測試廣告1吳希夷皺了皺眉頭,也無計可生。讀爸爸 www.dubaba.cc眼下的境況,需要考慮和值得考慮的事情實在太多了,這則意外雖然來得突然,但並非當務之急,於當下而言,它確實不足為慮。
吳希夷聽着祁穆飛成算在心的語氣,抬眼覷了他一眼,隱約見其眉宇之間隱隱有一團愁雲縈纏,乃知這位年在不識愁滋味的年輕人已經為愁消損了容顏。
不過,他那種因為未病之病而導致的容顏改變與自己這種因為已病之病而導致的容顏衰老並不相同。他的容顏還有光澤,還有銳氣,還有風骨,不似他二毛之年,除了一身疏鬆慵懶的老骨頭,已別無所有。
「文章做得好,又有什麼用!」
吳希夷有點醉,也有點累,鬱郁地嘆了口氣,一個人捧着酒碗踱步到了窗邊。
臨窗俯仰,霜風吹鬢,對着窗外朦朧得幾不可辨識的月色,他突然想到了另一個意氣消沉的可憐人。
他,很會做文章,但他已經很久不做文章了。
雖然他還活着,但,還不如死了。死了還能懷念一下,憑弔一下,總好過現在,看不見,聽不着,卻讓人牽掛得緊。
也不知道今晚太湖的水冷不冷,浪急不急,也不知道他今晚垂鈎有沒有收穫,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吃上無煙給他送的熱飯,也不知道他今晚是不是又抱着竹夫人一夜無眠,也不知道他是否知曉他的兒子去了烏程,也不知道他是否知曉自己此刻正在想他……
唉,一無所知!
天涯明月,知而不語,不語也就算了,卻還要裝作相憐相惜的模樣來關照世人。
吳希夷無端地怨惱着,卻又默默地祈盼着:
明月若肯憐吾心,煩寄平安二字報吳霜;明月若肯憐君心,煩遣素娥青女伴君眠。來朝西風吹帽,東籬菊秀,黃公舊壚竹林頭,與君同銷萬古愁!
酒過三巡,吳希夷也有些恍惚。凝望着遠處,他忽然有感而興嘆道: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當年秦樓鳳一曲龍吟,妙絕天下,與仙翁黃河一戰,更是成就了其秦樵關一時之威名。可惜啊,一戰功成,一戰骨枯,得失榮枯,竟比曇花一現還短暫。這都是什麼狗屁文章!哎……」
「浮名浮利過於酒,醉得人心死不醒。都不過是這世間幾個可憐人罷了。」這本是杏娘說他的,如今他拿來說別人,方知那時的自己有多麼的「可憐」。
喉頭有些發苦,吳希夷又呷了一口酒,以衝散其中的苦味。可是粗濁的七星陳釀太烈,一入口就猛地刺激到了他那根可憐的舌頭,他忍不住張嘴吐了吐舌頭。
「要不是你爹,我也活不到今天;要不是仙翁,我也不會有如今這般福氣;要不是那老墨頭,我也不會遇到——」
話還沒說完,吳希夷的臉色頓時僵硬了起來。也不知是他有意還是無意,最後兩個字,吳希夷說得很輕很淡,生怕自己的粗嗓門唐突這兩個字之後那兩個美麗的字眼。
「九叔——」這時,祁穆飛仿佛察覺到了的情緒有異,在其身後輕輕喚了一句。
「嗯?!」吳希夷故作猛然驚醒之態,虛咳了幾聲,鎮定一下自己的情緒,順便調整一下自己的面容,不過他並沒有就此轉身。
「那支銀釵是你偷偷交給杏娘的吧?」祁穆飛問道。
吳希夷單手扶着窗框,身子略有些傾斜,蓬亂的頭髮在微風中凌亂地搖擺着,好長時間,他都沒有說話。由於他沒有轉身,祁穆飛也不知道他那一刻的沉默究竟是醇酒迷耳,還是窗外美景醉目,抑或還是自己的問題攫住了他的心。
「是。」
默然良久,吳希夷情知瞞不過祁穆飛,只好選擇坦然承認,「是墨塵他爹臨死之前委託於我的。」
「故人遺囑,固難辭也。」祁穆飛心道。
「他當時跟我說,那個銀釵中有杏娘他爹被人誣陷的重要證據,要我在他去世兩年後去找杏娘,並把『梅心凍』,就那支銀釵——你也見過的,偷偷地交給杏娘,然後暗中護送杏娘來墨家。只是沒想到,路上杏娘遭遇強寇,我實在沒法置之不理,只好露面了。」
吳希夷三言兩語交代了真相,那顆七上八下的心頓覺釋然了許多。
「也不曉得這墨塵知道多少,見了銀釵,也不幫杏娘打開,看來——是和當年那個孩子有關了。」看來,吳希夷是準備今夜就把心裏的事一股腦兒全告訴祁穆飛了。
「孩子?」祁穆飛驀地一驚。
吳希夷一點頭,轉身道:「事到如今,我就實話跟你說了吧,不過你絕不能跟任何人說起。」
吳希夷坦誠的臉上透着幾分謹慎。
「哎,這事擱我肚子裏都十三年了,都快憋死我了。反正這事本來是你爹交待給我的,他是你老子,你是他兒子,告訴你,應該沒什麼問題。」吳希夷落下酒碗,「這事情呢,是這樣的。」
「我爹!?」祁穆飛又是一驚。
這回,吳希夷沒有理會他的驚訝,道:「十三年前,有一天你爹來找我。」
「十三年前?」祁穆飛於心中默問道。
「他要我幫忙給一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女嬰找戶好人家收養,還千叮嚀萬囑咐,須得我親自去找,不能假手別人,更不能把此事張揚出去。所以,我就去了一趟湖州。」吳希夷話說至此,便停住了,似乎故意有所保留。端起一杯酒,慢慢喝了起來。一邊嘗着美酒,一邊留神着祁穆飛的表情。
「湖州?」祁穆飛沉吟半晌,恍然道,「所以,這一百斤『崑崙觴』,就是為了找回這孩子?」
吳希夷擱下酒杯,微微點了點頭:「算是吧。」
「那孩子的父母是誰?」
「不知道,你爹沒說。」
當聽聞自己的父親與那女嬰有關時,祁穆飛的心頭確曾有過一個念閃:那孩子難道是我爹的……但很快他就推翻了自己這一猜想。根據前番墨塵與他在吳門的對話,他可以斷定這個孩子與那位無名的竊釵人有莫大的關係,只是他還判斷不出來這是一種怎樣的關係。
兩個人別有深意地相對覷了一眼,半晌無話。
「那你沒和柳雲辭說?」
「你爹當時特意囑咐的,不能告訴任何一個人。」
祁穆飛抬眼瞥了一眼吳希夷,似乎在說:既然不能告訴任何一個人,你為什麼又來告訴我?
不過從吳希夷矯飾為難的眼神來看,他是故意泄露給自己知道的。杏娘的事情,祁穆飛本無意插手,但如今看來,自己是逃不脫干係了。
到得此刻,祁穆飛也算是看明白了,吳希夷今天告訴自己這些實話,一則是為了看看自己知道多少底細,另一則也是想看看他所不知道的底細還有多少。
當年,靖康之變後,吳希夷喪妻喪女,若不是祁元命捨命救他,幫他護住心脈,他或許早就走火入魔而亡了。經過數月的調養之後,吳希夷的身體逐漸康復,鼎豐樓的生意也逐漸恢復。一切看似都在重複生機,有序地步入正軌。
但其實,那一切都是表象。
從祁元命那裏回來之後,心如死灰的吳希夷,守着滿園的茶花,痛不欲生。一直以養病為由閉門謝客,日日將自己灌醉後,便將自己那一副形骸埋葬於花海之中。當時的他,只顧低頭買醉,只想醉入芳叢,只願一醉不醒。
沒多久,祁元命和師清峰上門來看望他,因着祁元命的救命之恩,他不得不見,不能不見。
兩人在一堆殘花之中,找到了那個萎靡不振的他。見到他的第一眼,祁元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過他也清楚自己醫術的局限性,他醫得了天下百病,卻醫不了這顆枯萎的心。
眼前之人,年歲上祁元命比他整整大一輪,可他當時的模樣,直似比祁元命老了一個花甲,被發跣足,蓬頭垢面,形容憔悴,言語潦倒,年紀輕輕,竟華發早生,又蒼老,又頹廢,簡直慘不忍睹!
師清峰怒不可遏地把他從那一片花天酒地之中拖拽了出來。兩個人打了一場,然後又醉了一場。祁元命苦勸不住,只得在一旁叫苦。醒來之後,他看到鼻青臉腫的祁元命,甚為歉然。
收拾儀容,收拾心情,將師祁二人恭恭敬敬地請進了顯允堂,三人兀坐堂下,危然相對。三人聊了很久,談了很多,三人之中以師清峰最長,所以三人的談話也基本以師清峰為主。
師清峰先橫眉怒目疾言厲色地把吳希夷痛罵了一頓,祁元命不知所以,也不知所可,惶恐不安地陪着吳希夷挨了一通喝罵;之後,師清峰稍稍歇了會火,轉以款語溫言相慰相勸。
但或許是之前罵得太急太狠,降低語速之後的師清峰的聲音與身體均出現了輕微顫抖的症狀,祁元命勸其勿復多言,可他卻不聽勸告,一把搡開祁元命,抓起吳希夷的雙手,繼續對其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在一番肝膽相照的頓腹之言後,吳希夷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哭喊了出來。
那一刻,他就像個孩子一樣在師清峰的懷裏嚎啕大哭,淚水模糊了他的臉頰,渾身不住地顫抖着,只有師清峰的大手搭在他的肩頭時,他那副被悲傷掏空的身體才緩緩安定下來。
見此情景,真是個叫鐵佛傷心,石人落淚。
一旁的祁元命也為之大為動容,吳希夷淚如雨下,他的淚水也一直沒停過。
祁元命雖然精通藥石針砭,但要他口中說幾句切中肯綮的藥石之言針砭之語,卻是比登天還難。所以,那天他在來吳門之前,專程先去了一趟師樂家。
大哥果然是大哥,仙翁果然是仙翁,一盆烈火一灣柔水,就治好了吳希夷的心病。
是日,吳希夷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直哭到精疲力竭,他才昏昏地睡了過去。師清峰見其睡得安穩,便囑祁元命留下安守,以備不虞。送走師清峰之後,祁元命守着吳希夷直到天明。
再次醒來之後的吳希夷面貌頓改,精神大振,急欲拼出一番作為來報答師祁二人。
祁元命見其如此胸懷,便將託孤之事交託給了吳希夷,這一則是讓吳希夷有個事情做,不再胡思亂想;二則是他自己身體不豫,不宜出遠門,而託孤之事事在緊迫,不宜久耽,他本想託付自己身邊之人,偏巧吳希夷欲尋一番作為,他便順水推舟,將之交給了吳希夷。
吳希夷聞言,不假思索便一口答應了下來。測試廣告2