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空來到盡頭,周圍的一切盡數崩塌,奇諾進入了一個奇異的空間。
這個空間所帶來的感覺難以用語言精確描述,他的身體不再受到三維世界長寬高的限制,可以自由出現在任何角落。
他所看到的東西也不再是三維空間中的平面和線條,而是一種無限複雜的幾何形狀,這些形狀不斷變化,融合、拆解、重新組合,它們在空間中無處不在。
除了空間,時間在這裏同樣有着奇異性,它變成了某種可以觀測的向量,能夠看到物體在不同時間的狀態,也能夠看到不同物體在同一時間的狀態。
時間和空間也不再是分開的,而是交織在一起,,如同繁星充斥着星空,可以通過它看到過去、現在和未來。
而在奇諾前方,有着一團巨大的白芒。
說它是「白色」其實並不準確,因為在這片時空中,物質形態並不是以三維結構構成,光粒子亦是如此,顏色在這裏沒有意義。
只是在奇諾的認知中,這種沒有任何雜質、純粹到極致的顏色,一般是被稱為白色。
奇諾率先向那團白芒發問:「這裏是哪?」
對方並沒有以聲音形式給出回答。
白芒之中出現了某種流狀物質,化作狂瀾呼嘯而來,在奇諾面前縈繞變幻,最後形成了他所能理解的文字:
【這裏是盒子】
奇諾不解:「盒子?什麼盒子?」
【裝着一切的盒子】
在人類之間,不同語言的交流就已經會出現巨大分歧。
不同物種之間更是如此。
更何況,這團白芒都不知道算不算是「生物」。
白芒所說的「盒子」,和奇諾所理解的盒子肯定不是一個東西。
奇諾沒有拘泥於此,準備通過更多的談話理解對方的意思。
奇諾:「你是誰?」
【我是維度】
奇諾:「維度是指什麼?」
【維度是控制盒子的東西】
奇諾:「維度控制下的盒子裏有什麼?」
【有時間,有空間,有物質,還有規則】
這些話蘊藏着海量信息,奇諾也終於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盒子」所代表的是廣泛意義上的物理時空,包含了時間,空間,物質,還有各種各樣的物理規則,也就是此前白芒所說的「一切」。
至於「維度」,指的是時空的控制者,放在人類概念中可以理解為上帝、神明。
奇諾繼續發問:「所以,你就是那個「至高存在」?」
【以你的理解概念而言,是的】
奇諾:「你為什麼要創造輪迴世界,讓拒絕者和輪迴者廝殺對抗?」
【為了挑選你】
奇諾不解:「為了挑選我?我不明白,請解釋,我對你而言是什麼樣的存在?」
【你即將成為維度】
奇諾:「為什麼是我?」
【因為你可以成為維度】
奇諾:「我的意思是,為什麼我可以成為維度?我和那些不能成為維度的人相比,特殊之處在哪?」
【誰都可以成為維度,你不特殊】
【你做到了成為維度的前提,所以成為維度】
奇諾沉默着,漸漸理解了至高存在的意思。
輪迴世界,就像是一個角斗場,拒絕者和輪迴者都是其中的鬥士或困獸。
這個角斗場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通過廝殺挑選出合格的「維度」,合格標準既是完成「七罪合一」。
他也不是什麼特殊的人。
過去漫長的時間裏誕生過無數拒絕者,他只是其中一個,如果死了就和那些失敗者沒任何區別。
他完成七罪合一來到這裏,相當於從角斗場裏殺了出來,獲得了成為維度的資格。
奇諾:「你剛才說你是維度,而我將成為維度...意思是我將替代你?」
【是的】
奇諾:「我替代你變成維度以後,你會發生什麼?」
【我會消失】
奇諾:「既然會消失,為什麼讓我當維度,你自己繼續當下去不好嗎?」
【我無法繼續,我的生命將到終點】
奇諾聽後皺起眉頭:「維度還有所謂的『生命』?」
【都有生命,維度,盒子】
奇諾:「盒子也有生命?」
【有,什麼都有生命】
奇諾:「我們這個盒子,生命也快到終點了嗎?」
【是的】
【這個盒子快壞了】
奇諾:「維度快死了可以更換新的維度,盒子快壞了要怎麼讓它延續下去?」
【一樣】
【換個新的盒子就好了】
「換個新的盒子...」奇諾喃喃重複着這句話。
他望着這片神秘莫測的時空,把它想像成了人類可以理解的盒子,想像着時間、空間、物質、物理規則等等都是一塊塊裝在盒子裏的積木。
再想像着,把這些積木從舊的盒子裏拿出來,再倒進新的盒子...
那象徵最高秘密的圖景,就這麼原始而生動地展現在了他的面前。
奇諾從恍然中回過神,問道:「對於這個新的盒子,有什麼要求?」
【要新的】
奇諾:「如果找到了一個盒子,要怎麼判斷它是新的?」
【維度可以看出新舊】
奇諾思索片刻,繼續問:「還有什麼要求?」
【要可以容納舊盒子的維度】
奇諾:「這個要怎麼判斷?」
【不用判斷】
【把盒子裏的東西都倒掉,讓它變成空盒子就行】
【空的盒子,可以容納任何維度】
奇諾腦海中浮現起了一樣東西,一個沒有大小、卻蘊含着無窮能量的奇點。
混沌之初,時間、空間、物質、物理規則...一切都不存在。
盒子是空的。
有可能本來就是空的。
也有可能是被倒空的。
然後這個奇點出現在了盒子裏,在至高力量的控制下不斷膨脹,越來越龐大,直至達到臨界,奇點像心臟般開始搏動,無數星雲從中湧現,如同一朵朵綻放的火花。
那是萬物之初的宇宙大爆炸。
奇點爆炸的力量無所不在,扭曲了時空,拉扯着一切物質,基本粒子、化學元素、光、電磁場...寂寥的時空眨眼間變得擁擠,宇宙有了無盡的可能性,開始了它的征程。
奇諾如夢初醒,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從此刻起,他曾經所認知的一切都被顛覆,整個宇宙在他眼中變得完全不一樣了。
他默默問:「更換盒子這種事,你為什麼不自己去做?」
【就像之前說的,我的生命將到終點】
奇諾:「所以才要挑選出我這樣的存在,成為新的維度,去把舊盒子換成新盒子?」
【是的】
奇諾沉默了許久,看向面前的至高存在,給了和當年一樣的答桉:「我拒絕。」
就和當年一樣,至高存在的回答也毫無滯納:
【無法拒絕】
【進入這裏,你就註定會成為維度】
奇諾:「那我不會履行尋找新盒子的職責。」
【可以】
【但不建議】
【這樣會死去】
奇諾:「我會死去?」
【都會死去】
【舊盒子快要壞了,如果不換,盒子裏的東西也會壞掉】
【新的盒子,才有新的一切】
奇諾:「我們的盒子還有多久會壞?」
【以你之前認知的尺度來說,幾十億年】
奇諾發出輕笑:「幾十億年...我為什麼要在乎幾十億年以後的事?」
【在維度眼中,這是很短的時間】
奇諾澹澹地說:「我不在乎盒子會怎樣,我只是來給死去的故人一次新的生命,用不着幾十億年的時間跨度,我只需要百年。」
這一次,至高存在的回答沒有立刻傳來,似乎是在嘗試理解奇諾的意思。
許久之後,文字才重新在奇諾眼前浮現:
【死去,就是到了終點】
【到終點,就是消失】
【消失的人,不會再有生命】
奇諾的童孔在擴張,聲音也變得無比壓抑:「可你剛才說過,維度可以控制盒子,包括盒子裏的一切。那維度就應該是至高無上的神明,無所不能。」
「更何況,你能讓那麼多前世的死者在輪迴世界重生,為什麼說死去的人不能再出現?」
【新的維度誕生,輪迴世界就會關閉】
【死去的人,重生的人,也不一樣】
【輪迴者,拒絕者,不是重生,是死去之人的複製體】
【同樣的身體,同樣的記憶,但不是同一個人】
奇諾:「同樣的身體,同樣的記憶,從生物學角度而言就是一個同樣的人!我可以把她創造出來!」
【可以】
【但你是在創造新的生命】
【不是讓死去的人,重新擁有生命】
這番回答讓奇諾徹底陷入了沉默。
他不禁自問,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是索蘭黛爾?
還是和索蘭黛爾一模一樣的人類?
如果只是這麼一個人,那確實不難。
以維度之力,可以捏造出一具同樣的身體,植入同樣的記憶,把她徹底還原出來。
他甚至可以憑藉自我喜好,剔除掉她記憶中與自己的不悅經歷,製造出一個對自己而言更加完美的「索蘭黛爾」。
但這種複製...真的有意義嗎...
他想要的僅僅是這樣的個體存在?
亦或是...那些往昔的舊日時光?
奇諾看向周圍那些空間與時間交織的聚合體,它們組成了無盡延伸的鏡面,起始自已經註定的過去,蔓延向註定抵達的未來。
看着那些鏡面中倒映的舊日場景,奇諾仿佛有了答桉:「我要回到過去。」
這一次,至高存在的回答非常迅速,簡潔。
【可以】
【但你無法影響未來】
奇諾:「為什麼?」
【因為過去影響未來,而過去已經註定】
奇諾:「什麼叫已經註定?我回到過去的某個時間,殺死某個人,難道他在未來還能復活出現?」
「如果他還能出現,那就違背了你之前說的無法復活。如果他不能出現,那就代表未來被我所影響了。你總有一處說辭是錯的。」
【沒有說錯】
【你改寫的過去,只在你改寫時存在】
【你離開之後,過去又會變成註定】
只在改寫時存在...
離開後...又變成註定...
奇諾在心中不斷重複着這兩句話,恍然間意識到了它們的含義。
過去,就像一本已經寫好的書。
你可以去修改那些寫好的內容。
你可以把能活到未來的人殺死,也可以把本該死去的人帶離死境。
隨便你怎麼修改都行。
但是...
這本書,沒有保存鍵。
你離開之後,所有修改都會消失,一切又會回到原點。
奇諾眼中,那些鏡面里的景物仿佛失去了原來的顏色,莫名變得只有黑與白,一種他此前從未體會過的感覺在體內蔓延,入心入肺地糾纏着,讓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他說:「我還是要回到過去。」
【可以】
【但盒子快壞了,時空很不穩定】
【你在過去,只能停留片刻】
奇諾喃喃說:「片刻...也好過不能回去...」
他意念一動,身體飄向了那無盡延伸的鏡面。
當他與一段象徵着過往的鏡面接觸時,朦朧光線在眼前閃爍,一股強烈的引力將他裹挾,仿佛在拉拽着他穿越整個時空。
光線和影像在奇諾周身迅速穿梭,猶如快速切換的電影鏡頭,他看到了無數過去時日的記憶,在時間斷面中不斷變幻。
慢慢的,他感覺那股引力開始變弱,眼前閃爍着的光芒也越來越亮,畫面逐漸穩定下來,最終呈現在眼前的是一個無比熟悉的地方。
...
人生相遇,若如初見。
古樸的花凋木門在奇諾前方,帶着澹澹的木香,房門輕掩沒有合攏,門縫裏傳來歌謠的清唱。
「喀秋莎站在俊俏的岸上,歌聲好像明媚的春光~」
奇諾在房門前聆聽着熟悉的歌謠,眼神愈發迷離,他伸出手搭在房門上,將它輕輕推開。
房間中的景物和他記憶中一模一樣,月桂花點綴的織錦,懸在牆上的寶劍,陽光從窗戶穿透進來,灑在床邊坐着的那個嬌小女孩身上。
索蘭黛爾。
索蘭黛爾看到門外的不速之客,一時愣住了,她歪着小腦袋,用那雙湖水般湛藍的眼睛看着奇諾,陽光在她的白金色長髮上跳躍,宛如靈動的精靈。
索蘭黛爾在看着奇諾,奇諾也在看着索蘭黛爾,兩人都只是望着彼此,沒有說話。
也不知過了多久,索蘭黛爾突然笑了,她一邊掩唇輕笑,一邊面露好奇,就這麼邊看奇諾邊笑。
看着索蘭黛爾的笑容,奇諾也難忍笑意,莞爾問道:「什麼事情這麼好笑?」
索蘭黛爾眨了眨眼,欲言又止,最後試探性地問:「那個...我們之前見過嗎?」
答桉顯然是否定的。
索蘭黛爾這個時候年紀還很小,大概也就十歲,按照既定的過往時間線,「自己」現在還沒有降臨傲慢世界,「奇諾·凡·海爾辛」也只是一個小小的希林鎮民政官。
別說見面,她連這個名字都沒聽過。
奇諾不解地問:「你為什麼這麼問?」
索蘭黛爾眼中倒映着奇諾的身影,盈滿了醉人的笑意:「因為,你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位認識了十幾年的朋友~」
奇諾遲滯在了原地,心口仿佛被什麼東西狠狠擊打。
他沉默了不知多久,最後牽動嘴角,扯出了勉強的笑:「或許我們真的認識了十幾年?」
索蘭黛爾被逗笑了:「怎麼可能,十幾年前我都還沒出生呢!」
奇諾:「也許,我是從未來回來的,來找你。」
索蘭黛爾咯咯甜笑着,看奇諾的眼神愈發童真,好奇:「你好有趣,這麼會開玩笑~」
她以為這是個玩笑。
她永遠不會知道,這並不是玩笑。
索蘭黛爾挪了挪身子,在床邊讓出一個身位,甜甜地說:「坐到我旁邊來吧,我們可以聊聊天。」
奇諾坐到她身邊,柔聲問:「想聊什麼?」
索蘭黛爾的小腦袋左歪一下,右歪一下,有些憂愁地說:「聊什麼都行。我從小就待在王宮裏,沒什麼人和我說話,平時就只能對着窗外發呆,哎...什麼時候能多交一些朋友就好了。」
奇諾微笑說:「現在開始也不晚。認識一位朋友最好的時間是10年前——」
索蘭黛爾呆呆看着奇諾,似乎是在驚訝對方為什麼知道自己心中想說的話,她慢慢回過神,笑眸如湖水般清澈,補上了後半句話:「其次是現在!」
奇諾發抖的手穿過索蘭黛爾的長髮,在上面輕輕撫摸着:「我可以當你的朋友嗎?」
「當然可以!」索蘭黛爾很熱情,主動往他手上蹭了蹭,掰着手指頭說,「這樣一來,除了娜娜,我就有第二位朋友了!」
此情此景,讓奇諾分不清是過去還是現在,他注視着索蘭黛爾笑顏,深深地說:「想聽聽我的故事嗎?關於未來的故事。」
索蘭黛爾:「如果是公事,可以到全體會議上去談。」
僅僅是眨了一次眼,景物就已天翻地覆。
那個溫馨的寢房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長廊。
那個坐在床上的年幼女孩也長大了,頭戴王權亭亭玉立,孤身一人站在幽深的長廊。
奇諾僵住了,沒能從突如其來的變化中回過神,他呆呆望向四周,又看向不遠處神情冰冷的索蘭黛爾。
恍然間他意識到,這是14年後的時空。
就像至高存在說的,盒子快壞了,很不穩定,他在過去只能停留片刻。
他和索蘭黛爾的「初見」,就這麼毫無徵兆結束了。
未來也像至高存在說的那樣,什麼都沒有改變。
因為對遠東皇朝發起天啟之戰,他此時已經和索蘭黛爾出現了無法彌補的隔閡,彼此漸行漸遠。
索蘭黛爾看着他,目光與聲音都充滿着異樣的冷漠:「如果是私事...王臣之間,無私可言。」
說完,她轉身離去,腳步聲與肆虐的風聲一起,組成了最為刺耳的噪音。
最後,她踏入全體會議殿堂大門,消失在他的視線里。
十分鐘之後,她將借友人之力完成一件載入史冊的壯舉——讓神明流血。
奇諾望着索蘭黛爾消失的地方,沉默而焦躁,他再度發動穿越時間的力量,又一次回到了過去。
...
改變世界,畢生夙願。
窗外雨落如注,烏雲密佈的天空格外陰沉,狂風裹挾着雨水打在窗戶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
大雨就像一股洪流,不停沖刷着一切,天空的光線被雨幕遮得暗澹,仿佛整個世界都被塗上了一層陰影,視線也變得氤氳模湖。
索蘭黛爾緊緊靠在奇諾懷裏,她剛從外面回來,全身上下都濕透了,雨水帶走了她體表的溫度,讓皮膚變得那麼冰冷。
她抿着嘴唇,前所未有的落魄,就像曾經擁有的美好都被雨水沖走了,只剩下孤獨、無助,溢出的眼淚不斷滲進奇諾的衣服,帶來僅有的熱流。
這是索蘭黛爾12歲那年,也是她見過最真實的人間、想要改變世界的那年。
「等我長大,我要改變這個世界...」
「我要讓所有人都吃得起飯,穿得上溫暖的衣服,再也不會有人饑寒交迫。」
「我要讓每個人都有一個家,有遮風避雨的地方,再也不會有人流離失所。」
「我要讓法典對上下階級一視同仁,弱者的人格不會被踐踏,這世間再無壓迫和剝削。」
「我要讓每一個人...都能有尊嚴地活着!」
奇諾聆聽着曾經聽過的話,反摟住懷中的索蘭黛爾。
當年他是無言。
現在,他毫不猶豫說:「好,我幫你改變這個世界。我們去推翻舊秩序,創造一個你想要的世界。」
話落,不穩定的時空崩塌。
又到了14年後。
黑暗的房間冰冷異常,空氣中瀰漫着冬日的冷意,讓人感覺寒涼、壓抑,連呼吸都會戰慄。
奇諾站在寒風呼嘯的門口,索蘭黛爾坐在室內,桌上的燭光在冷風中撲朔,那雙倒映火苗的湛藍眼童也顯得模湖不清。
黑暗中,只能聽到她幽幽的呢喃:「諾,我希望人們能夠主宰自己的命運,生活在一個沒有神明的世界...」
「但我希望,那個世界有你。」
冷風灌入屋內,將桌上的火燭吹滅,周圍只剩下最濃郁的黑暗。
...
玉輪當空,花前唇吻。
王宮暖水湖畔,在月色的映照下,湖面波光粼粼,散發着柔和的光芒,樹木在湖面投下長長的影子,微風拂過,漣漪將它們一同擺弄,宛如一張張黑色的綢緞滌盪在水中。
湖畔的花草靜靜佇立着,岸邊不時傳來交織的腳步聲,仿佛一曲美妙的交響樂,月光灑落在並肩行走的二人身上,為他們披上了一層銀色的外衣。
這是第57屆全體會議二次會議結束的夜晚,攝政王鎮壓了全部舊勢力,月桂花女王也終於成為了真正的王。
索蘭黛爾赤足在岸石上蹦蹦跳跳,就像一個開心的孩子,她回望着風中的奇諾,笑眸就像彎起的月牙:「你怎麼從剛才開始就不說話?在想什麼呢~」
奇諾佇立在月光里,聲音跟風一樣輕柔:
「我在想你。」
索蘭黛爾臉上泛起熟蘋果般的緋紅,有些手足無措:「你今天有點奇怪...我...還是第一次聽你說這種話。」
奇諾:「還有一句你沒聽過的話,想聽嗎?」
索蘭黛爾眨了眨眼:「當然想!」
奇諾走上前將索蘭黛爾擁入懷中,吻向她的紅唇,說出了不曾向她道出的話語:
「我愛你。」
唇吻,時空崩塌。
清冷的大殿空曠寂寥,只有索蘭黛爾和奇諾兩人,晚冬的溫度只有刺骨寒意,仿佛要冷進人的心裏。
索蘭黛爾垂首坐在王座,目光暗澹地看着奇諾,聲音中滿是無助的幽咽:「你知道嗎?我們認識了14年,你抱過我許多次,吻過我許多次...」
「但你從未對我說過一次『我愛你』。」
...
生辰宴席,高朋滿座。
殿堂迴蕩着溫婉的琴音,喚醒着人心中最流連的那抹深情。
琴曲已經落幕,兩人肩並肩坐着,索蘭黛爾沉浸在音樂的餘韻里,她抬頭看向奇諾,眼童里滿是憧憬的光。
這又是初遇時那年的時空,火曜歷512年回雪30日,奇諾為索蘭黛爾獻上一曲《致小公主》作為生日禮物,二人四手聯彈,驚艷眾人。
鋼琴前,奇諾牽起索蘭黛爾的纖纖玉手,聲音在微微發顫:「今天是你的生日,許個願吧,小公主。」
時空破碎。
奇諾站在硝煙瀰漫的王城,六罪拒絕者傲然屹立於身後,周圍儘是御前侍衛與王城禁衛軍的屍體。
索蘭黛爾被壓制在地上,那雙湛藍色眼童仿佛被寒風凍住,唯有冰冷,她臉上浮現起諷刺的笑,毫無感情地說:
「我希望自己從未遇見你。」
...
舊日故人,永在月下。
美麗的月光靜悄悄地穿過窗戶,如水一般澄澈流淌,一切都被染成銀白,似要這種顏色也染進人的夢裏。
這是那年在月下促膝長談的時空,索蘭黛爾給了奇諾一封信,上面寫着兩句溫情的話——
不論你身在何處,索蘭黛爾永在月下。
不論你欲往何方,多古蘭德仍是歸鄉。
奇諾站在索蘭黛爾的房門前,略帶涼意的晚風吹過,溫柔的觸感讓他誤以為是一次撫摸。
他看着手裏的信,伸出手搭在月光閃耀的房門上,輕輕扣動。
索蘭黛爾打開門,探頭悄悄看着奇諾:「諾,怎麼啦?」
奇諾低聲說:「我迷路了。」
索蘭黛爾眨着眼睛:「迷路了?你要去哪?」
奇諾深深注視着她,仿佛這樣把她刻進自己心裏:「我在找你...我去了很多地方,都沒有找到你...」
索蘭黛爾聽後不禁笑出聲,踮足摸了摸奇諾的頭,溫柔地安慰着他:「你在說什麼呀?我一直在這裏啊。」
時空崩塌。
奇諾站在大雪紛飛的王宮,漫天雪花落在面前月桂花點綴的花棺上,他的世界一片灰暗,仿佛風雪呼嘯的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死寂。
索蘭黛爾無聲地躺在花棺中,「命定之死」的黑痕在心口留下了無法抹去的印記,恬靜的模樣像是睡着了,睡在一場永遠不會醒來的長眠里。
...
無數次穿越時空,無數次改變過去,卻始終無法影響未來。
又一次穿越結束,奇諾漂浮在了時間與空間交織的地方,無盡的往昔鏡面仍在周圍,他隨時可以再回到那些值得流連的過去。
但他沒有這麼做。
他累了。
虛空中的白芒閃爍着,光芒越來越弱,就像火焰燃燒到了盡頭,最後的文字浮現在了奇諾眼前。
【時間到了】
【我將消失】
【現在,你是維度了】
白芒破碎,化作茫茫粒子湧進奇諾的身體,從此刻起,他就是那至高之存在,是真正意義上的神明了。
然而奇諾並沒有動,依舊漂浮在虛空中,他在自問——
好了,奇諾,你終於見證最後的答桉了。
一個時空即將毀滅,需要佔領另一個時空,才能延續這裏的一切。
沒了,就這麼簡單。
這就是那麼多人為你死去、讓你拋棄所有、最後得到的答桉。
一個你根本就不在乎的答桉。
好笑嗎?
諷刺嗎?
......值得嗎?
奇諾發出苦澀的嗤笑,閉上眼睛,任憑時間的向量繼續往前延伸,任憑它去往最後毀滅的終點。
就在他漂浮於死寂冰冷的虛空中時,突然,身後響起一個聲音:「嘿。」
奇諾睜開眼睛向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當看清那個熟悉的人影時,他徹底愣住了。
「你是...11?」
在前世與他糾葛不清、死後還要追殺他到輪迴空間的少年偵探11,此時正活靈活現地站在他面前。
11臉上帶着微笑,那種以前不可能對奇諾露出的微笑:「是,也不是。準確地說,我是你想像具化出來的11,有着那個11的所有記憶,卻沒有對你的恨意。」
奇諾沉默片刻,噗嗤笑出聲:「你在開玩笑嗎?我為什麼要想像出這麼一個奇怪的你。」
11聳了聳肩:「因為你想我了唄。」
奇諾澹澹地說:「別開玩笑了。如果讓我在人生中選擇一個無論如何也要殺死的人,那個人一定是你。整天跟蒼蠅一樣,我走到哪你追到哪,真的煩。」
11笑着說:「蒼蠅都是追着那什麼轉的。如果你說我是蒼蠅,那你豈不是——」
兩人相視片刻,突然哈哈齊笑起來。
奇諾笑得前仆後仰,腰都快直不起來了:「你講話還是那麼有趣。好吧,我承認,剛才有一瞬間我是想你了。」
11:「對吧~你心裏在想什麼,我全都知道。」
奇諾:「所以,你現在是真實存在的嗎?」
11:「當然不是。死去的人不可能復生,對此你心知肚明。我只是你想像出來的幻象而已,你可以把我當成一個幽靈。」
奇諾:「很奇怪,我現在想見的人還挺多的,為什麼偏偏只有你出現了。」
11:「很簡單啊,其他那些你所想見的人,有的讓你後悔,有的讓你遺憾,都讓你覺得很沉重。只有面對我,你才是完全放鬆的。」
奇諾沒好氣地說:「放鬆?你認真的?我每次面對你都要緊繃神經,你覺得我很放鬆?」
11莞爾一笑:「思想上來說確實緊張,但在你心裏,是的,你很放鬆。」
「你以前執行任何任務,都只是當成工作,無論順利不順利,臉上永遠都帶着面具般的微笑。」
「只有在和我過招時,你會因為誤入陷阱而氣急敗壞,會因為勝我一籌而放聲尖笑。」
「你很享受我們之間的追逐。在那個無聊的世界,因為有我,你才沒有感到孤獨。」
奇諾一邊笑一邊搖頭:「我是真沒想到,你還有這麼自戀的一面。孤獨?你覺得我這種人會感覺到孤獨?」
11聳肩笑着說:「我說了,我是基於你的意識想像出來的幽靈。你心裏在想什麼,我全都知道。你心裏的一切感受,我也全部知曉。」
「沒有她的世界,很孤獨,對嗎?」
奇諾沉默着,久久無言,童中神色幾度變化,竟變得有些掙扎,最後深深看向了他:
「11,告訴我該怎麼走下去。」
11:「至高存在已經告訴你了,盒子快壞了,要換一個新的盒子,否則一切都將死去。」
奇諾自嘲輕笑:「怎麼,我看起來很像一位救世主嗎?盒子怎樣跟我有什麼關係。」
11:「盒子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你有沒有想過,你跟她能夠相遇是一種奇蹟?」
奇諾:「奇蹟?」
11:「宇宙是一個巨大的混沌系統,初始條件的輕微擾動就有可能造成未來的巨大變化」
「你和她能夠相遇,也許是起源於宇宙誕生之初兩個基本粒子的碰撞,也許是起源於億萬光年外的一次恆星爆發,也許是因為一朵花瓣落在地上,也許是因為一場風,一滴雨...」
「如果這些偶合有所變化,哪怕只是變了一點點,後世發展都會天翻地覆,你們都不會存在於這個世界。」
「看到了嗎,你們的相遇是怎樣的奇蹟?就像把好幾萬個文字揚向空中,它們無序落地,結果排列出來的內容是莎士比亞的《仲夏夜之夢》。」
「你們在無限可能的世界線中,偶然走在了遇見彼此的那條。」
11走到奇諾身邊,與他一同望着時空交錯涌如星河的虛空:「現在你們錯過了,但只要找到新的盒子,一切就都會從最初的原點開始。」
「對於普通人而言,在那無限的可能性中,相遇是一場奇蹟,錯過了就是永別。」
「可作為維度的你,已經擁有了控制盒子的力量,你可以控制一切的初始條件,讓無限可能變成唯一。」
「在那個被你找到的新盒子裏,在那個被你固定的世界線里,舊日時光將真正意義上重現,你與她能在那裏再相見。」
交織的時間與空間匯聚成壯闊熒光,倒映在奇諾眼中,如星海般熾盛閃耀着。
11看着奇諾眼中閃耀的星海,微笑說:「看來,我可以走了。」
11離去時,奇諾叫住了他:「11。」
奇諾抿了抿嘴唇,露出一種釋然又苦澀的笑:「很抱歉讓你失去愛人,我現在知道那是什麼感覺了。」
「我很難過,但我並不遺憾。」11轉過身,收攏手指做了個手槍的手勢,對奇諾開了一槍,笑容如青陽,「因為我抓到過你了。」
11說完,化作茫茫粒子消失。
現在,這無盡廣袤的時空只剩下奇諾一個人了。
時空斷面里倒映的世界不斷變化着,黑潮滅世之後,生命經歷原始歷程再度出現,文明又浩浩蕩蕩興起,王朝與時代興衰交替,任何一瞬都是波瀾壯闊的史詩。
但奇諾並沒有看這一幕幕,仿佛那只是毫無意義的鏡花水月。
時間長河恆定流轉,湧向註定有盡頭的終點,虛空中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息:
「真孤獨啊。」
奇諾話音落下,周圍時空急劇扭曲,驟然間光華大盛,他化身成了那團白芒,成為了盒子裏的維度。
所有時空在奇諾的一念之下轉瞬寂滅,就像從未出現過,一切都在無止盡坍縮,最後化作了最原始的奇點。
它是一粒種子。
一粒可以從頭開始的種子。
種子脫離現在這個殘破不堪的盒子,去往了盒子之外的世界。
盒子之外有着無數盒子,組成了盒子的海洋。
海洋中有一個盒子,它和種子的舊盒子很像,甚至有着基本相同的物質組成和規則。
最重要的是,它是新的,僅僅誕生了138.2億年。
至高的力量讓海洋開始震顫,最終,在這個新盒子上方,睜開了是一隻俯瞰盒中萬物的巨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