
元成輯覺得這個邏輯完全沒有問題。人做噩夢的根本原因,也只可能是心理壓力所致。
元成輯希望范雲汐能找到擺脫噩夢的困擾,於是他再一次找舒博幫忙。
上次舒博找米依依談過,米依依也明確表示,會給他面子,不再對范雲汐動手。
當然,惡毒女生說的話,有時候和放屁差不多。別說元成輯和范雲汐不相信米依依會就此罷手,只要是認識米依依的人,都不會相信她這種睚眥必報的人會與人冰釋前嫌。
所以范雲汐依舊每晚都在教室里留宿。
元成輯希望舒博能幫忙幫到底。而舒博也很無奈地攤手道:「米依依已經向我保證過,不會再對付范雲汐。雖然我也不太相信她說的話,但至少在她再次對范雲汐動手前,我沒有任何理由去對付她。」
元成輯問:「你對付一個人的話,會怎麼做?」
舒博不假思索道:「幾拳打趴下。」
元成輯問:「那你知道米依依對付一個人會怎麼做嗎?」
舒博道:「米依依的一些惡行我也有所耳聞,她可比許多男生惡毒得多。似乎她想出來的千奇百怪的整人手段,無一不是變態至極。」
元成輯道:「既然你知道米依依是那種女人,為什麼要等她動手之後才對付她?雲汐的臉已經被她劃傷了啊,如果她再對付雲汐一次,指不定又在雲汐身上留下怎樣的烙印。雲汐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子,你忍心看她遍體鱗傷的模樣嗎?」
舒博沉默。
元成輯苦笑道:「我知道的,這件事本就和你沒關係,你能幫我們到這一步,已經是仁至義盡,我實在沒臉再請你幫忙。」
舒博道:「給我三天時間。」
元成輯驚訝道:「什麼意思?」
舒博道:「對付米依依那種女生,至少要做足事前準備工作。貿然行動的話,有可能打草驚蛇、適得其反,引來更劇烈的報復。三天時間,足夠我準備許多東西,至少可以弄幾把鋼刀、一台絞肉機。」
——鋼刀?絞肉機?
元成輯的眼皮猛地一跳,連忙勸阻道:「舒博,你可不要亂來啊。無論怎麼說,你也不能把她絞成肉醬啊。到時候我們都會坐牢,說不定這輩子都得在牢裏度過。」
舒博不以為意地笑道:「你別胡思亂想,我弄這些東西,只是想嚇嚇米依依而已。她那種女生,如果沒有感覺到死亡的威脅,是不可能老實的。我只想把她按地上,然後當着她的面打開絞肉機,剁幾塊豬肉,絞成肉醬給她瞧瞧。」
元成輯只覺胃裏翻滾,有了強烈的嘔吐感。
他不得不佩服,舒博恐嚇人的辦法的確出類拔萃。任誰在被人制住的時候,又看到不斷絞肉的絞肉機,難免不聯想到自己被切碎丟進絞肉機的畫面。
那種時候,再怎樣桀驁不馴的人,也會變成乖巧的小兔子。
元成輯對着舒博鄭重道謝,並表示他願意支付舒博在行動時花掉的錢,而且準備在事後再請舒博好好吃個飯。
舒博隨口道:「朋友之間,說什麼謝?不過你若真的想謝我,就去淘幾首好歌分享給我聽。我的歌單的確有一段時間沒更新了。」
元成輯爽快地答應道:「這是小事。雖然我不愛聽歌,但我一向是淘歌好手。」
當天晚上,元成輯把舒博的計劃全盤告知范雲汐,並且很溫柔地安慰道:「雲汐,你再堅持三天就好了。到時候米依依不會再針對你,你也可以回寢室好好睡覺了。」
范雲汐問:「那你呢?」
元成輯驚訝道:「我?」
范雲汐問:「你還留在教室里睡覺嗎?」
元成輯笑道:「你不在這裏了,我當然也得回自己的寢室。」
范雲汐問:「你的意思是,無論米依依對不對付我,只要我在教室留宿,你就一定在這裏?」
元成輯不假思索回答道:「當然。」
范雲汐甜笑道:「那我還是留在教室里睡吧。有你在,我睡得心安一點。」
元成輯道:「前提是你不怕冷。」
范雲汐道:「我連死都不怕,怎麼會怕冷?」
元成輯微微心驚,忙問道:「為什麼提到『死』字?」
范雲汐道:「那天,米依依用圓珠筆使勁劃我的臉的時候,我真的有過一瞬間想死的衝動。只不過後來我又冷靜了。我這麼美麗、這麼聰明,還沒好好享受生活,怎麼能隨便死掉?」
元成輯使勁抱住她,沉聲道:「是的,我們還有很長很長的未來,絕對不能隨便死掉,不然就太遺憾了。」
范雲汐問:「我們?」
元成輯點頭道:「是的。」
范雲汐道:「我可沒說過要和你過一輩子。」
元成輯道:「你說過。」
范雲汐問:「什麼時候?」
元成輯道:「你允許我叫你雲汐的時候。」
范雲汐道:「那只是一個普通稱呼。」
元成輯道:「這個稱呼對你來說有不一樣的意義。」
范雲汐咬着嘴不說話。這時候的沉默就是默認。
元成輯愉快地笑道:「米依依的事情解決了,我們今晚終於能做個好夢了。」
范雲汐問:「你的意思是,你也在做噩夢?」
元成輯道:「日夜為你擔驚受怕,當然會做噩夢。不過現在好了,舒博出手的話,無論米依依怎樣無法無天,也不敢再對你怎樣。」
范雲汐蹙着眉沒說話,似乎在想其他事情。
舒博的確說話算話。他說三天,結果只用了不到兩天時間,便把米依依的問題徹底解決了。一向目空一物的米依依,在舒博手中卻像任人揉捏的軟柿子。舒博把絞肉機向她眼前一放,她便噤若寒蟬,甚至對天發誓,絕對不再做任何傷害范雲汐的事情。
然而元成輯和范雲汐的噩夢並沒有因此終結。
范雲汐晚上經常夢囈,或者忽然驚醒。她總在呼喚元成輯的名字,她的聲音焦急而悲傷。
元成輯就在她身邊,但睡夢中的她,意識不到他的存在。所以她在拼命地尋找他、呼喚他。
後面幾天,她忽然不再夢囈,也不再呼喚元成輯的名字。
似乎她已經擺脫噩夢的糾纏,不再被玄之又玄的夢境困擾。
可是事實並不是這個樣子。
元成輯感覺到發自內心的驚恐。因為他知道,范雲汐不是不再做噩夢,而是夢中的她,已經忘記他的存在——就如同他已經忘記她。
人不是對感情異常執着的生物嗎?
越是刻骨銘心的感情,越不容易忘記。
可是夢裏的他們,卻已記不住對方的姓名與面容。
元成輯意識到,即將有非常不好的事情發生。而范雲汐的意識更加敏銳。
某一晚,她取出一支鋼針。這支針是曾經米依依用來恐嚇她的工具,但她現在很容易就借到了這支針。
又粗又長的鋼針當然不適合繡花,而且她也不會繡花。
她要用鋼針刻字。
記不住的事情,就牢牢刻在身體上,這樣就絕對不會忘記。只不過這個過程比較痛而已。
她當時就是這麼對元成輯說的,還問元成輯怕不怕痛。
元成輯不怕痛,於是她用鋼針在元成輯的左臂刻寫她的名字。
細長的睫毛覆着她的眼,白亮的眼白包裹着漆黑的瞳。
她的表情是那麼的認真,認真到宛如沉溺網絡遊戲的靚麗少女,好幾分鐘不眨一次眼。
偶有時候,她的臉會稍稍凝滯一下,仿佛在替元成輯承受疼痛。
殷紅的鮮血順針孔溢出,仿佛夕陽一般絢爛。
元成輯的眼睛也像夕陽一樣紅艷美麗。
他無比深信着,當「范雲汐」這個名字印刻在他的肩膀上,他就絕對不會再忘記她。
所以這就是愛嗎?
他還記得自己最初的邪念,他是因一抹邪念而靠近范雲汐的。
不知從何時起,他的邪念消失無蹤,變得純白純粹,一如純潔的她。
元成輯心裏默念着,「雲汐,我一定不會忘記你」。
然而下一刻,他的腦子仿佛陷入長久的空曠,隱隱迴蕩着「雲汐」兩個字。
似乎這兩個字對他有着非比尋常的意義。
可是——雲汐是誰?測試廣告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