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城,無名店內。
黃昏。
……
傅紅雪道:「你要我請你喝酒?為什麼?」
葉開道:「為什麼?因為我覺得你很順眼。」他嘆了口氣,又道:「這地方除了你之外,簡直連一個順眼的人都沒有。」
店中並不是只有他們兩個人,葉開這句話一經出口,剩餘那些人臉色全都變了。
最顯眼的是一群人,總共有九個,每個都是束金冠,紫羅衫,腰懸着長劍,劍鞘上的寶石閃閃生光;只不過其中一個人腰上還束着紫金帶,劍穗上懸着龍眼般大的一粒夜明珠。
唯一沒變臉的,就是這個人。
他叫慕容明珠。
馬空群麾下有三大心腹,其中一個綽號「煙中飛鶴」雲在天,乃是萬馬堂的場主。慕容明珠乃是家資巨萬的世家子弟,垂涎「萬馬堂」財產,因此便與雲在天合作,前來邊城,意欲掀翻馬空群,得到萬馬堂的財富。
他身側站着一個紫衫佩劍的少年。
慕容明珠淡淡瞧了葉開一眼,又給了這少年一個眼神。那少年滿臉倨傲,輕哼一身,已端起一個酒杯,滿滿的一杯,猛地一轉身,竟已竄到葉開面前。手裏一滿杯酒,居然連一滴都沒有濺出來。
他的表演才剛剛開始,遠沒有結束。
傅紅雪卻沒再看下去的意思。
他還是不肯。
他站了起來,準備離開。
只要他想離開,就沒人能留下他。
葉開也不能。
但他不能就這麼讓傅紅雪離開,於是他人雖然還坐在原位置,卻伸出了手,拉住了傅紅雪的胳膊,傅紅雪如餓狼一般的眼神,毫無感情地盯着他,以同樣毫無感情的聲音道:「你想攔下我?」
這眼神,能殺人。
葉開鬆了手,聳了聳肩,輕嘆道:「我說了,這個店裏就只有你一人瞧得順眼,像我這樣的男人,碰到你這樣的男人,若不能喝上一杯酒,實在是太可惜。」
傅紅雪神色變了變,他在猶豫,他在掙扎。
他的嘴唇動作很小,他的表情變化更小,但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此刻的他,腦中已經天人交戰,只是一杯酒,卻是兩個截然不同的路,兩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半響。
他終於還是搖了搖頭,雙眼浮現一抹哀色,旋即轉為堅定,緩緩道:「不可惜。」
葉開定定瞧着傅紅雪,忽然大笑:「你這人果然有趣,老實說,除了你之外,別人就算跪下來求我,我也不會喝他一滴酒的。」
其他人臉色變得更難堪,尤其是已經端了滿滿一杯酒,來到他身前的紫衣少年。
氣氛很怪異——怪異的肅殺。
便在這種肅殺氣氛中,葉鋒頂着白傘,背着青藤笈,拿着摺扇,莽莽撞撞就走了進來,打破了這份死寂,一瞬間,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他身上。
慕容明珠神色不變,臉也沒轉,只用眼角餘光淡淡掃了葉鋒一眼。
他嗤笑一聲,神色倨傲,更有不屑,腳步虛浮無力,只是這個年齡普通人的力道,這說明面前這個白衣書生,只是一個不懂任何武功的普通人。
手無縛雞之力,正是百無一用是書生,這種不知天高地厚之輩,江湖當然也有。
當然,他們全都是炮灰。
要麼早就死了,要么正走在找死的路途。
葉開也注意到了葉鋒,他當然也看出這個人一點內力都沒有,但鬼使神差的,莫名覺得順眼,或許是因為這種人,在江湖上並不多,物以稀為貴嘛。
他笑了出來,道:「我收回剛才的話,現在比較順眼的又多了一個。」
葉鋒一聽,微微拱手,道:「多謝,多謝。」
葉開笑道:「謝什麼?」
葉鋒道:「謝謝你眼光獨到,也謝你菩薩心腸。」說罷,已在進門第二排桌子,自行坐了下去,將白傘一收,從青藤笈中拿出了幾本書,整整齊齊疊放。
傅紅雪只瞧了葉鋒一眼,他也沒興趣再聽下去,一抬腳,便要離開。只聽『唰』的一聲,正跟葉開說話的葉鋒,突然打開了摺扇,攔下了傅紅雪。
嘶。
無名店內,氣氛凝滯,陷入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葉鋒身上。
傅紅雪冷聲道:「你想死?」
葉鋒摺扇一收,微笑道:「不想。」
傅紅雪道:「可你在找死。」
葉鋒微微一笑,道:「我攔你,只是想告訴你一些事,以前的,現在的,你若是不聽,必定會抱憾終身。所以你還是留下來的好。再有,你前來這裏雖然是為了復仇,但並非是濫殺無辜之輩。當然,更重要的是,就算要打,恐怕你也不是我的對手。」
傅紅雪眼睛一眯。
葉開也瞪大了眼睛,輕贊道:「有趣,有趣。」
葉鋒微笑道:「既然你不是我的對手,那我不讓你走,你就不能走,是不是這個道理?」
傅紅雪冷聲道:「是。」
葉開哈的笑出了聲,故作認真道:「這位兄台,你也會武功?」
葉鋒看了看葉開,又看了看自己,反問道:「這位兄台,你看我像是會武功嗎?」
葉開搖頭,道:「不像。」
葉鋒點頭,道:「不是不像,而是根本就不會。」
葉開奇怪了,瞪着眼睛,好奇道:「那你……」
葉鋒截口道:「以前不會,不代表以後不會,是不是這個道理?」
葉開點頭,深以為然道:「是。」跟着又搖了搖頭,續道,「但你這個『以後』,或許是十年,或許是二十年,或許一百年都不止,現在恐怕不成。」
葉鋒擺手,道:「用不了那麼久。」
葉開奇道:「那需要多久?」
葉鋒微微一笑,道:「視具體情況而定,若是要擊敗葉兄、傅兄這樣的高手,時間長一些,或許需要半柱香。若是要擊敗這店裏其他人,只需要四分之一盞茶的功夫。」
此言一出,店內眾人譁然變色。
葉開驚奇地瞪大了眼睛,定定瞧着葉鋒,像是要弄明白這個人到底是不是瘋子,結論讓他哭笑不得,這人怎麼看都不像是瘋子,但這話怎麼聽都是一個瘋子。
極度無語。
他向來幽默機智,此時竟是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